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南面防線,由蕭朝貴和石達開兩位精壯熱血青年帶領着上萬上帝會教衆,以無邊無際的竹林爲障,在其中設下陷阱伏兵,一次一次地抵擋着清軍的進攻。
南面戰線上的清軍將領,是同樣年少氣盛的八旗副都統烏蘭泰。烏蘭泰從廣州府帶出一萬二千精兵,以最優良的火力兵械,憑據內河佈下十幾里長的陣地,防止太平軍渡水突圍出潯江東進廣東,或是衝入南方腹地漫無邊際地衝擊廣西。當時清廷對八旗軍最爲優待,不單是軍餉遠遠高於漢人藍營軍,就是八旗軍所用的兵器也大大優勝於藍營,於是南面戰線終日槍炮隆隆,天天象過大年一樣熱鬧。
對付這樣的強大對手,只有擅長鑄炮用炮的石達開纔可以抵禦。困入金田後,蕭朝貴和石達開早就下定了在這裡消耗清軍的決心,和烏蘭泰在內河兩岸反覆拉鋸作戰,死守着最後的陣營。
一場大戰剛剛結束,地面上硝煙未散,石達開和幾個親兵蹲在青竹搭成的望樓上,從竹葉叢中觀察着河對岸可能有殘餘清軍的位置,一但確認有清軍埋伏又在大炮射程之內,就傳命開冷炮狙殺。蕭朝貴在望樓下的炮臺旁,一邊擦着臉上的灰土,盤腳坐着看一張天王發來的手令。看了一會,他敏捷地爬上望樓,把手令遞給石達開。
石達開看了一會說:“什麼意思?造什麼大船?”
“我就是給你看看什麼意思?”蕭朝貴坐到石達開身邊說:“你看,這裡說要我們多造大船,還要在河邊造,這不是找死嗎?”
石達開把手令看完正面看反面,又湊到鼻子前看天王的天朝大印是不是真的:“就是,在河邊造的話,對面一炮過來我們就死幾十人……也沒說要造多少,造什麼式樣,要造會浮水的還是會沉水的也沒有說,洪天王那邊不是有問題吧?”
蕭朝貴說:“應該是有原因的,手令讓我們全軍向河邊移營,同時造大船備戰,怕是準備從這裡全軍衝出潯江東進廣東吧?”
“哈哈哈,貴爺你真會開玩笑。”石達開一陣大笑說:“我們這裡南線就有一萬多人,就算每人抱一塊木板游泳出潯江,都要把這裡的樹砍光,還想造大船衝出去廣東?這不可能。我猜是要集中兵力從南線突圍,等洪天王的西路軍來會合後,一起用大船渡過對岸和烏蘭泰決戰。”
“這樣想是合情理,不過用兵打仗以隱蔽爲上,要不要這麼張揚?”蕭朝貴莫名其妙地撓撓頭。
“張揚就張揚,先聲奪人嘛,說不定對面看到這陣勢就嚇跑了。”石達開比蕭朝貴年輕一些,在困難中更有樂觀精神:“貴爺,造船這種技術活就由我來做,你去帶隊移營到河岸就行了。”
蕭朝貴說道:“當然是你造船了,這些大炮都是你鑄出來的,做工匠活無人及你,你造的船保證不沉,天王知道是你造的才放心。”
多年來一直自家鑄炮的石達開爲太平軍省了不少錢,他鑄的炮完全可以和清軍大炮抗衡,由此也搶了傑克不少生意,被傑克知道一定在心裡大罵石達開。他聽到蕭朝貴的話說道:“誰說我石達開造的船不沉,我造一條遊在江中間突然沉到水底的船給你看。”
“要是突然又可以浮起來纔算你厲害。”蕭朝貴說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
金田鎮裡一片忙碌,家屬女眷收拾家當,士兵磨刀槍修馬車。可是清軍在西線的攻擊也越來越猛,每天不分日夜地進攻,馮雲山和楊秀清輪番領兵在水田裡摸爬滾打地阻擊,雙方都累得半死。
西線清軍是清朝老將向榮親自帶領,在這次圍困作戰中,向榮部仍是負責主攻。金田鎮的地形西高東低,西面背靠長長的大瑤山主脈,太平軍被圍金田之前,就是在那山脈上轉戰。可是向榮追擊太平軍成功之後,主動佔據了這個易守難攻的高地,以居高臨下的地利,封死太平軍藏入山林的退路,也奪得了進攻的主動權。
一支幾萬人的軍隊無論有什麼動作,都會馬上被對手探知,向榮當然不會對太平軍的行動懵然無知。其實在清軍方面,完全清楚太平軍只有突圍一招,問題只在於從哪個方向突圍。在太平軍突圍之前全殲或困死太平軍是向榮的最終目的,可是和太平軍打了兩年仗的向榮知道對手是什麼水平的軍隊,在被困死之前不做點什麼是不可能的。越接近成功,向榮就越擔心。
雙方的作戰和情報刺探都到了白熱化,各地細作探回的軍情源源不斷集中到向榮桌面上,在他的理解中,突圍之戰一觸即發,南路軍近日來大肆造船,又向江邊集結人馬,從水路突圍的可能性很大,最近的情報還得知太平軍準備出潯江殺向廣東,舉軍去投英吉利國。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太平軍的前身是上帝會,所拜的皇上帝耶火華就是洋鬼子的神仙,他們和洋人有關係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廣州水域外就停着英吉利國的炮船,要是雙方內外夾攻廣州可是天大的禍事。他發信通知南路烏蘭泰加強備戰,也要求自己的部下枕戈待發,分出一支預備隊隨時準備支援南線的烏蘭泰部隊……
在三界廟後院內殿的屋頂上,藍素素、傑克和楊秀清每人拿一把扇子給自己扇風,一起眯着眼睛看着一天天變圓的月亮。月光朦朧,月亮的邊緣象長了一層薄薄的茸毛,月光映在楊秀清瘦削得有棱有角的臉上,勾勒出象洋人一樣的鷹勾鼻,他問藍素素:“阿妹,快下雨了吧?”
