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矛之威竟能強勁如斯?
這已然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鬼方大軍頓時爲此驚駭莫名,恐懼之色無不流露在臉上,而西岐城一衆將士無不大受振奮,高喊“火舞耀陽,龍翼將軍”之名,聲震雲霄,士氣漲至頂峰。
耀陽長身傲立城頭,軒眉一揚,震聲喝道:“辱我西岐者,就是如此下場!誰若不信不妨再試!”
一矛擊殺一名魔將兩輛戰車,這等威力,何人敢試?
天地間一片寂靜,敵我雙方均被這赫赫神威的一擲所震懾,只剩風中依舊招展飄搖的旗幟呼呼作響,不曾沉寂。主將身亡,那些鬼方兵士頓時去了主心骨,隊形凌亂,水花般零散開來,倉惶退去。
西岐城中軍民始才發出驚天動地地歡呼,響澈百里,久久不息……
經耀陽此一擊,鬼方陣營攝於其威,終不敢再出兵挑釁,大批兵馬竟自後撤數裡距離,再也沒了動靜。
殘陽血照,將西岐城軍民視線所及之處染上一層慘淡的血暈,同時也爲隆冬荒野的戰場平添了幾許肅殺之氣。
耀陽一動不動地傲立城頭,已然有了半日時間,他銳利的眼光狠狠盯着鬼方大軍的動向——
“數個時辰不見絲毫動靜,他們龜縮不出無不就是累積士氣、籌備計劃、等待援軍、伺機而動諸如此般,可這些都圍繞攻城而作準備,這個軟柿子利茸究竟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他腦中縱有千般假設、萬般可能急速閃過,卻始終想不出對方究竟在等待什麼機會。這空檔時間,他又想起今日西岐諸將按耐不住紛紛請戰時可笑的爭吵場面,彷彿鬼方營陣均是一堆草人一般。
面對這羣戰場上的猛將,營帳中的蠻夫,耀陽卻仍然得細語溫言的將箇中情況詳細解說,好在在場將領都是久經沙場,一生戎馬的將士,知道遠征不利守城的諸多不利之處,雖不甘心躲在城內,卻都知道耀陽所言句句屬實——
唯有死守西岐城以不變應萬變,纔有可能戰勝城下的鬼方虎狼之兵!
但耀陽深知多番拒絕部下的請戰,這將會直接影響的己方士氣。而且西伯侯姬昌午時前來巡視時一番話語更清楚無比的表示對他所寄予的厚望,一念及此,耀陽不覺更感心煩意亂。
瑟瑟寒風,低吼咆哮。
耀陽的心神莫名一陣虛浮,警兆立現,犀利而厚重的壓迫感,已然透空而至。他心有所感,功聚雙目隔空向城外望去,果然見到鬼方陣營中旗幟飄搖,人頭攢動,戰馬嘶鳴,一派肅殺之氣。
就在這時,一直在外查探敵方消息的金吒騰騰掠上城頭,幾步行至耀陽身後,單膝着地,道:“稟將軍,鬼方數萬兵馬已然集結完畢,似有所動!”
耀陽緩緩轉過身來,威嚴地掃視當場,大聲喝道:“傳我號令!”
一衆傳令將領立刻出列,紛紛拜倒在城頭上聽候將令。
耀陽略作斟酌之後,沉聲道:“讓各城門立即做好迎戰準備,四城門都各自加派弓箭手、土木兵各三千!”
“末將領命!”
“城中增至八千增援人馬,未見本將軍令旗相招不得隨意踏出軍營半步!”
“末將領命!”
“南北兩道城門守衛,各自預留三千人馬,隨時待命,其他兵將不得擅離職守,違令者,斬!”
“末將領命!”
……
隨着耀陽有條不紊的一系列將令發出,他身邊傳令將士紛紛快步下了城牆,策馬揚鞭而去,與此同時,他身後的曠野中也傳來轟隆巨響,
耀陽回頭望去,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直感頭皮發麻——
只見城外萬馬奔騰,昂首嘶鳴,鎧甲錚錚,鏗鏘作響,大地震顫,黃沙盪漾,遮天蔽日,鬼方數萬人馬竟在此刻傾巢而出,掩殺而至!
