伯邑考沒想到狗皇帝會忽然對自己說出這番類似“示愛”的話來,不由得擡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努力想要看出他眼底是否帶有戲謔,但只看見他眼帶笑意似是意味深長,卻是難以捉摸到底。
也不知是不是被這深邃的眼神給誘惑了,伯邑考竟有了一股衝動,想要探究一番這個男人真正的心思,不禁破口而出道:“陛下請恕臣子無知,陛下雖說是爲實現當初諾言才特別要求臣子不以君臣之禮相待,但是伯邑考認爲禮制於國之重要甚於律法,陛□爲萬民之首實在不該爲了這等理由就率性而爲,輕易地使禮制威信受損!”
他淡淡地撇開眼看向他處,說道:“臣子亦認爲人與人之間唯有相互尊重才能真心相交,而唯有依循禮制規矩去對待對方,纔不會冒犯對方,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誠意與尊重,陛下可贊同臣子這番話?”
紂皇見他神情嚴肅靜穆,不僅不以爲惱,反而興致勃勃.起來,與他交談道:“朕對邑考這番言論十分贊同,但朕始終覺得一個喜歡屈膝向人低頭的人,根本毫無尊嚴、骨氣可言——一個不懂得自尊自重的人又如何能教別人,尤其是上位者尊重他、親近他?而他那些囿於禮儀才作出的言語舉止在旁人眼中未免有做作、虛假之嫌,對方如何還能相信他有着一副赤誠無欺的心腸?”
伯邑考一向對禮制十分推崇,此時聽到紂皇的這番言論,只覺得五雷轟頂、一派胡言!伯邑考難以信服之下,立即義正言辭地反駁道:“陛下此言差矣,就以朝堂中衆位大人爲例,他們每日上朝見到陛下無不依足臣子的規矩,對陛下三叩九拜、頂禮膜拜,以陛下剛剛之言難道他們都是包藏禍心的奸臣賊子嗎?”
因爲紂皇這番歪理實在太顛覆,讓伯邑考感到非常的不適應與憤怒,因此他神情嚴肅地說完這些話後便氣得抿起了嘴脣,連眼睛都瞪得圓圓的,只直勾勾地瞧着紂皇,等着看他要如何詭辯過去!
哪知紂皇根本就沒有爲自家臣子辯白一句的打算,反而因爲伯邑考的這番話眼前頓時一亮,繼而一臉欣慰地張開雙臂就想將他抱在懷中。伯邑考見這狗皇帝要抱自己頓時緊張不已——昨日在浴湯中被狗皇帝戲弄了一夜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伯邑考哪裡就能沒一點反應?因此紂皇剛向他跨出一步,他便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立即向後退去,一臉警惕地盯着紂皇,想要左右而言他道:“臣子的疑問,陛下還未回答!”
紂皇纔不將他這一點小小的掙扎放在眼底,只笑着伸出長臂,便將還在向後退去的西岐世子一下子拉到了自己懷中。然後這昏君便歡喜不已地將自己的臉邁進了西岐世子的肩頭上嗅了嗅,並且開心地說道:“朕纔不會爲他們解釋,朕相信邑考的判斷——邑考難得表露愛意,提醒於朕,朕怎能辜負了卿的美意?從這一刻起朕會時時提防這些不誠之人所包藏的禍心!只是朕一直以爲邑考心中是不喜歡朕的,而今看來卻非是如此。邑考對朕的擔憂真是叫朕歡喜不已、感動不已;邑考對朕的一片真心,朕已經收到,並且會將它一直放在心中,絕不將它丟失了!”
伯邑考怎能想到狗皇帝會這般解讀自己剛剛的話語?登時瞠目結舌,暗惱不已,唯恐這狗皇帝真的以爲自己與他是兩情相悅,進而變本加厲地壓榨自己,若真那樣豈不叫他哭死?
伯邑考唯恐這狗皇帝想當然地將兩人定位成真心相愛的情侶,急忙開口解釋並非如此!誰知他纔剛一張口,狗皇帝立即在他後腰上拍了一下,冷冷道:“伯邑考你說什麼非是如此?難道當初答應做朕的情人的話是作假,專門用來愚弄朕的嗎?”說罷便在他的頸子上咬了一口!
伯邑考吃痛,卻是在紂皇的冷聲質問中迅速安靜了下來,過了半響才咬住脣瓣輕聲回道:“臣子……不曾……臣子都已經做到如此地步了,陛下想要的也一併都給了陛下,陛下何以還要說臣子欺騙陛下?”
紂皇聽罷輕聲哼笑起來,鬆開手放了伯邑考,對他道:“所謂情人當以情字爲先,方能成一對愛侶,大公子剛剛那番作爲分明就是要固執地將朕拒絕在心外,只肯將身體交給朕,是與不是?“
紂皇的質問讓伯邑考無言以對,他本就是被逼着才應承了狗皇帝,甚至自甘墮落做一個禁.臠困在這昏君後宮中,如女子般隨時都要接受他的寵幸。伯邑考自認不會喜歡上一個暴君、昏君,如今能夠對狗皇帝做到這種地步已是委屈至極、痛苦至極,狗皇帝若想再多,卻是實在不能夠再給了!
紂皇見他竟然真的一聲不吭,默認了自己說法,雖然心底清楚這小子根本沒有打心底接受自己,卻是看到他這樣還是很不高興。他一不高興便一定要叫別人更加不高興!因此輕笑一聲,戲謔道:“邑考剛剛還因爲擔憂朕被奸臣所害,特意陳上諫言,何以現在又變回嬌羞的兔兒模樣,連話也不肯說了?朕剛剛不過與你開玩笑,你莫要被朕嚇到纔好!”
