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臉慎重地雙手捧着牌位,道:“依你方纔所言與這塊玉飾來看,聖皇使者已經到來,我護法守族的責任近在眼前,所以我也應該將我族有炎氏一脈的事情盡數告知於你,以防我將來萬一有所差池,你對本族宗統還一無所知!”
土行孫臉色大變,驚訝非常地問道:“爺爺,我們乃堂堂聖門九離一族之後,怎麼會與那個什麼有炎氏扯到一起呢?”
此言一出,耀陽與倚弦這才明白土行孫在奇湖不願談起九離魔族的緣故,原來他本屬魔門東聖一族,又怎敢輕言本族的功利是非呢。
老者的神情愈趨黯然,道:“你聽我慢慢道來,切勿打岔!”
“記得在一千多年前,我有炎氏一族長年居於渭水流域,與洪荒其他九九八十一個部族和平相處,共同維持着自第一次神魔大戰之後難得的寧靜。這一切直至我族最傑出的聖皇宗主——神農的誕生,才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
“神農宗主自幼便精研先古賢才的書經典籍,不但文成武德,將我們有炎氏部族治理得昌盛強大,更對三界各族的藥醫之術尤爲擅長,後來赤足行走天地之間,推行農耕曆法,嘗百草著醫書,遊歷天下部族醫人無數,因其身份居於有炎氏宗主之位,學識廣博精深,心性仁慈博大,故而深受一衆弱小部族所擁戴,逐漸形成相當強勢的部族聯衆力量,也因此被尊推爲‘聖皇炎帝’。”
“無奈的是,神魔玄妖四大法宗之爭禍延天地,盛世與亂世之分只在於時間長短的差別,其時,魔門五族無故挑起是非,翻雲覆雨,引至各大部族之間恩怨糾纏不清,征戰連年萬靈塗炭!我族羣多勢大,雖然得以暫時倖免,但是……”
話到此處,老者忽然一頓,眼神變得複雜無比,好似在回味宗族一脈的昌盛往事,又好像在感懷禍根潛伏的世事滄桑。
土行孫幾次想插話追問,但望見老者神色肅穆地沉浸在回憶之中,也知趣地不做打擾,靜靜等待下文。
窗外的耀陽與倚弦兄弟倆早就聽婥婥簡略說過關於有炎氏的部族史話,此時再一細聽其中的是非曲直,同樣聽得悠然神往,神思翩然翱飛於上古洪荒時代,隨着老者的講述,心情起伏跌宕,久久不能自已。
老者長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當時,神玄二宗爲平定三界禍亂,決定由有熊氏部族的少主——後來被尊稱爲‘玄宗第一人’的軒轅黃帝率領二宗戰將及人間部族的兵力收服魔逆,並以此爲基礎,統一華夏大地,確保三界太平、盛世久安!”
“聖皇深明大義,顧慮到千萬子孫的福廕,他主動放棄抗爭的意圖,並且將手中大權交予軒轅。誰知因此開罪了原本便窺覷我族強勢的魔門東聖九離門族,而當時的九離門族在自稱‘神魔’的宗主蚩尤領導下迅速崛起,聯合妖魔二道及人間界的諸惡部族,逐漸成爲唯一可與軒轅黃帝正面對抗的龐大勢力。”
“終於有那麼一天,蚩尤與黃帝正式對戰於大河兩岸,他首先以正面兵力吸引軒轅的大軍逼進,然後步步退讓,誘使軒轅大軍的主力盡數集中大河附近,魔妖二族表面上雖節節敗退,其實暗地裡卻在籌劃着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
“趁着後方勢力薄弱,蚩尤率一衆魔族兇徒潛入我族祖居之地,將全族老少盡數囚禁起來,然後以此逼迫聖皇交出畢生精研所得的《聖元本草內經》,誰知在經籍到手之後,蚩尤出爾反爾,竟又再次逼迫聖皇自裁,此舉激起我族上下一心奮力反抗,最後混戰一團,可憐無辜族民哪是魔門衆將的對手,一時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老者說到此處,眼中淚光浮現,悽然無助的神情展現無遺,憤聲續道:
“聖皇顧忌到本族所有子民的性命,當即答應了蚩尤的卑鄙要求,但同時也迫使蚩尤以‘魔靈噬心本命咒’發下重誓,不得再行傷害我有炎氏任何一名族民,蚩尤因懼怕聖皇一身幾近神級的修爲與無可比擬的威望,答應以此作爲條件來交換。然後……聖皇自毀肉身,引天雷轟至靈元俱滅……”
話一至此,老者一臉熱淚潸然而下,哽咽的話語再也說不下去,早已泣不成聲。當耀陽與倚弦聽到炎帝捨身爲民的行爲,他們不由對這位醫者仁君大生敬意,同樣被感動得眼眶爲之溼潤。
土行孫趕忙起身靠近老者的輪車旁,小聲勸慰老者。此舉令窗外的兄弟倆對他大爲改觀,看出他的本質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無可救藥。
老者緩過一口氣,定了定神,雙眼中迸出無比仇恨的目光,道:“蚩尤雖然礙於本命咒誓不敢再殺害我有炎氏族民,但始終掩不住他生性暴戾的魔心本性,竟以‘十絕封神印’封印我族所有子民的本元命根,並立下非人規條——有炎氏一族生生世世都將臣服於東聖九離門下,男子體形侏儒,女子永世爲奴,永不得翻身之日!”
“從此以後我有炎氏一族倍受魔門欺辱,甚至像我們這些可以逃離魔門族地的後代子孫,因懼怕更爲殘酷的惡果,都不會以本族姓氏自稱,久而久之,有炎氏便如同煙消雲散一般,不復再現三界之中!”
土行孫直至此刻才得知自身倍受他人歧視的侏儒體型,竟是遭自己素來敬若神明的魔宗九離一族陷害所致,心中惶然無措,也不知是恨是悲,竟怔立在老者身後,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耀陽與倚弦兄弟倆更是震驚莫名,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世間竟會有如此殘暴不仁的人物,再一想到從前的蚩伯、妲己與聞仲,甚至飛揚跋扈的淳于琰等人的行徑,心中對魔門中人越來越覺厭惡。
老者久歷滄桑,知道自己的孫兒一時很難接受這個事實,輕拍了拍土行孫的肩頭,道:“雖說如此,但我們無時不刻不在期待着奇蹟的誕生,要麼是聖皇重生,或是有炎氏再出現一位聖皇帝君……”
說到此處,老者免不了輕嘆一息,清楚這個想法無異於癡人說夢,猶豫片刻再道:“要麼便是——聖使降臨,開啓‘無極秘境’之門,調和三界六道的運轉樞機,承接天地無極的無爲洗禮,方能逆天改命,還我有炎氏千秋萬代的福廕!”
土行孫一聽有希望復原本命軀體,眼前不由一亮,忙迫不及待地問道:“‘十絕封神印’位列魔宗萬法之首,怎麼可能說破就破?究竟‘聖使降臨’與‘無極秘境’是怎麼回事?”
“無極秘境!”耀陽與倚弦聽到此處,頓時想到“陰陽劫地”的神秘老者所言,禁不住思忖道:“難道那位老前輩所說可以幫助我們兄弟開啓潛能的結界秘地,便是老土爺爺提到的‘無極秘境’麼?”
“誰?”只聽老者赫然暴喝一聲,至強的魔能結界力量透體而出,波捲浪涌般涌向窗臺外的兄弟二人。
耀陽與倚弦暗自叫糟,原來兄弟倆方纔驚聞‘無極秘境’的存在,忍不住訝然輕咦了一聲,以至於被修爲頗高的老者發現行蹤。
無奈之下,兄弟二人被屋裡卷出的結界力量團團困住,陣陣壓迫感撲面而至,竟將他們身周尺餘範圍內的氣溫蒸騰上升,令他們徒生一種恍若被烈火炙燒的感覺,二人只覺舉步維艱,箇中滋味好不難受。
輪車碾地的聲音驟起,二人擡眼望去,土行孫推動輪車載着老者走出屋來,霍然見到原來是耀陽與倚弦兄弟,不由驚問道:“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
老者雙目射出炯炯電芒,注視眼前兄弟倆,只聽土行孫的問話,沉聲道:“行孫,難道他們就是你所說持有玉飾的聖使?”
