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熱度超乎往年。
剛入初夏,這太陽就火力全開,風水街上僅有的幾棵紫薇樹上的花苞都無精打采地躲到了樹葉後面。
炎熱之下,遊人亦少,而生意也淡,因此諸多大師們大都去吃飯睡覺了,剩下的一些人,要麼在巨大的太陽傘下喝着冷飲,舉着電動小風扇吹着熱風,玩着手機,要麼就三三兩兩地躲在樹蔭底下甩開了撲克。
易鳴通常是安靜地坐在樹蔭邊緣,看別人打牌吹牛,偶爾插上幾句話,在算命相術的江湖人物中,年紀越大,越容易得人信任,也就越容易賺到錢,而四十歲則是風水街中混飯吃的大師們公認的一個黃金分水嶺。
四十歲以上的大叔、大伯、大姑、大嬸纔是這條風水街的主流,而像易鳴這種十八歲不到雖然看來老成的年輕人,一看就是非主流,所以話不能多,還得時刻保持着對前輩的一種尊敬。
易鳴來到餘杭三年,也在風水街裡呆了三年,虛心好學、恭敬有禮、不搶生意的他,得了一個“懂事的小易”的稱號。
算命大師們通常不會個連個地挨着一字排開,中間都隔着一兩個工藝品的地攤,免得大師之間互相拆臺、搶生意,這叫井水不犯河水。
易鳴擺攤的位置不算太好,在街尾,通常也撈不到什麼遊客,加上年輕的臉,生意在風水街中常年佔據了倒數第一的位置,某天也曾經上升到倒數第二的位置,那是因爲某個大師當天拉肚子去了醫院,而那天剛好有個善心的大爺在他攤前抽了個籤並解籤而進賬了二十元。
由於風水街的地勢是頭低尾高,易鳴的攤位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居高臨下地一覽風水街的人流與風景,按風水街擺攤最久的吳神算來說,這可是個風水寶地,能看到不少人的面相,是學習相術的最佳位置,但擺攤的大師一般不會選在頭尾的位置,因爲生意最好的是中間,頭尾是最難搶到生意,而街尾又比街頭生意要差一些。
天氣太熱,易鳴在樹蔭下呆了一會,就被隔壁幾個攤主叫回去幫忙看着,而那些攤主則找地方嘆空調睡覺去了。
他剛坐下不久,眼前就出現了一個黑皮,這是攤主們對風水街上保安的稱呼,因爲保安制服跟黑色警服樣式實在是有九成九的相似。
黑皮除了維持街上的治安外,還順帶着做一些物管的事,如收租金、水電費什麼的,易鳴想起現在是五月尾了,該交下個月的租金了。
“怎麼就你一個人?其他人呢?”
那黑皮看着面生,二十多歲的年紀,身材矮胖,不笑亦有喜意的圓臉讓人容易一見就印象深刻,他手裡拎着一本已卷邊的筆記簿,那是收租的賬本。
“你是易鳴?”,黑皮對地攤主可沒有衣食父母這一概念,他心目中的老闆必須得在這條街上有店鋪的人,所以他對着易鳴有着隱秘的優越感。
在風水街中做生意的人大都是三十歲以上的人,像易鳴這種已屬於少數勢力的了,在黑皮眼中屬中相當好認的人員。
“是啊,大哥貴姓?來,抽根菸,抽根菸!”,站起來,陪着笑,順手將隔壁攤主留在攤上的半包煙拿來做了順手人情。
黑皮看着遞來的長嘴軟利羣,這煙可比他平時常抽的雄獅貴多了,臉色也有所緩和,“叫我老鐵就行!”
扎心了,老鐵!易鳴想起這句網絡上的熱詞,一想到要交租就很是扎心,面前又正好有一位喜慶臉的鐵黑皮,強忍下了想笑的心思,“鐵哥,鐵哥,來,點上,點上!”