伯邑考微微擡頭,那紂皇卻一把將他重新抱在懷裡,貼在他耳邊冷冷道:“朕非愚人,如何能辜負西岐世子這片愛護之情?正所謂投桃報李,朕既然接受了你的情誼,自然要還給你一份大禮。”
說罷他放開伯邑考,轉身將桌上紙筆推到一邊,重新取來一卷空白竹簡打開,又將筆刀塞到伯邑考手中,對依舊一聲不吭,卻一臉詫異、懷疑的伯邑考笑了一下道:“西岐世子字體當真清秀入人,比朕的大臣們好看許多!今日朕正好有一份要傳達天下所有諸侯的旨意,西岐世子便勞煩一二,替朕草擬如何?”
“陛下要做何旨意?”伯邑考看向手中精緻的筆刀,出聲問道,心中卻隱隱有了不安,怕這道旨意非是爲八百諸侯所擬,而是單純衝西岐來的。
拿紂皇吟吟一笑道:“既然要你代擬聖旨,朕又如何能瞞過你?你且將朕說的話一字不落地刻在竹簡上就是!”說罷這狗皇帝可以咳嗽了一聲,然後便字正腔圓地念了起來。伯邑考聽到聖旨前半部分是這昏君爲了推廣新種糧食,竟然特赦天下免稅三年,心中真是又驚訝又神奇,都不由得擡起眼來看向昏君,瞧瞧這人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否則怎會突然向世人展現出這般仁義賢德的一面?
那無恥無知的狗皇帝見他來看自己,立即朝他眨了眨眼,剛剛那番冷酷、虛僞模樣真是半分也找不着了!伯邑考從第一次見着狗皇帝就知道對方是一個喜怒無常之人,性情總是變換來去猶如天上浮雲。自覺根本看不透他,因此只是撇了一下嘴,又低下頭去,心裡卻在惱恨自己剛剛太過魯莽,怎麼就蠢笨地想要與這混蛋辯一辯道理?這混蛋豈是能夠說得通道理的?他既然要罔顧禮制肆意而爲,便讓他去,自己何苦做個忠臣替朝歌的臣子直諫昏君?
伯邑考心裡憤憤,手中筆刀卻是一刻也不停頓。等到紂皇說要天下諸侯、世家都要免稅五年時,伯邑考不由得一愣,暗道這狗皇帝果然不簡單,他這樣一折騰,可不就叫四方諸侯財政頓時吃緊?那有謀反之心的諸侯,例如他西岐在這五年裡必然會受困於錢財,減緩了收集物資、擴充軍備的速度!
他正這麼想着,紂皇又讓他擬出一旨,竟是前頭一旨的延續,要天下諸侯都要遵從那道旨意,如有不從,便是罔顧民生,愧對他紂皇信任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將第二份聖旨擬定好,伯邑考看着自己刻下的那一排排文字,久久地發起愣來。直到紂皇在他耳邊哼笑提醒了,伯邑考才陡然驚醒,擡起頭來便向前一步,將紂皇的兩隻手腕牢牢地抓在手裡,氣憤地質問他道:“陛下分明說過只要伯邑考相從,陛下就絕不會主動迫害西岐的!”
紂皇故作一臉訝異地看着伯邑考,話語中卻不乏恥笑道:“世子何以說出這番話來?朕何時迫害於你西岐了?”
伯邑考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雙手,咬了咬牙,憤恨淒涼地控訴道:“陛下分明知道我西岐的野心,現在卻將剷除異己的利器投入我父親手中,陛下敢說這道旨意不是針對我西岐而來,故意引誘着我父親將野心做大?真到那時,陛下就算出手鎮壓我西岐自然也是不違背當初對臣子的承諾的……”
這可憐的西岐世子說到最後卻是不由得低下頭去,又是氣憤又是羞愧——想他一向尊敬愛戴自己的父親,現在卻要親口將對方比作亂臣賊子,這份違背孝義的罪惡感如何教他承受?
紂皇反手拉住伯邑考的雙手,讓他依偎在自己胸前,而後撫摸着他柔順的長髮,輕笑道“你也知道朕使的不過是引誘之計,西岐反與不反主動權始終在你父親手中——受這旨意引誘的諸侯何止西岐一方,想必到時候成立正義之師四處爲朕征討惡臣的人也非止你父親一人。”
伯邑考聽到此處立即身軀一震,而後微微地顫抖起來。他立即伸出雙手將紂皇緊緊地抱住,像是受了恐懼的驚嚇,現在只能依靠在這個暴君身上才能尋求慰藉。
紂皇輕輕地捏起一縷秀髮把玩起來,嘴上卻是調笑道:“你抱着朕是在示意朕,你要再次爲了西岐爲了你父親的野心自薦枕蓆,陪朕一夜嗎?”
伯邑考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起來,頭也低得更加厲害。他將額頭抵在紂皇的胸膛上,輕聲道:“臣子沒有這樣想……”
紂皇便問道:“那你渾身發顫,是在害怕朕了?朕就這般可怕,叫你如此恐懼?”
“臣是怕陛下,但是臣子現在更怕父親的野心。”伯邑考輕輕喘氣道。而後他擡起頭來,看向紂皇的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炙熱得發紅,似要將這一刻的紂皇放進眼底。
這年輕的西岐世子將紂皇看了許久,才輕聲地彷彿害怕受到驚嚇一般問道:“陛下,臣子心中一直有一個問題想要問陛下,卻是從來都不敢問出口。”
紂皇挑了挑眉,調笑道:“你現在敢了?”
“敢與不敢都無所謂了!”伯邑考說道,“陛下可否告訴臣子,這天下在陛下心中當真分文不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