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兒子見到自家孩子,不由得喜出望外,沉痛得已經麻木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大喊了一聲,將手裡捧着的遺像塞給別人,奔跑了過去。我來不及喝止,他已經到了小孩子身邊,將孩子抱起來親暱着。就在這時,串着棺材的鋼絲繩嘎然一聲斷裂了。棺材從十幾米高的空中墜落下來,非常準確地砸到了父子倆,給壓到了棺材底板下面。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了,死寂了足有一分鐘之久。然後就起了哄亂,李家人哭嚎起來,衆村民紛紛搶步過去,將棺材給包圍了起來。不少人都憤怒了,從地上撿起磚頭坷垃,或者從樹上掰斷樹枝持在手中,往棺材上一通打砸。
要說這棺材也真結實,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沒有地方出現破裂,姿態平整,四角都挨着地面,下面的李家父子恐怕已成了肉醬,一大片殷紅的血跡不斷地從棺材和地面的縫隙中溢流出來,向外蔓延着。
誰知道事兒還沒完。起重機又不受控制了,伴隨着一陣聒噪的發動機轟鳴聲,起重臂完全伸長立直,橫衝直撞起來。又有幾個人躲閃不及被碾死了。奇怪的是,當起重機快要觸到棺材的時候,狂暴的輪子卻吱地一聲剎停了,然後慢慢地往後退去,拐換個方向,繼而胡亂衝撞起來,一下子衝進了田地裡,越過一道道田埂,往高壓線那邊駛去。
有人打電話報警,卻發現手機上沒信號了。再換其它手機,也是這種情況。
咣的一聲巨響。起重機撞到了高線塔,沒有給撞歪,只是晃了晃。接着,起重機繞開高線塔,又繼續往前衝去,由於起重臂太長,打到了高壓線上。
霹靂霹靂啪,一陣放鞭炮似的聲音,大量的火花迸濺起來,冒起一股黑煙。起重機停在那兒不動了,上面塗着黃色漆的鐵開始發黑,散發出一股嗆鼻難聞,塑料燃燒獨有的焦糊味。
過了一會兒,起重機上的鐵變成了火紅色,開始逐漸融化。都這樣了,裡面的駕駛員估計難逃一死了。我心中升起了內疚,情不自禁地掏出鏡子看着自己的悲傷模樣,只見咬緊牙關,嘴角耷拉着,鼻翼一動一動的,眉宇間緊蹙在一起卻依然爆發着英氣,大雙眼皮包裹着的虎目中噙含着淚水,別有一番鐵漢柔腸的傷情味道,可惜頭上戴了一隻網兜,失去了長髮亂飄的悽然之感。
“我們該咋辦?”有人蹭過來問我。
“給我找一把武器!”我收起鏡子,朝前走出兩步,揹負起雙手,望向天際,悲憤地說道。
不知是誰從王佔元的麪包車裡翻找到了一柄斧頭遞給了我。
扛着斧頭,我靠近了棺材。
衆人在我身後站着,離得遠遠的,小孩子嚇得扒住嘴巴哭出來了,一個年輕人顫着嗓音問我:“二桃,你確定要劈棺材麼?”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蹲下身來,抓起一把黃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微微閉上眼睛,突然猛地站起來,大力一揚地將土揮灑了出去,用略帶嘶啞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如果我不幸犧牲了,就請把我埋在這片家鄉地裡,別問我的眼裡爲何充滿淚水,只因爲我愛這片大地愛得深沉!”說罷,又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我慢慢地轉身回頭,朝他們擺擺手,逐漸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還以爲能看到一片感動的目光,卻發現他們像是在看神經病一樣正拿眼瞪着我。
“呵呵!”我無可奈何地搖頭笑了起來。這幫子鄉下粗野,又怎麼能夠懂得生死離別之際的高雅風情。
噗!
我往手裡吐了一大口唾沫,用力搓了搓,抓住斧柄,高高地舉起來,往棺材上面砍了去。
在斧頭落下的一剎那,我聽到了別人說話。
“這傻逼死了,我可不埋他,誰願埋誰埋!”
“我也不埋這死逼,都死了這麼多人了,這死逼還在裝逼!”
棺材被我砍下來一塊子,露出白色的木頭內部。我心裡賭着氣,反而更有勁了,又連揮動斧子,往棺材上狠狠地砍着。
隨着梆一聲梆一聲的,棺材蓋子上面慢慢出現了一個越來越大的洞,眼看快穿了。我停了下來,擦擦頭上的汗水,這上好的楠木可真夠結實的,縱然斧頭鋒利,也並不好砍,給我累得腰痠背痛,直喘粗氣,招呼幾個人上前來輪着砍吧,卻沒有人敢往這邊過來。
當棺材蓋子被砍穿的一瞬間,有一股子紅煙從裡面冒了出來。嚇得我手上一哆嗦,趕緊扔下斧子,像兔子一般躥進了王佔元的麪包車,然後從車窗探出上半身,揮手朝衆人拼命吆喝起來:“快跑!快跑哇!危險!”
