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匹快馬帶着六個公差,在大花背的狂吠聲中進了張家樓。
公差中兩個是驗屍的主薄和仵作,另外四人分成兩個二人組,一組去檢查全樓上下里外的情況,另一組在輪流找人盤審。
藍素素躺在牀上,大被子蓋着全身,毛巾搭在額頭上,牀邊的茶几上放着一碗看起來苦唧唧的藥湯,做足了重病的行頭。
當官差進二樓東房問藍素素問題時,傑克在身邊告訴官差,這是他買回來的丫頭,患了傷寒一直躺在這裡沒有出去過,可能會傳染。
官差一聽到洋大人這樣說,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問了幾句姓名和來這裡的時間,藍素素胡扯了幾句就打發了官差出門。
官差在張家樓停留了一個時辰,經過驗屍和盤審後認定,張得盛不慎失足落水淹死,屬意外死亡;麥秀蓮深夜發現入室盜賊,被盜賊殺人滅口,用手掐死;以後張家上下要注意防範,以免再發生悲劇,官府方面一旦破案捉拿到殺人竊賊,將馬上通知張家消案。結案陳辭後收了張福龍的紅包,很有效率地完成任務離開張家樓。
當傑克和龍淵回到二樓東客房,向藍素素說起官差們做事的過程,藍素素問:
“你們有說昨天晚上聽到腳步聲的事嗎?”
傑克說:“我和他們說過,但是他們認爲是西側門沒有關好,所以盜賊從西房進來偷東西,然後秀蓮夫人發現後,想跑去叫人,被賊人追到院子裡掐死了。”
藍素素氣得咬牙切齒:“滿清有這樣的官,怎麼能不亡?等他們來破案,等到天塌下來秀蓮夫人也不能伸冤。”
傑克說:“不過在他們提審的時候,我倒是發現些新情況……”
藍素素很有興趣地湊到傑克身邊,做了個小聲點的手勢。
“阿香說昨天早上寧兒醒得特別遲,平時午時就會起牀出來吃飯,但是昨天未時纔出來……”
“還有呢?”
傑克又說:“阿花在這裡做了四年丫頭,頭一年傭人還很多,後來就慢慢辭退了,只留下阿花和阿香……第二年伯父就經常來,有一次在二樓張福龍的房間裡吵過一次架,但是之後就沒有再鬧過……審張福龍時他說親戚之間吵架偶然會有,不過他們關係一直不錯,伯父也常來走親戚……”
龍淵說:“這個屋子的風水倒是真的一直在退氣退財,從風水上說,這個屋子現在已經財丁俱敗……”
藍素素笑着對龍淵說:“哦,小子這麼快會看風水啦,你看風水上最大問題在哪裡?”馬上給龍淵考試。
龍淵說:“風水上來水方是進氣口,張家樓右側有大樹遮擋,氣不入門,財也不會入門;這棵樹越大,張家樓的財氣就越弱,所以他們現在很有錢的樣子,我擔心是不是裝出來的。”
藍素素拍着龍淵的肩說:“不錯,能看到些問題,以後可以和你談風水了,現在先聽傑克的……”
傑克招招手讓他們湊近一點,小聲說;
“阿花說,張福龍對兩個娘子非常好,這兩個娘子也親如姐妹……佩雲本來家裡也是富戶,但是借貸做生意虧了本,家裡欠張得盛的錢,被當成抵債嫁給張得盛……”
藍素素看着傑克說長道短的神情,不禁格格地笑出聲來:“你說人家的事情時,樣子好象一個八婆耶……哈哈哈……”
傑克揮揮手小聲說:“認真點,龍兒也和我說過張家樓的風水分析,結合起衆人的口供,和我們大家發現的線索,我基本上想通了整件事……”
“哦?”龍淵和藍素素都極爲好奇。
傑克越說越小聲:“聽我說,那五個官差裡面,負責驗屍的主薄一直對這個案有疑問,只是其餘四個捕頭急於結案拿紅包,他纔沒辦法匆匆跟隊離開……聽他說,張得盛屍體的肺裡沒有水,也就是說在下水前,張得盛已經死了,這和素素算卦的結果是一樣的……”
“哦……張福龍跑回來就是用了四十五分鐘殺了肥鬼,肥鬼根本就沒有出村!”藍素素拍腦袋說道。
龍淵說:“不過張得盛不會無端端走進一樓西房,乖乖地給張福龍殺吧?”
傑克說:“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你們等看戲吧,我有個想法……”
傑克從張家樓後的牛棚拉出一匹馬,飛奔出門。
藍素素和龍淵合計了一會,施施然走下一樓,看到張家全部人都在院子裡忙碌着。
因爲官差來過,又給案子定了性,停在院子裡兩具屍體就可以由張家處理和安葬。
在中廳馬上設起了秀蓮夫人的靈堂,秀蓮夫人的屍體停放在偏廳,身上蓋着白布。
張得盛的屍體也蓋着白布,卻停到廁所旁邊。
藍素素領龍淵給秀蓮夫人上香磕頭,站起來看到張福龍呆呆在坐在偏廳,雙眼通紅,手扶着秀蓮夫人的手。藍素素覺得很佩服,這張福龍殺了人還能做戲做全套,官差都蓋棺定論了,他還這麼傷心幹什麼?
她走到張福龍面前說:“張公子節哀,秀蓮夫人看到你這樣情深義重,泉下有知也會深感安慰。”
張福龍看了看藍素素,勉強笑一下。藍素素也看着他的臉,從他的臉上只看到臉色憔悴,卻看不出其他氣色。相學中的氣色,在大悲大喜時會被情緒掩蓋着,一般看相都要在人心情平靜,上午時分最爲準確。
她問張福龍:“佩雲那邊安排好後事了嗎?”藍素素問道。
“我已經叫人通知伯父家的人過來,他有三個兒子,等他們明天趕車過來,再和佩雲一起回去。”張福龍說。
藍素素叫龍淵過來:“張公子,龍兒學過些風水,他看過你家的風水,你想聽聽嗎?”