“是!”土行孫應聲答道。
老者似乎並未因孫兒的回答而放過兄弟二人,反而愈加催發體內元能,增強炙熱結界的力量,雙眼中迸出無比期待的目光。
兄弟倆從老者明知他們是聖使卻仍然不肯收回結界的舉動中,看出老者正在試探他們的底細,看情形非得露一手不可,否則今日定然難逃一劫。二人不由暗暗叫苦,體內的元能時隱時現,根本由不得他們做主。
倚弦從背後拉了拉耀陽的衣角,然後做出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耀陽側目一看倚弦的舉動,立時明瞭他的用意,也有模有樣裝出滿不在乎的神情。
他們心裡清楚得很,如果此時再不展現他們所謂“聖使”身份的非凡風範,恐怕最後真會被人燉來吃了。只是苦於受結界威力的逼迫,他們硬撐着靈體傲立,實在已經沒有氣力說出半句話來。
老者細細審視置身於“烈炎結界”籠罩下的二人,只見若隱若現的結界芒光中,一個英氣勃發、身形俊偉;一個精神奕奕、卓然挺立,果然有傲然出衆的神采。尤其此刻二人並肩而立的氣勢,帶給他一種久違而又全然不同的強悍感應。
耀陽與倚弦是有苦自知,望着老者一臉欣賞的觀望神色,都止不住揣度他究竟要試探到什麼時候?他們已經感覺到靈體開始支撐不住,炙熱的蒸騰感越來越強,好在靈體虛靈相生,不着於實體成色,再加上夜色正濃,倒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其實,兩兄弟也在藉機試探自身的元能反應,算起來他們一路碰到這麼多事情,都能有驚無險地渡過,全靠這一身潛伏的靈異元能。但無奈的是每次元能發動均不由自主。所以在下意識中,二人也在等待異能顯現。
然而不等元能顯靈,老者便已收起結界之力,道:“只因事關重大,小老兒不敢輕信他人,所以剛剛對兩位聖使有所得罪,還請聖使體諒!”
壓力驟然一空,耀陽與倚弦頓覺周身一鬆,哪還有什麼話說。耀陽打個哈哈,客客氣氣地答道:“前輩處事小心謹慎,原本便是我等後輩的學習榜樣,又何來得罪之說呢?前輩太客氣了!”
老者微微點頭,表示非常讚賞兄弟倆的態度,環顧四周一圈,道:“此處僻靜耳雜,你們隨我進屋談吧!”語罷,示意土行孫推他進屋。
土行孫面對兄弟倆逼視的目光,正覺尷尬異常,此時趁機衝二人乾笑幾聲,推着老者緩步入屋。耀陽與倚弦瞧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厚臉皮,雖然氣得夠嗆,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相視搖頭,緊隨爺孫倆走入屋裡。
堂屋裡擺設簡略明淨,與尋常陽間百姓家無甚差別。
老者端坐輪車之上,領手一禮指向堂前的主人位,道:“聖使請上座!”
耀陽與倚弦連忙推讓道:“不敢,不敢,還是前輩上座吧!”說話間,兩人已經各自找了二個客座位置坐下。
老者見二人謙遜有禮,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聖使”架子,心下更覺欣慰有加,於是挪動輪車行至二人身前不遠,道:“其實老朽腿腳不便,長年都在這輪車之上,坐哪裡也是一樣,不如我們就這樣面對面,反倒顯得親近!”
老者轉頭大有深意地對身後的土行孫道:“行孫,去斟茶給兩位聖使,也算是給聖使賠罪吧!”
“是!”土行孫應聲返入裡屋,不到片刻便端出兩杯茶來,畢恭畢敬地送至耀陽與倚弦面前,道,“小子今日不知兩位聖使大駕,以至於做出諸多不敬的舉動,還望聖使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跟小子一般見識!”
