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嵩巡視了一圈後,回到宿營地,見歡縈和不少將士正圍在篝火邊說話,便默默的退到一邊,轉身的時候差點撞見一個人,定睛一看,卻是小瓷。
“小瓷姑娘?你怎麼在這兒?吃了東西嗎?”
“謝謝陸將軍的棉袍!”小瓷靜靜地看着陸子嵩。
“這,這不算什麼!”陸子嵩略帶羞澀的笑,“是我應該做的。”
小瓷望了望篝火那邊,“夫人今天很累了,我不想麻煩夫人,你可以再幫我個忙嗎?”
“嗯,那有什麼,你吩咐好了!”
小瓷指了指身後的帳篷,“想辦法幫我隔出一道簾子來,這樣我和夫人的帳篷裡,今夜可以多睡下幾個人。”
陸子嵩想了想,“用油布行嗎,許多老將士在行軍途中,都會帶上油布,一是可以防潮,不管是包裹行囊還是露營都可以用上,二則,怕遇上意外的狀況,比如渡河之類,還可以將其裹在行囊上,頂在頭頂,避免打溼。”
“夫人只說需要一道簾子,也沒說用什麼做,我想應該可以,不過,有那麼大的油布麼?”
“呵呵,當然未必有那麼大的,不過可以多找幾張,將兩角繫上再拉開,不就夠大了?”陸子嵩道,“你要是覺得還能將就,我這就替你找去。”
“有勞陸將軍!”小瓷拱手施禮道,“那我可就在帳篷裡等陸將軍了?”
看着陸子嵩應諾着鑽入其他的軍帳中,小瓷得意的笑了,她本來還因爲找不到可以遮擋的東西而犯愁,沒想到,她的難題陸子嵩一下就給解決了,這樣也好向歡縈交代了,省得自己在軍中老像一個多餘的人。
隔了好一陣陸子嵩終於帶齊了東西回來,不用小瓷動手,陸子嵩已撩開帳簾,藉着外面馬燈微弱的光亮開始麻利的忙碌起來,隔出一角後,陸子嵩似乎不放心,又躺在地上試了試油布簾是否遮擋嚴實了,爬起來時,陸子嵩有些爲難道,“可惜有點透光,不過光是從帳篷外照進來,在外面不容易看到你們,你們從裡面大概會有影響。”
“那不是正好嗎?”小瓷用手指卷着衣角,含含糊糊道,“正好可以防患於未然。”
“嗯?”小瓷說得太含混,陸子嵩沒聽清,“你說什麼然?”
“沒,沒什麼,就這樣蠻好!”小瓷偷偷笑道,“多謝陸將軍了,從紮營你就一直在忙,而我又麻煩你到現在,真不好意,你還沒吃東西吧?”
陸子嵩笑道,“沒事,就那點乾糧,三兩口就解決問題了,幫你們弄道簾子,能耽誤多大功夫,何況還是爲了大夥晚上睡得稍微安穩點,我謝謝你們還來不及呢。”
“那,那陸將軍一會兒就住進來吧”,小瓷朝油布簾子揚了揚下頜道,“反正有簾子了,陸將軍再挑幾個老實的也一起搬進來好了。”
“唔,我問問他們!”陸子嵩揮手道,“那我先出去了,你若是累了,早些休息吧。”
陸子嵩剛一鑽出帳篷,正好和歡縈撞個正着,歡縈似笑非笑道,“這麼快就忙完了?陸將軍的動作是不是也太利落點兒了?”
“噢?”陸子嵩莫名其妙,撓了撓頭,“末將,末將是怕影響夫人和小瓷姑娘休息啊!”
“你……”歡縈心中暗暗責怪陸子嵩太不敏感,不過以陸子嵩目前和小瓷的狀態,她也不好點破,只能笑笑道,“多謝多謝,你且去忙吧!”
回身進了帳篷,小瓷還站在原地,歡縈朝她吐了下舌頭,“怎麼?人家都走了,你還看什麼吶?”
“唉!”小瓷嘆了口氣,神情卻並不太開心。
歡縈納悶地問道,“好好的,又嘆什麼氣?我都在外面站一會兒了,見你們聊的熱鬧,沒好意思進來打擾,不過你們說的,我可全都聽見了,人家陸將軍可沒任何地方欺負你啊!”
“我也沒說他欺負我啊!”小瓷扭過身,掀開油布帳簾鑽了進去,“我只是覺得,他是個很單純的人,單純得令人難以置信,你說,我們一直生活在宮中,何曾見過肯這麼單純幫忙的人呢?”
