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你們已經出來了。”
鹿奈懶懶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出現。
他倒掛在密道入口,毫無精神的死魚眼微微往上翹。
他的嘴角掛着淺淺的笑,像個狐狸一般。
“還敢喲。”蘇鳳藻扯着他的頭髮把他拽下來,“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剛纔差點死在裡面。”
“疼,疼,疼。”鹿奈後空翻,站直身子,撓着後腦勺,笑得極爲狡黠,“我知道你們一定能平安出來的。”
“你絕對是故意的。”蘇鳳藻一臉黑線地看着鹿奈的樣子,一拳砸過去。
鹿奈哈哈一笑,躲開拳頭的時候,蘇鳳藻順勢踢了他一腳。
“嘖嘖,果然最毒女人心。你要是把我廢了,雲雀可是要追殺你一輩子的。”鹿奈將大拇指和食指分開拖住下巴,“說起來,也不知道雲雀那丫頭在無法城過得怎麼樣。”
蘇鳳藻冷笑一聲,“你不擔心嗎?”
“擔心?”鹿奈挑了挑眉毛,把宇文墨川按到邊上坐下來,檢查了他的瞳孔和傷口。
“我更應該擔心我自己纔對。”他嘆了口氣,語氣極爲無奈,“等雲雀回來了,指不定怎麼收拾我呢。”
“我這個人啊,目標很簡單。”他說道。
“開一家足夠溫飽的醫館,找個不醜不美脾氣溫吞的女人成親,然後生兩個孩子,一個是女孩,一個是男孩。等老了之後可以跟周圍的老頭喝喝茶,寫寫醫書,然後死在我妻子前面。每天看雲,喝茶,曬太陽。這種日子是我夢寐以求的啊。”
鹿奈懶懶地說着,手上卻不含糊。
他處理好宇文墨川身上裂開的傷口,又塞了一粒藥丸到他嘴裡。
“可惜啊,我現在槓上了一個又美麗,又厲害的女人。這便罷了,我還攤上一個麻煩的主人。”鹿奈在宇文墨川的傷口上縫了近十針,“如此亂來,舊傷加上新傷,若是換了普通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幾次了。”
宇文墨川疼得呲牙咧嘴,“普通人會死的傷我絕對不會死的。”
“再說,這點傷痛對我們來說算什麼?”他輕輕地笑着,“早年在山頂上修行的時候,我們可是經歷過比現在還要致命的傷,還不是照樣活過來了。”
“疼疼疼。”宇文墨川疼得呲牙咧嘴,“雖然我不怕疼,但你也得輕點啊。”
“好,好。”鹿奈懶懶地替他包紮完畢,“吶,假扮我的那個人怎麼樣了?”
“誰知道呢。”蘇鳳藻聳了聳肩膀,“看到自己的真實面孔之後無法承受打擊,誰知道會成什麼樣子?”
“我想,一個不能接受自己的人,即便是用再好的皮囊,有再美麗的容顏,也惶惶不可終日。”她把手臂搭在鹿奈的肩膀上,“哈,瞧瞧我們小鹿,雖然長成這個樣子,但一直樂觀向上積極陽光。”
鹿奈嘴角抽了抽,覺得蘇鳳藻這女人着實被宮主慣壞了。
“沒辦法接受自己的人,是沒辦法走出黑暗的吧。”蘇鳳藻笑着,看着鹿奈熟練地幫助宇文墨川處理傷口,“你們從前,也是這麼亂來嗎?”
“亂來談不上,充其量算是少年意氣吧。”傷口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宇文墨川把外套穿上,動了動筋骨,已經沒有大礙了。
“說起來,這些年你身上的傷沒有斷過呢。”鹿奈打着呼哨,雙眼直翻,“我怎麼會攤上你這種不要命的主子。”
“切,你懂什麼?”宇文墨川對鹿奈不屑一顧,“身上有傷是男人的浪漫。”
“好
,好,好。”鹿奈一臉無奈地抄着手,施施然往前走了兩步,“宮主,其實真的有個會議。”
他仰着頭,死魚眼望着有些灰濛濛的天。
天上有太陽,在灰色的霧霾間時隱時現的,雖是初秋,卻總給人一種冬日的肅穆寂寥。
“最討厭沒有云彩的日子。”鹿奈說着,轉過頭,笑容裡帶着不耐,“情況有變。”
蘇鳳藻和宇文墨川臉色一變。
在從山頂回來的路上,看到漫山遍野的屍體時,他們就感覺到事情不尋常。
戰爭雖然一直在持續,卻從來都沒有如此慘烈過。
“凌晨三點鐘左右,敵軍突然突襲,我軍埋伏在外。雙方展開激鬥。”鹿奈抄着手,聲音裡有些沉重,“雙方人馬一共三十萬人衆,無一生還。”
“什麼?”蘇鳳藻大驚。
“雙方人馬無一人生還?”她狠狠地咬了咬牙,“這怎麼可能?”
兩個人打架致死還能說得過去。
三個人打架全部死亡也能說得過去。
但是三十萬人的戰鬥無一人生還,這種概率也未免太恐怖了吧?
蘇鳳藻緊緊地攥緊拳頭,“三十萬人,無一人生還,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鹿奈搖搖頭,“這是一個謎題。不僅是普通將士,就連帶隊的將軍也無人能夠倖免。”
“好了,墨川與我一起去會議室。”鹿奈看了看蘇鳳藻,死魚眼中露出淡淡的悲傷,“小鳳就先回去吧。”
蘇鳳藻點點頭。
不能讓她出席的會議,必定是要做出什麼重大決定。
從鹿奈的眼神中她能看出他的糾結和無奈,還有……
一絲決絕?