耀陽與倚弦想不到在陰錯陽差之下找到有炎氏後人,心中興奮不已,再聽過方纔老者關於有炎氏族的敘述,對土行孫的看法一早便有所改觀,哪裡還會責怪於他。
二人接過土行孫手中的茶,倚弦道:“我們怎會怪你,若不是你的功勞,我們多半還找不到這裡,否則也不會這麼順利就找到有炎氏前輩!”
老者微顏一笑,道:“不用前輩前輩這樣稱呼,如果單論身份,我們爺孫倆應該尊稱你們爲前輩纔對!再說有炎氏的姓太過招搖,還是稱呼現在的姓名爲好,老朽別名土墼,我這孫兒小名行孫!”
耀陽與倚弦點頭應聲道:“土墼前輩所言甚是!”
土行孫在旁憋了半天的話,此時終於插口問道:“我記得自己繞着輪迴集來回兜了好幾圈,直到確定沒人跟蹤纔敢回來的,你們究竟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耀陽與倚弦心中暗自好笑,同時也不免覺得僥倖,他們如果不是得到婥婥的幫助,僅憑二人之力,企圖在偌大一座輪迴集裡尋找一位土遁術高手,實在無異於海底撈針。想到這裡,兩人心中對婥婥這位魔門嬌女更多添了幾分好感。
“好了,過去的誤會就別再提了!”土墼打斷土行孫疑惑不解的追問,面對兄弟倆開門見山地問道,“二位聖使此次來輪迴集,爲的便是去開啓‘無極秘境’麼?”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想起神秘老者的吩咐,猶豫片刻,倚弦坦然道:“不瞞土墼前輩,其實我們也是機緣巧合才從一位前輩那裡得知秘境一事,原本是爲了我們本身一點私事,所以事先並不清楚秘境原來事關土墼前輩一族命脈!”
“聖皇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土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忍不住問道:“你們可曾見過聖皇?他老人家還好嗎?”
兄弟倆一聽之下,周身渾然一震,禁不住同時想到,難道那神秘老者真是有炎氏一族的先祖,被尊稱爲“聖皇炎帝”的神農前輩?
礙於當初應諾不得透露老者行蹤,兄弟倆只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倚弦見土墼一臉疑惑,忙解釋道:“其實,是那位老前輩叮囑我們不要透露他的消息,所以我們必須信守承諾,還望土墼前輩不要見怪!”
耀陽不解地問道:“土墼前輩爲何如此肯定我們就是聖使呢?對於那塊玉飾,我們曾經仔細觀察過,好像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土墼搖搖頭,攤開一直緊握玉飾的手掌,只見原本掌心大小的玉飾竟縮至小小一個方塊,而且似乎不能見光一般,在土墼攤開手掌的瞬時間,自行化滅,煙消雲散了。
看得兄弟倆一愣一愣,根本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土墼解釋道:“這是我們有炎氏的一種獨門法藝,那塊玉飾其實是由一股元能固化而成,只要將想要傳遞的消息封印其中即可,因此,此物唯有遭遇本族一定級數的高手,方能開啓其中私密。否則,尋常再如何厲害的人物,也只能毀除它,而不能盡知其中所藏之秘!”
耀陽與倚弦頓覺新奇不已,他們從來都以爲玄法的用途不外乎禦敵防身二種,怎麼也料不到除了修持靈獸的趣味以外,還有像有炎氏這般別緻精巧的用法,不由同聲驚歎,心中對玄法訣要的興趣也愈漸強烈。
土墼神色悲悽地思忖半響,毅然道:“只要知道聖皇他老人家還好,我們有炎氏一族的宿命即使再苦再屈,也甘心情願去承受!”
土行孫愣愣道:“爺爺,你剛纔不是說聖皇已經自毀肉身,引天雷轟至靈元俱滅了嗎?怎麼可能還會……”
耀陽與倚弦一早便覺得土墼話裡前後矛盾,此時聽土行孫問起,禁不住同時望向土墼,靜聽他的解釋。雖然他們認定那位神秘老者便是神農,但聯想到整個有炎氏部族傳說的始末,不由也很想知道其中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