歡縈聽了,也沉沉的嘆了口氣,“是啊,以前在皇宮,就算小心翼翼,也說不定哪天就性命不保,衛王宮呢,四處又都潛伏着危險,我們的生活,可真夠累的。”
“我也在想,都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還單純過了,步步危機的日子過久了,見人總是懷疑三分,防着三分,到底是我們可悲呢,還是陸將軍這樣的人可悲?”帳簾內,小瓷幽幽道。
一陣無語,歡縈看着帳簾內,她和小瓷,之前的生活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儘管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卻註定了都要以不同的方式走入皇宮,那不是她們可以選擇的,就連被逼以死亡的形式逃離出宮,也不是她自己選擇的,別說小瓷,她其實又何嘗甘心?
以前,不能選擇,至少還有自己牽念的爹孃,還有自己喜歡的男子,所以從未認真審視過內心是否真正快樂,以爲註定好的,她的命就該是那樣,可換了現在,歡縈已經不再相信命運了,老天憑什麼不開眼,要讓她家破人亡,要讓她遭受背叛的重擊,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不,從今往後,反正都是孑然一身,她的一切,都要自己來做主了,自己決定,自己選擇,自己承擔,那樣,雖死大概也會無憾吧!
歡縈和小瓷在荒漠的大地上,經歷她們迥然不同的人生時,衛王宮內,畏兒正陪着寧棠兒在王宮中散步,畏兒問寧棠兒道,“奇怪,那個什麼影夫人這兩天也似乎消失了,王爺說是派她出門辦事,會是什麼事兒呢?”
“王爺的事兒能有什麼?”寧棠兒淡淡道,故作滿不在乎,“男人們吶,關心的,永遠都是權勢啊朝政啊,還好像別人都不知道似的,擺出高深莫測的姿態,你若多問兩句,便疑心你是想幹政。”
畏兒笑了笑,“如今時局這麼亂,夫人覺得咱們衛王宮能做世外桃源麼?”
“誰曉得呢!”寧棠兒嘆口氣,“像我們女人家,還不都是浮萍一般的命,隨命漂流吧!”
兩個人正說着話,卻遠遠望見巡戍的王宮侍衛們正朝這邊走過來,寧棠兒有意放慢了腳步,凝目相視,她已經看清楚,走在隊伍最前列的是文簡。
兩相經過時,文簡依照規矩朝寧棠兒施禮,寒暄中,寧棠兒發現文簡的眼神不對,心中甚爲疑惑,難道那邊又來消息了?
“今兒天氣甚好,夫人不去流花亭走走嗎,我們剛剛經過時,看見流花亭周圍的菊花全都開了呢!”文簡臉上笑着,眼神卻格外冰冷。
“是啊,我也聽說了,今兒早上太后她老人家還令人採摘了不少,帶回淨堂裡養着呢!”寧棠兒微笑着答道,“多謝文統領提醒,我們這就湊個熱鬧去。”
流花亭的四周花道,紅黃白紫綠開了一大片,好似錦緞鋪在了大地,畏兒道,“今年開得這麼好嗎,一會兒我們也摘些回去插瓶吧,夫人?”畏兒擡起頭,看見寧棠兒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卻徑直朝流花亭走去。
“夫人,你怎麼了?”畏兒又提高聲音喊了一句,寧棠兒才放佛從夢中驚醒,“嗯?你,你說什麼?”
“我問夫人,這菊花開得這麼好,我們待會要不要也採些帶回酌閒閣插瓶?”
“噢,隨你便吧,喜歡就採些,也給脆兒她們養養眼!”寧棠兒隨口應道,腳下卻並不停,來到流花亭中,她找了個位置坐下,轉頭招呼畏兒道,“你慢慢賞着啊,替我挑選大朵的花蕾,千萬別選已經全開放的啊,我累了,先歇歇腳。”
畏兒對着寧棠兒招招手,示意知道了,便低下頭來,在花叢中挑選起來,而寧探戈也低下了頭,不過她的注意力不在花上,而是流花亭內,下面砌的一圈石磚,有一塊上面正有她需要尋找的記號。
寧棠兒裝作很熱的樣子,用手扇着風,嘴裡還嘟囔道,“怎麼連風都是熱的?我換個陰涼的地兒坐!”說着她就挪到有記號的那塊石磚上方的廊椅上,一面看畏兒選花,一面伸手在廊椅下摸索着什麼,很快,她真的摸到了東西,來不及細看,寧棠兒趕緊將東西飛速地揣進懷裡。
這是一道從所未有的,奇怪的指令,讓她在寅時去衛郡城邊上的一座荒廢的土地廟,土地廟的地理位置都在圖上做了標識,寧棠兒看着標識,皺緊了眉頭。
此刻正是晌午午休時間,所以寧棠兒並不擔心被人發現這片帶有密令的絹布,她奇怪的是,爲什麼要讓她去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就因爲偏僻,遠離大道,所以才荒廢了,而讓她去那個地方的人,也肯定不是文簡。
但不是文簡,又會是誰?除了負責跑腿送信的冼貴,他們在衛郡城中並沒有安插別的細作,可冼貴也更不可能要她去土地廟,因爲冼貴的身份決定了他只能聽從文簡,也就是他沒有發號指令的權利,從另一個角度說,文簡又是單線聯繫人,既負責保護寧棠兒的安全,同時亦隔斷了她和下線見面的危險性,所以無論如何,文簡和冼貴都不是會面人,那麼到底是誰要見她?