殘酷的攻城戰很快展開了。
鬼方兵馬首先發動進攻,期望乘着西岐軍被困守半日的低落士氣,一鼓作氣奪下西岐城,一時間,廝殺聲響徹雲霄,戰場上飛砂走石、風捲殘雲,似血殘陽也被人間的血腥所震撼,黯然後退,躲到了厚厚的雲層中間,不忍目睹修羅戰場一般的相互殘殺。
成千上萬的鬼方兵馬列成不同的陣列隊形,猶如潮水般席捲至西岐城下,雲梯、木擂、投石器具等等各式各樣的攻城工具盡數搬上戰陣,頓時間雙方將士展開一場攻守拉鋸大戰。
耀陽心思冷靜,只等鬼方兵馬進入弓箭投石的射程內,毫不猶豫的揮手示意,當即萬箭齊發,煌石雷動,齊齊襲向一路奔襲而至的鬼方兵馬,與此同時,射程內的鬼方兵馬一樣萬箭齊放,掩護靠近城牆最前沿的兵士順利到位。
剎時間,城上城下箭雨如蝗,擂鼓聲、廝殺聲、馬蹄聲、慘呼聲此起彼伏,其聲震天,雙方死傷兵士每時每刻都在增加,攻城戰是完全比拼實力的戰場,沒有絲毫可以投機取巧之處,雙方都在拼死證明士氣、耐力、戰鬥力的優越,誰能堅持到最後,纔算是真正的強者。
悲鳴的戰馬,依舊在戰場上徘徊,鞍上的勇士卻早就跌落塵埃,爲這慘烈的屠場平添了一具白骨,受傷的兵將忍不住傷痛的呻吟,但在草草包紮之後,卻又義無反顧的投入戰鬥,和情同手足的戰友並肩,哪怕鮮血浸透了戰袍,也完全在所不惜。
鬼方的矯健男兒,在爲了開拓疆域而奮戰不已,而西岐的英勇戰士,則爲了榮譽和家園而效命!同樣簡樸的青年,同樣樸實的百姓,如今都披上了鎧甲,手執無情而冰涼的弓箭利刃,在巍然聳立的西岐城下,展開了生與死的絞殺。
雙方每一個戰士出於對主帥的信任、對榮譽的追求、對財富的渴望,紛紛忠心無悔的履行着自己的責任。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當每個人發現身邊的戰友一個一個死去,生命的頑強在戰爭面前竟顯得如此脆弱而不堪一擊,戰鬥伊始的那種保衛家園或者追求榮譽的衝動和熱血一去無蹤,唯一的意志便是——活下去!
西岐城的堅固與險峻,舉世聞名,而此戰中也最好的證明了這一點,戰鬥中的攻守,城牆的搶奪,已經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回合,城樓上下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但是城池卻依舊在硝煙中巋然不動。
耀陽親身參與戰鬥中,手持一把長戟在城頭剿殺搭雲梯而上的鬼方胡兵,每一個城牆隘口都被源源不斷的胡兵侵入,西岐守軍的傷亡雖然比之鬼方強攻來的死傷小的多,但還是可以看得到無數傷兵被擡下城樓,每當看到受傷的兵士不肯離開城頭仍然浴血奮戰直至死去的情景,他便按耐不住心中的悲悽。
身爲將帥者,竟無法讓麾下每一位兵士都能在戰後平安返回父母妻兒身邊,他心中的挫敗感愈加強烈,掌中長戟揮舞便愈加急促,對待如狼似虎的敵軍更無同情可言,戰爭的確是一個仇恨矛盾交織的巨大熔爐,一旦身處其中便無法自拔,也無力做出任何反抗。
……
耀陽與身旁千萬名守城兵士再一次殺退鬼方大軍的又一輪進攻,衆將望着同樣血污滿面、身先士卒的耀陽,心中那股抑止不住的敬意油然而生,耳邊再度聽聞鬼方兵馬浪潮般接近的喊殺聲。
耀陽擡眼望去,鬼方兵馬再次整軍來攻,他的嘴角輕扯出一絲堅毅的笑容,正當他準備再次發號施令的時候,一陣侷促的腳步聲奔上城樓來,緊隨而來的便是喘不成聲的呼喊:“報……大將軍,大事不妙……”
衆人回首,只見一名渾身浴血的將士奔上城頭,跪倒在耀陽身前,呼道:“稟……將軍,南門告急,對方有大批奇兵兵馬加入戰團,因爲沒有旗號,所以一時間不知是何人何部所率的兵馬……”
衆將大吃一驚,紛紛低語議論,這批奇兵究竟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原來本就伺機而動的南域大軍在虎磷漢的率領下,聽到西岐城北面戰鼓陣陣之後,立刻察覺到鬼方兵馬的強勢攻擊,虎遴漢果然不愧爲身經百戰的上品將領,並未一早便發起攻勢,而是待到鬼方軍第二輪主攻時才率領大軍掩殺至西岐南門外,開始猛烈的攻勢。
這樣一來,不但看清了鬼方兵馬的優勢,確認己方是否襄助的前提,而且也讓西岐將士在北城門緊張的攻勢中放鬆了對南門的戒備,然後出其不意掩殺而至,更是達到了兩像夾擊、出其不意的奇兵效果。
此時,耀陽的思感更敏銳過平時的數倍,他清楚的明白無論是南面的神秘將領還是北面鬼方利茸的部將,都是經驗豐富、身經百戰的將帥,甚至有更爲厲害的魔族人物相助他們,所以他們同樣非常清楚面對西岐這樣的堅固城池,一旦在全軍牢固防守的基礎上,唯一的勝算就是——利用雙方夾擊之下對西岐軍兵力上的劣勢,進行消耗戰、疲勞戰。
但這樣的戰法,卻讓鬼方士兵在短短個把時辰裡,在西岐城下丟失成千上萬萬的同族屍體,可見對方對於此次攻擊已經下定十足的決心,但也的確有效的消耗了西岐軍的體力、士氣和無數的生命。
但是,他們同樣已經不能再繼續消耗下去了,這就是耀陽希望抓住他們的弱點,當然他也有所懼怕——對方到底還有什麼計劃未曾實施?他心中自然而然的想到一個足以令到自己崩潰的可能性!