藍素素也看着月亮,她頭也不回地答道:“兩天之內一定下,還是吹西南風,正好順風呢。”
傑克睜一睜眼睛看清楚一些:“現在一點風也沒有,你是算卦知道要吹西南風嗎?我想不一定吧。”
藍素素說:“算什麼卦都不如親眼看到的準,你看月亮的西南方是不是缺了一個小口?”
傑克和楊秀清仔細一看,月邊那一圈茸毛果然在西南向輕微地張開一個小口,藍素素說:“有月暈就是快要下雨了,缺口在哪個方向,下雨的時候就吹哪一邊風。”
傑克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地面沒有風,可是天空上有風,天空上的風吹着潮溼的空氣,從月亮的光線裡就可以看和風向相同的缺口。”
楊秀清長嘆一聲,小聲說道:“說起風就來氣,你們知道天軍爲什麼會被困在這裡嗎?”
藍素素和傑克都搖搖頭,楊秀清壓低音量說:“本來我們全軍控制着西面山區,在山上的風門坳建了很堅固的要塞,清軍仰攻了七天七夜,死傷無數都沒有攻下來,我打算就在那山坳裡再設伏軍全殲清軍,哪知洪天王打得興起,沒有通知我就下令放火燒山,打算不花力氣燒死清軍,唉……”楊秀清沮喪地垂下頭。
傑克好奇地問道:“然後怎麼樣?”
楊秀清無奈地說:“然後就吹起了南風,天軍正好在北嶺,那火一直往山上燒,要塞燒起大火,清軍馬上乘火勢攻上來,我們全軍拼命從後山衝下山逃命,這就衝回了金田,清軍倒佔了山上的地形,現在西面的清軍就是仗着這個地利天天打下來……你們說,夏天怎麼可能不吹南風嘛……”
藍素素“噗”一聲笑出來,然後馬上捂嘴止住笑。傑克倒是厚道,站起來拍拍楊秀清的肩膀說:“我們會打贏的,不要灰心。”
這時從下面傳來扔東西的聲音和洪秀全大聲說話:“放了蚊帳還是這麼多蚊子!你們想想辦法啊!”然後聽到侍女小聲的解釋,洪秀全又罵道:“牆上的洞太大,一牀蚊帳擋不住,你們就不能用兩牀蚊帳去擋?都站到洞口去喂蚊子,省得蚊子餓了來咬我!”
聽到洪秀全的話,楊秀清更沮喪了,他把扇子插到腰間,用雙手使勁地搓自己皺成苦瓜的臉。
今年的中秋節看不到月亮,正如大家的預測,天上下起傾盆大雨,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兩軍都沒有接戰的慾望,各自掩旗息鼓躲在雨中吃月餅。清軍各部正在中秋賞雨的時候,蕭朝貴和石達開突然接到新的密令,放棄全部正在建造的船隻,營帳旗號原樣不動,只帶着人馬連夜秘密回金田大營會師。
一夜之後,暴雨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南路軍已經順利在清軍的眼皮下來到金田,被大雨泡得象水塘一樣的三界廟中,楊秀清和馮雲山井井有條地快速調動着各部兵馬。
按藍素素的計劃,突破口就在今年的太歲方。之前的南移造船全是爲了引開清軍注意力的虛招,太平軍的真正意圖是在深夜子時出發直取北路逆龍勢猛攻。
原來大瑤山龍脈從北向南連綿數百里,象梳齒一樣的支脈紛紛從主脈分出,不約而同刺向南方。這些長長尖尖的支脈不過峽,不脫秀,更不結穴,帶着巨大煞氣的兇龍,落地成利器之形,如槍如剪,這種被龍淵準確地稱之爲“挨金剪火”的風水凶地,藍素素又怎會看不出來?
按《龍訣》風水指引,在這種凶地逆運五行直破太歲和龍神纔可以突破重圍死裡求生。當年太歲屬水在北方,在屬水的子時向太歲方用兵,是天下最大的衝犯太歲。這本是平常風水大忌,五行單一重重疊疊會兇上加兇,這種情況在玄學中稱爲伏呤,有口訣這樣說:“伏呤見伏呤,兩眼淚淋淋。”由此可見世間玄學家對五行重疊是何等避忌。不過在這個時刻,逆龍而攻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從大瑤山上流下不同大小的河流,這些河流隨着山勢象並排的珠簾一樣從北向南流動,龍氣隨水走,逆水反攻正是龍訣破圍的奧義。在金田北方就有一條河,從大瑤山上從北向南流下,藍素素從地圖上看到這條河叫羅蛟水,那天晚上她的手指首先就點在河的下游,然後一直向北方上游的山上推去。
突圍的缺口定了下來,藍素素只是在等一個更適合的時候,就是老天也會幫助自己的暴雨天,太歲伏呤再見天上水,這纔是最極致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