易鳴麻利地點上煙,讓鐵黑皮臉色更加緩和,和氣的說道:“陸哥回家幾天,讓我來收租的。”
陸哥是黑皮的頭,經常借收租、收水電費揩點油水,也就是混包煙、抓幾個橙子的事,可看這鐵黑皮應該是剛來的,還不會一來就張嘴提這種要求。
“你下個月的租,二百五!”,鐵黑皮翻看了一下賬本,說了一個讓易鳴無語的數字。
“二百五?!”,易鳴愕然地問,“鐵大哥,是不是看錯了,以前都是一百五的?”
鐵黑皮再看了一下賬本,擡頭道:“沒錯,都漲了,每個攤子都漲了一百元到三百元不等,你這算漲得少的了,因爲在街尾。”
一百五跳到二百五,雖說只漲了一百元,但這個漲幅卻很巨大,不過易鳴現在真沒錢交這租金。
易鳴打開皮面已斑駁的黑色錢包,讓鐵黑皮看清裡面只有寥寥可數的十元、五元、一元,甚至還有幾張五毛、一毛,一眼看去,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三十元。
“你咋比我還窮呢,至少我兜裡還能找出一張毛爺爺!“
鐵黑皮不相信易鳴窮成這樣,等易鳴翻遍口袋、揹包,也只多了幾個硬幣而已。
鐵黑皮泄氣地道:“要不微信、QQ發個紅包吧!”
易鳴把用了三年的老人機亮了出來,不安地道:“大哥,你看這手機也沒裝微信、QQ啊!再說我也沒有銀行卡啊!”
“我#¥·—!”
鐵黑皮這回真的驚呆了,這小子不會從火星來的吧,“這年頭,在咱們餘杭,你居然不用微信、QQ,那支付寶總有吧,靠,你沒銀行卡,那自然也不會有支付寶了!”
鐵黑皮真想把易鳴的老人機給收了抵租金,但看着少了幾個鍵盤帽的直板手機,想來這手機就是送給二手店也會被當成垃圾立即扔了吧。
易鳴搓搓手,難爲情地道:“大哥,要不過幾天再收租,現在真心沒錢!”
鐵黑皮微微一怔:“過幾天?”
“啊,這幾天要是生意好的話,很快就有錢交租了!”,易鳴拍着胸脯,但絕對不敢說哪天能交上租。
鐵黑皮看在半包利羣煙的面子上,再看看附近沒有攤主的景況,“我明天再來,你告訴其他人準備好錢啊,你這一片大都只漲了一兩百元,多備點錢啊!”
“好咧,謝謝鐵哥,謝謝鐵哥!”
“鐵哥你慢走,明天再來!啊!”
易鳴點頭哈腰,看着鐵黑皮搖晃着走遠後,才輕呼一口氣,總算把今天給對付過去了,明天的租金,明天再想吧。
他看了看在頭頂上緩慢挪動的熾熱太陽,坐了下來,從揹包時掏出一本《高考英語模擬試題500道》,認真地看了起來,快近高考了,雖然沒有讀高中,但他以業餘人員身份報了今年的高考。
看了沒幾行字,易鳴感覺附近有人走來,只是那腳步聲聽着有些猶豫,他擡頭一看,來了一個****,她戴着一個墨鏡,看不清容貌,她手裡似是捏了一張籤文,像是再找解籤的人。
只是她看到易鳴的臉後,腳步明顯一滯,慣性往前走時,頻頻回頭看看後面有哪些算命大師可以選,她剛纔經過時,不少算命大師都在拼命招攬,但她心裡有事,不想旁邊有太多的人聽到,因此才越走越上,直到發現只有一個易鳴時,又沒人可選了。
她一頭新潮的大波浪卷,膚色白皙,擦着豔麗的口紅,黑色吊帶紗裙,外披一件白色薄紗外衣,足下近八釐米的紅色高跟鞋,一看就是富貴人家。
易鳴看到她時,眼睛一亮,豪客來了,這租金可算是有着落了。
兩人視線觸時,易鳴稍稍坐直了身子,露出一個帥氣而神秘的微笑。
她微微一怔,如中了魔力一般,走向易鳴。
生意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