龍淵一臉驚奇,想不到藍素素在這個當口把他擺上臺。
張福龍還是笑一笑,點一點頭,神情裡看不出好奇或緊張,只讓人覺得什麼都無所謂。
“龍兒,給張公子說說你的看法吧。”
龍淵說:“龍兒依書直說,說得不好張公子不要見怪……張家角樓右側大樹擋住來氣,財門被封,自從這幾年樹木生長得高過門楣之後,財運一落千丈……”
藍素素在一旁邊看着張福龍,看到他暗暗點頭。
“大門收辰山歸妹卦線,屬七赤破軍運,四十年前一直人財兩旺,二十年前人丁漸減,兩年前甲辰太歲伏呤到門,破財傷主,家中可能會有喪事……”
張福龍擡起頭看着龍淵,眼神開始有點疑惑,這種眼神正是證明了龍淵的分析正確。
藍素素插嘴問道:“張公子前兩年家裡有長輩去世嗎?”
“是,我父親兩年前去世了……”
龍淵的信心大增,繼續說下去:
“兩年前剛好轉入九運,這座樓退氣越來越嚴重;前門太大本來就是煞氣,在旺運時還能保一時平安,在敗運時會加倍傷宅,所以煞氣從正門攻入,使宅主人財兩失,受人欺凌……”
張福龍的手握緊了秀蓮的手,雙眼似又要涌出淚水。
龍淵從藍素素那裡學到的是,永遠看着人家的眼睛說話,這樣纔可以最快知道對方的反應,這是他第一次向人說出自己的風水分析,當然高度注意張福龍的反應,他看到張福龍這樣子,馬上問:“張公子,你沒事吧……”
張福龍不敢再看龍淵的眼睛,他低下頭擺一擺手,意思是讓龍淵不要再說了。
藍素素也看在眼裡,但是她卻說:“龍兒繼續說下去吧,張公子想聽。”
“今年太歲在南,張家角樓的南方卻是廁所,穢氣侵入太歲方,今年家運更是雪上加霜;太歲受侵犯本來不致於死人,只要保持這個方位平平靜靜,不住入人口的話,也可以平安渡過……可惜廁所樓上正是二樓南客房,客房外的牆壁上爬着一棵老榕樹,形如巨爪抓住這個房間,得盛伯父入住後受到榕樹的形煞,和太歲的氣煞交攻,所以兇險重重。”
龍淵的長篇大論,本來無心再聽下去的張福龍現在卻越聽來越來神,他擡起頭問龍淵:
“照你這麼說,誰住進去都會死了?”
藍素素說話了:“這個問題等我來答吧……命裡沒有劫數的人,不會住到風水最壞的兇房裡。”
“他是命中有此一劫?”張福龍問道。
“從命學的角度可以這麼說。”藍素素回答道:“龍兒你繼續說。”
“是。大門乘着右弼星運的煞氣,南房乘着丙午太歲的煞氣,西房的小側門一打開,九月戊戍的煞氣就涌入,和太歲星運形成三合火局,使宅中人口……”龍淵不會說是什麼意思,搞得張福龍吊着胃口。
藍素素在張福龍耳邊小聲地補充:“使宅中人口殺機驟起……”
“啊?”張福龍臉色大變,他看着藍素素說:“藍小姐不能胡說,官差都來驗過,說伯父死於意外,內人秀蓮死於賊手……你們不要胡說……”
藍素素笑了笑說:“張公子也不用擔心,官差都結案了,我們也只是聊聊天,給你解解悶……不過以得盛伯父財色兼收,五十多歲還可以娶個十幾歲的小美女,也的確是讓人妒忌啊……”
“哼……”張福龍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藍素素對張福龍說:“那張公子不要太傷心了,多些休息,打後七天治喪會很繁忙,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和我們說……”
正在說客套話之際,門外傳來大花背的吠叫聲,然後是急促的馬蹄聲,原來傑克把剛纔驗屍的主薄官追了回來。
這個主薄官名叫楊普,三十歲上下,長得清瘦精幹,身穿青色長衫,嘴脣上也和張福龍一樣留着小鬍子,不過楊普那撮小鬍子更爲濃密,在斯文中顯出兩分豪氣。
楊普入門後張福龍馬上出來迎接,這時阿花阿香也做好晚飯,於是張福龍請大家坐下一齊吃飯。
寧兒和佩雲也下來同桌吃飯,她們兩人都是一身白衣,同樣帶着無精打采的表情。站在旁邊的阿花和阿香,被張福龍叫去廚房自己吃飯。
藍素素覺得奇怪,昨天不是吃飯時把小孩交給阿香帶的嗎?今天小孩呢?
她不由得打量起寧兒的臉,因爲在家治喪,寧兒的臉上沒有上妝,看到一張雪白滑膩的臉。在她的耳後和頸上,隱隱約約看見吻痕,分明這兩天和男人親熱過,再看寧兒的雙眉,卻見黑氣隱隱纏繞,這是殺人後纔有的殺氣!
張福龍問楊普:“楊大人不是剛剛纔驗過屍了嗎?怎麼又突然回來?”
楊普是出來公幹的,他對誰都不客氣:“是這樣,剛纔幾位同僚不想在你家打攪,人多了說話也不方便,所以我代表捕頭們單獨回來了。”
張福龍說:“啊……是這樣,請問楊大人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