“不會的……”耀陽緩緩舒出一口氣,將不該想的東西統統拋諸腦後,暗忖道,“西岐城決不能丟!西岐城一旦失守的話,遼闊的西域大地將全部籠罩在鬼方軍的威脅之下,而我——耀陽只要守住了這裡,他日就能讓今天喪生於此的所有戰士感到自豪!”他暗暗這樣想到,心中愈來愈冷靜而鎮定起來。
耀陽當即傳令道:“傳我將令,城中機動兵馬一分爲二,半數趕往南門增援,半數留守以應不測,謹記各樣守城裝備必須同時送往南門迎戰,不得有片刻延誤,否則軍法從事!”
言罷,耀陽將心中早已預知情況下所能做的準備工作一一佈置妥當,各樣事務在經驗相對老到的金吒幫助下,安排得頭頭是道,未見絲毫慌亂的跡象,這讓所有西岐將士都深深被這種鎮定自若的神情所感染,感到似乎一切都在主將意料之中一般,天大的變化也不過如此。
“是!”傳令將士遵照吩咐與調配急急下了城頭,去完成各自的任務。
北城頭上,耀陽望着身旁的將士,緩緩說道:
“我們沒有多餘的兵馬,也無法請來天兵神將相助,所以我們現在唯一能夠做的事,就是率領我們的部下,堅守西岐哪怕到最後的一道防線,用我們的生命和鮮血來證明你們的英勇和壯烈!”
他的話語鎮定萬分,威嚴十足,堅毅的目光掃視着此時前來向他請求增援的將領們,那些在沙場上兇猛如虎的將領,在耀陽的目光下漸漸找回各自的冷靜與自信,毅然回身再度奔赴各自的戰場。
西岐軍的兵士,此時也不再抱怨,沒有膽怯,更沒有吵嚷,紛紛忠實的履行着自己的職責,從上到下所有的戰士,團結在耀陽身前,共同營造出死戰不屈的氛圍,同時也被這樣的氛圍所自我感動,蔑視着望向潮水般涌向西岐城的鬼方兵馬,手中的弓箭利刃業已上弦待發,準備迎接這場慘烈的考驗。
偏偏就在此時此刻,鬼方陣營中忽然響起一陣低亢的號角聲,頓時間鬼方所有兵馬在同一時間整齊劃一的退回西岐的弓箭射程範圍之外,上萬的兵馬靜靜的等候在那裡,不再挪動一兵一卒。
西岐城在擂鼓震天的喧鬧、廝殺呻吟之後,竟然恢復了難得的平靜,殘陽盡去,代之而起的是凜冽寒風帶來的今冬第一場漫天飛雪,開始在這西北大地上紛揚飄搖。
旌旗在風雪中揮舞,原野上到處都是丟棄的刀槍劍戟、還有堆積如山血流成河的屍身,雖然看得出鬼方兵將戰意不高,但始終隊列齊整、旗幟鮮明,足見平素訓練有素,非尋常兵馬士卒可比。
耀陽負手立於城頭,慣常的漠然傲視前方的鬼方陣營,儘管他的心中已經着實開始忐忑難安,無法肯定這是轉機,還是他最懼怕的事情即將要發生……
再一通鼓聲之後,鬼方陣營前方的兵士紛紛從中分涌開來,讓出一條路來,齊聲呼道:“利茸、利茸、利茸……”數萬人的齊聲高呼,真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他們身後的一根九尾大旗高高舉起,九名鐵騎擁衛下,一隊人馬鏘鏘馳近,正是此次西征的鬼方主將,自詡鬼方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利茸!
緊隨在利茸之後的人就是那卑鄙小人蒙浩!
這一隊人馬直走到幾近西岐箭程之內,方纔停了下來,蒙浩此時更是滿面興奮,一臉小人得志的滿面得色,揮手之間,他身後的一衆兵士立刻從後面緩緩推出一輛三大戰車相併合的車臺,上面正五花大綁的三個人——三個女人!
一衆西岐將士都爲之詫異,對鬼方大軍如此行徑大感不解。
“妲己、人兒、若冰……”
就在耀陽看清三人正是日夜思念的嬌妻美妾、紅顏知己之時,耀陽頓感手足冰涼,方寸大亂,一陣心煩氣悶的猩血直衝喉口,腦中轟然巨響,再也無法保住心頭一絲清明……
耀陽心中一直最爲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