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等人作了萬福告退,唯有那彈琴的女子好似沒有聽見任何人說話一般,只顧潛心鳴箏,音律時急時緩,卻不知是故意配合人的心境,還是面前的氣氛影響了她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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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蟬在院子中的樹上上“嘎嘎……”叫個不停,時不時有麻雀唧唧的叫聲,夏日的午後顯得很寧靜。
趙謙從藤椅上站起身來,說道:“我去換身衣服,這就去有客來茶莊。”
“大人……”韓佐信神色緊張道,“青幫皆是亡命之徒,還是卑職代大人前去穩妥些。”
韓佐信穿着一身青袍,頭戴四方平定巾,衣服用裝了熱水的杯子燙得很平整,讓韓佐信看起來很有氣質。明朝的服飾穿在身上其實很好看,完全不像有些影視節目裡那樣看起來皺巴巴的俗氣。明朝衣冠,乃是正宗漢服,沉澱着中華數千年的文化,怎麼會比辮子馬褂還難看?
“佐信,你們爲我做的事已經夠多了,這件事還是我親自去,方能讓青幫感覺我們的誠意。”趙謙不由分說,換了一身低調的灰布長衫,將身上的金玉飾物全部摘去,讓孟凡帶侍衛暗中保護,便拜別韓佐信史可法等人。
趙謙的馬車出了巡撫行轅,在鬧市轉了幾圈,趙謙換車,這才直去“有客來”茶莊。
梅姑所說的茶莊位於白堤旁邊,裡西湖之濱。趙謙的馬車從一道石橋上行駛過去,趙謙見此橋別緻,便問長隨小林:“你可知此橋叫甚名字?”
小林道:“此橋名爲斷橋。”
趙謙恍然大悟道:“哦!就是那故事中許仙和白蛇娘子相會之橋?”
“這……小的不知。小的聽本地人講,斷橋之名得於唐朝,古時橋上有門,門上有檐,下雪時中間一段的雪都在門檐上,橋上只有兩頭有雪,遠遠望去橋像斷了一樣,所以稱作斷橋。”
趙謙撩開車簾看了一番這石橋,說道:“待到冬天,可有的看了,‘斷橋殘雪’名傳於外,那時候咱們可得要來好生觀賞。”
馬車到了茶莊,趙謙等人下車走了進去,立刻有小二招呼道:“幾位客觀,請裡邊坐,樓上有雅間,清淨涼快,開窗就能看到裡西湖。”
趙謙道:“那就開一間雅間吧,要看的見裡西湖的地兒。”
“好勒,客觀,樓上有請。”
幾人跟隨小二進了雅間,趙謙便打開窗戶向外看去,果真能看見裡西湖。午後外面很熱,但仍然有許多人打着油紙傘在湖邊行走,那些樹陰下,許多百姓用粗碗喝着茶在乘涼閒聊,一片太平景象。
小林問道:“大人,要不要給他們提個醒?”
孟凡提着劍銷駐在地上,沒好氣地說道:“這茶莊生意並不好,別人早就注意到咱們了,犯不着操那份閒心。”
不多一會,便有三位身穿綠紗的絕色佳人走進了雅間,呈品字狀,前頭那女子氣質優雅高貴,應該是主要負責茶藝的人,右邊那人懷裡抱着一把古箏,大概是琴師。一會兒又有一些女子魚貫搬來了茶壺茶杯等物。
前面那女子亭亭玉立,舉止大方,神色鎮定,看來是個見個世面的人,她走過來面上就浮現出了微笑,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精神爲之一爽。
“幾位客人沒有指定要什麼茶,妾身就自作主張準備了‘洞庭茶’,不知是否合客人的心意?”