微微嘆了口氣,雖然鹿奈嘴上說着不關心雲雀,但云雀被敵軍擄走,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吧?
蘇鳳藻望着宇文墨川和鹿奈的背影,眼前又浮現出遍地蒼茫,黃沙上屍體成列,鮮血染紅夕陽,悲壯如同人間地獄。
那個在海底陵墓中曾經看到過的場景,如今一一實現了。
在那場似預言又似真實的夢裡,她看到所有人都死在戰場上。
也看到,乾涸的土地,血染的土地,破舊的城堡,還有飄搖的殘旗。
預言只是到這裡便已經消失了,那穿插了她在現代的記憶的預言,看起來更像是一場夢。
蘇鳳藻搖搖頭,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她滿腹心事地走到後院,後院中的傷員並沒有想象中的多。
相反的是,原本已經佔滿了病牀位的病人幾乎少了一半。
昨日離開的時候,這裡有許多受了重傷的士兵,那些士兵是絕對不可能在一夜之間痊癒的。
“小鳳,你終於回來了。”七寶從屋子裡跑出來,一把抱住蘇鳳藻的大腿,小臉上一片驚恐。
“七寶,到底發生了什麼?”蘇鳳藻蹲下來,看着七寶雙眼發青。
“沒睡好嗎?”她皺着眉頭,“怎麼眼睛腫成這個樣子?”
“小鳳。”七寶撲倒蘇鳳藻懷裡嚎啕大哭,“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
“七寶乖。”蘇鳳藻摟住七寶,四下打量着簡易病牀。
這簡易病牀很顯然是重新整理過的,隱約還散出血腥的味道。
她緊緊地皺着眉頭,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重霄呢?”她問道。
“重霄哥哥被叫到外面去了,幾乎所有的大夫都被叫走了。這裡只剩下
十來個大夫。”七寶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
他小小的身體不停地顫抖。
蘇鳳藻有些心疼地摟住他,“是誰把重霄哥哥他們叫走的?”
七寶搖搖頭,“那個時候七寶已經睡了,只是迷迷糊糊聽着像是出事了,可是眼睛怎麼也睜不開。”
“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蘇鳳藻緊握住七寶的小手,那小手冰涼冰涼的,還在打着顫。
“後來……”七寶瞪大眼睛,眼睛裡帶着驚恐,“後來,我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他歪着頭,皺着眉,“那聲音很奇怪,很刺耳。我聽着不舒服,便將耳朵堵了起來。”
“後來呢?”蘇鳳藻將七寶抱起來,走到屋子裡之後,屋子裡有些凌亂。
“後來我就聽到外面有人廝殺起來。”七寶說這句話的時候,身子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眼裡的恐懼越發明顯,“我偷偷地往外看去,看到那些躺在牀上的人像木偶一般站起來,他們相互砍……”
“他們像是瘋了一般,眼睛綠綠的,牙齒也很堅硬,實在太嚇人……太嚇人了……哇……”七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從來沒見過如此嚇人的人。”
“乖七寶,已經過去了。”蘇鳳藻把七寶抱到牀上,“那些壞人已經走了,七寶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七寶搖搖頭,緊張地抓住蘇鳳藻的袖子,“小鳳。”
他撅着嘴,小腦袋蹭了蹭蘇鳳藻的袖子,“我不敢。”
“那我陪你睡呢?”蘇鳳藻躺在七寶身邊,摸着他的臉頰,“七寶還是個孩子,不睡覺是沒法長高的。”
七寶點點頭,小臉有些發青。
在蘇鳳藻的哄睡下,他很快睡着了。
他緊緊地蜷縮着身子,睡相極爲不安穩。
蘇鳳藻嘆了口氣,將七寶攬到自己懷裡,七寶嗯哼一聲,伸出小手抓住蘇鳳藻的耳朵。
抓住她的耳朵之後,睡相不安穩的七寶終於沉沉睡了過去。
七寶睡着之後,有些狼狽的歐陽寧次從裡屋走過來。
他緊緊地皺着眉頭,銀色的眼眸裡閃着嚴肅的光,衣衫有些不整,臉上髒兮兮的,看起來極爲狼狽。
“昨夜多謝你保護七寶了。”蘇鳳藻慢慢地抽出身子,“如果不是你的話,七寶可能已經……”
歐陽寧次的傷似乎又重了一些,他輕輕咳嗽了兩聲,臉色蒼白如紙。
“七寶應該已經說過了。昨夜突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歐陽寧次的聲音很嘶啞,很難聽。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蘇鳳藻感嘆於他的聲音清亮優美,還曾經偷偷地腹誹過,這個人若是生活在現代的話,一定會成爲獨一無二的金嗓子。
僅僅一夜之間,竟變成了這種場景。
“你的嗓子……”
“爲了應對那奇怪的聲音,堵住耳朵是不管用的。所以我用聲音干擾了奇怪的聲音。”歐陽寧次輕輕笑了笑,神色有些疲憊。
蘇鳳藻深吸一口氣,“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聲音?”
歐陽寧次搖搖頭,纖弱的身子有些搖晃。
“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一種類似蠱惑的聲音吧。”他說着,突然臉色一變,忙從懷裡掏出手帕捂住口鼻。
他劇烈地咳嗽着,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般,激烈,猛烈,雪白的手帕印出點點血跡。
“等我。”蘇鳳藻慌忙從一堆藥瓶中找出幾種治療嗓子的藥,不由分說地塞到他嘴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