王佔元發動車子,一踩油門子,車猛地急衝了出去,甩掉了幾個正扒着車往上面擠的人。衆人撕心裂肺地大呼小叫着,像潮水散開一般慌慌張張地逃跑開來。
等車跑遠了以後,王佔元才驚魂未定,呼吸急促地問我:“到底咋啦,發現啥了?”我讓他點燃一根菸遞到我嘴上,無奈*顫抖得厲害,有些抽不成煙,只好用手指夾住,誰知道手顫抖得比嘴還厲害,沒能夾好煙,讓煙給掉了下去。
“是......是......氤氳......氤氳血屍!”我一連吞嚥了好幾下,艱難地說道,掏出鏡子照了一下,在抖晃的鏡面上看到自己臉色煞白,眼睛裡充滿了驚恐。
“啥.....啥......是氤氳血屍?”由於太過於緊張的緣故,王佔元握着方向盤的手猛然錯了一下,導致麪包車突然一拐,兩邊輪子離開了地面,差點兒翻車,咣噹一聲,有隻瓶子從中控臺上方歪倒下來,磕掉了塞子,灑出液體,氣味濃烈嗆人,是汽油。
“媽的,能不能好好開車!”我氣急敗壞地罵道,又給驚出了一身汗。
呼哧一聲。
旺盛的火苗子從下面躥了上來,燒到了我的褲腿。
靠,麪包車竟然着火了。
嘎吱一聲。王佔元猛踩剎車。然後我倆的身體同時往前一躥,各自一頭撞在了前擋玻璃上。他的頭上碰了一個大疙瘩。我的頭上則是舊傷加創,更嚴重了,血馬上滲透了紗布,順着往下流出來,淌到了臉上。
但顧不上喊疼,在這個時候誰敢耽擱,車裡還燒着火呢!他這麪包車子又改成了燃氣,後面擱置着一個大氣罐子,等同於一個大炸彈。
王佔元先打開了車門子,窩着身子往外一跳,像個刺蝟一樣,一頭攮到了路邊的草溝子裡。我也打開門,一瞬間想到了電視裡面的情節,碰到這種汽車着火的情況,都是把胳膊往前伸開,縱身朝前一撲,隨着後面一個爆炸,氣浪推動,身體遠遠地飛出去,再落地一滾,非常的帥氣。
於是,我也學着伸開胳膊,雙腿一蹬,將身子繃得筆直,往車外面撲去。這麼一個經典動作使我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堅硬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更糟糕的是,下巴重重地磕在了上面,加上狠狠地摩擦了一下,疼得我差點兒沒暈死過去。
一輛摩托車疾馳過來,來不及剎住車,從我後腰上碾壓過去了。騎摩托的問候了我一句傻逼你找死啊,便再也不管我,加大油門逃竄了。這下,我站也站不起來了,努力的爬動着身子,儘量離麪包車遠一些。
轟然一聲,沖天火光竄起,麪包車爆炸了,由於離得不夠遠,我到底還是享受到了熱氣浪的洗禮,被掀翻到了路邊的河溝子裡,裡面爬着蒼蠅蛆蟲的臭水迅速將我淹沒。
喝了幾大口臭水,險些把我給嗆死,虧得王佔元及時從路那邊的草溝子裡衝出來,將我給打撈了上去。坐在路沿上,我用手指頭扣動喉嚨,將肚子裡面的東西吐了個一乾二淨,然後翻着白眼,生氣地說道:“買的啥王八孫車啊,咋會着火?”
“都他媽怨你了,應該是因爲你掉下來的那根菸,上面的火頭沒熄滅,點燃了潑灑出來的汽油!”王佔元抱頭懊喪地說道,又抹起了眼淚,“車花三四萬買的呢,還沒滿一年,就成這樣了!”
我掏出鏡子一照,頓時張嘴哀嚎起來。我的下巴擦掉了一塊肉,露出了白生生的骨頭,還不斷地滲出血往下滴淌着。
慘了,這下估計要毀容了。
村子裡的人跑着過來了,一個個折騰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我們後,就停下來往地上一坐。不少人都拍着大腿,搶天呼地,喊爹罵孃的哭開了。
原來又死了幾個人,但不知道他們爲啥死的。反正都是正在跑着跑着,突然就一頭栽到地上不動了,將其翻過身一看,從七竅裡流出了臭烘烘的黑血,一探鼻息,已經沒氣個鳥。有人見死的是自己的家屬,悲慟恐懼的情況下,始終捨不得扔下屍體,便想扛起揹回家,誰知道,揹着跑了一會兒,屍體就迅速腐爛了,爛得非常嚴重,跟死了好幾天的臭魚一樣,用手一抓肉就穿了,直接給抓到骨頭了,隨着顛簸,腐爛的肉零七八碎地往下掉落,只好忍痛把屍體給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