趙謙笑道:“在下前日讀書,正好讀到了這‘洞庭茶’,甚合我意,況夏日炎炎,這‘洞庭茶’有瀉下、祛燥溼、降火、益緩和、清熱瀉火解表之功效,口味涼甜,鮮爽生津,正適合此時品味。”
女子微笑道:“客人真乃茶道中人。”
“只是從書中粗解一二罷了,這真正的‘洞庭茶’在下還真是第一次品味。”
女子命人準備物件,焚香,然後對趙謙道:“洞庭茶又稱‘嚇煞人香’,相傳有一尼姑上山遊春,順手摘了幾片茶葉,泡茶後奇香撲鼻,脫口而道“香得嚇煞人”,由此當地人便將此茶叫“嚇煞人香”。”女子說完掩嘴一笑,屋中頓時生輝。
趙謙笑道:“在下倒知道此茶還有一個名字,姑娘請看這茶葉捲曲如螺,故稱‘碧螺春’。”
“客人既賜雅名,以後小店的洞庭茶就叫‘碧螺春’罷。”
這時丫鬟提了開水上來,那女子將壺裡的開水倒入杯中,又燙洗了一番,然後放到桌子上,敞着水壺,“這洞庭茶……碧螺春不能用剛開的水泡,故要涼半炷香時間。”
趙謙看了一眼窗外的垂柳,站起身踱了幾步道:“鎮日鶯愁燕懶,遍地落紅誰管?睡起熱沉香,小飲碧螺春碗。簾卷,簾卷,一任柳絲風軟。”
女子聽罷道:“戲作小詩君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客人既解此茶,不負它風吹日曬,化作一杯綠水,只爲博得客人開懷片刻。”說罷臉上一紅。
趙謙見罷女子那似有似無的羞澀,表現得恰到好處,這種情趣,並非毫無見識的小丫頭所有的,有時候,一笑一顰都能看出一個人的閱歷和身份。
丫鬟和小姐的區別就在這裡,不只穿的衣服,還有那種氣質,小姐從來不會做出一些不雅的動作,身在其位,長期注意形象,習慣而成,非一日之功。
趙謙想罷笑道:“本以爲是梅姑娘相邀,卻不料貴派如此看得起在下。”
那女子沒料到趙謙這麼快就能看出自己的身份,臉色微微一變,鎮定道:“你們都出去吧。”
丫鬟等人作了萬福告退,唯有那彈琴的女子好似沒有聽見任何人說話一般,只顧潛心鳴箏,音律時急時緩,卻不知是故意配合人的心境,還是面前的氣氛影響了她的表達。
女子作了個萬福道:“趙大人光臨鄙莊,九妹這廂有禮了。”
趙謙有些驚訝,沒想到這青幫總舵主九妹竟然這般重視此事,更沒想到這黑社會幫主有這般美貌和氣質,但見她手指纖細白嫩,完全不是舞刀弄棍之人,可見真正的領導,並不一定要擅長技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便是如此。
“九姑娘不必多禮,請坐。既然貴幫如此有誠意,那接下來咱們相談,便更容易些了。”
九妹笑道:“趙大人身爲浙江巡撫,敢親身赴請,九妹敬佩之至。”
趙謙拂了一把長袍下襬,坐到椅子上,“貿然赴險,乃愚蠢之舉,但青幫相邀,本官倒未覺得有甚危險。”
九妹見水溫合適了,便用茶針將茶荷裡的茶葉依次撥到壺中,滿身披毫,銀白隱翠的茶葉如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到杯中,吸收水分後即向下沉,瞬時間白雲翻飛,煞是好看。
碧螺春沉入水後,九妹將熱水倒淨,將碧玉似的鼻子湊到壺邊,閉起眼睛在茶香中陶醉了片刻,又往壺中倒水,過得片刻,她提起紫砂壺,將茶盤中的茶杯一一倒上茶水,說道:“趙大人請用茶。”
“青幫一向與官府對立,趙大人乃是赴險,不是麼?”
趙謙飲了一口茶,嘴裡一片幽香,只覺神清氣爽,看向九妹道:“非也。官府有人與你們爲仇,可本官與貴幫並無芥蒂,上次張家堡本官還拉了貴幫一把。貴幫一向以義幫自稱,本官相信你們絕不可能做出恩將仇報之事,九姑娘以爲呢?”
“趙大人真是膽大心細,令九妹拜服。趙大人予青幫有恩,九妹銘記不敢忘,卻不知趙大人想要青幫爲大人做些什麼呢?”
趙謙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讚道:“舌本回甘,滿口生津。善!”
九妹拍了兩下巴掌,立即有個老頭走入雅間,將一疊銀票放在桌子上,然後拱手告辭。九妹道:“這是五萬兩,請趙大人笑納。今後逢節,鄙幫依例孝敬。”
趙謙看了一眼那疊銀票,笑道:“本官正缺銀子,可這點銀子不擋事。”
九妹變色道:“大人嫌少,請大人明示開個價。”
“哈哈……”趙謙笑道,“品茶品人,初見姑娘如出清漣,拿銀子說話不是太俗氣了麼?本官十年寒窗,飽讀詩書,並非商賈。本官缺的是朝廷三軍軍餉兩百萬,你們出得起麼?銀子請姑娘收回,非本官不好財,乃怕這幾萬兩銀子被同僚抓住把柄。”
“趙大人既然不爲財,那……”九妹臉上有些疑惑。
“當然也不會爲色,在此之前,本官並未與姑娘蒙面,自然不知姑娘有此傾國傾城之色。”
九妹眉頭一皺:“九妹不想大人竟是孟浪之徒!”
趙謙笑了笑,他知道九妹心裡想的和麪上表現的完全不一樣,沒有女人不喜歡別人說她漂亮。趙謙笑罷正色道:“本官欲籌措朝廷軍餉,卻有人從中作梗。只要你們爲本官提供各富商官僚罪證,本官答應你們,設法對付鹽幫。九姑娘以爲如何?”
官府富商本來就和青幫有利益衝突,九妹鬆了一口氣,笑道:“好,能與趙大人攜手合作,青幫上下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