寧棠兒心慌意亂地熬到晚上,早早睡下之後,吩咐好畏兒她們不得擅自打擾,然後鎖死了門,熄了燈,在牀上躺了許久。
子時的更剛剛敲過,一道黑影溜出了酌閒閣,幾個起落之後,黑影避過了巡衛,翻出了王宮高牆,牆外,早有一匹備好的馬在等着,黑影輕巧地落在馬背上,快馬加鞭地一頭衝向黑夜深處。
城邊荒廢的土地廟中,射出昏黃的油燈光,廟內,一堆乾草上正襟危坐着一個表情嚴肅、衣着華貴的男子,在他的身後站着兩個佩帶着彎刀的彪壯大漢,三人皆穿着中原人的服飾,但長相卻和中原人有明顯的區別,都是濃眉深目,微卷的黑髮和高挺的鼻樑。
黑影一路奔馳到廟前,才翻身下馬,將馬匹拴好後,黑影緩步踱入破廟中,望見正襟危坐的男子,黑影似乎大吃一驚,慌忙就扯下了面罩,伏跪在地,“賤妾寧棠兒見駕來遲,還望左賢王爺恕罪!”
男子冷冷地瞧着寧棠兒,“賤妾?是啊,你現在已是一身的中原人打扮,滿口的中原人禮節,看來你已與中原人無異了。本王倒要問問你,你最近究竟在做什麼,爲何一直打探不到有價值的消息?上次,你說衛王即將採取行動,可怎麼採取行動,如何採取行動,怎麼就不見你的下文了呢?”
“王爺恕罪,不是寧棠兒不盡力,而是衛王似乎對我起了疑心,處處都防範着我,賤妾實難獲得準確的情況”,寧棠兒灰白了臉,渾身顫抖,不知自己今日是否還有命回衛王宮。
“疑心?你哪裡露了破綻了嗎?”男子的聲音更冷,“還是你故意找的藉口,想推諉本王?”
“不,不是,最近王宮裡出了不少事兒,賤妾已感覺自顧不暇獨木難支了,還望王爺再給賤妾一些時間,賤妾一定盡力打探出準確的消息。”
男子凝視着寧棠兒,許久都沉默不語,這人便是北戎王符離的親弟弟左賢爺葉蘇赫,寧棠兒就是他派來中原刺探軍情的細作,寧棠兒長相不俗,嬌媚可人,由於母親的關係,不但懂北戎語,更有一口流利的中原話,加之寧棠兒能歌善舞,能騎善射,又由他左賢王親自調教武功,簡直就是天生的細作人選,可惜,這朵精心栽培的奇葩,卻令他很有失望之感,因爲他已敏銳的察覺出,寧棠兒的狀態很不好。
北戎王,葉蘇赫的同父異母兄長,他們二人兄尚武弟尚文,早有入主中原的謀劃,故當年便將寧棠兒送入中原並接近厲津,只是沒想到厲津又將其爲棋子派去監視卓瑞桐,反到弄巧成拙比她呆在厲津身邊對北戎更有用處。可是,由於各方緣故,寧棠兒在中原的時日甚久,左賢王便越發覺得不放心,他此次前來中原的目的之一便是要親眼考察一下寧棠兒。
“本王並非不信任你,只是怕你滯留中原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責任。”葉蘇赫緩聲道,“如今兩邊局勢緊張,大有戰事一觸即發的跡象,本王不得不慎重行事,你若不能及時傳回消息,那我軍可要吃大虧的呀!”
葉蘇赫想了想,又道,“都是自己人,本王也不瞞你,我此行偷偷潛入中原,是爲了去摸一個合夥人的底,他悄悄帶信給王庭,說是隻要我們幫他拖住衛軍,那他就有把握佔領中原,一旦他登上龍椅,就會把整個衛郡地盤都送給王庭作謝禮,你認爲這個條件可行麼?”
“中原的局勢現在亦是複雜難測,不知王爺說的是何人吶?”寧棠兒問道。
“呵呵,是何人你就不必打問了,你只說說這單生意做得做不得?”葉蘇赫拊了下粗粗拉拉的鬍鬚道,“現在王庭最擔心的是,萬一我們對敵衛軍,到時候他坐不上大龍寶座,又或者坐上之後出爾反爾怎麼辦!”
“的確很有這個可能,賤妾覺得中原人的城府都很深,和他們打交道一定要多長一個心眼,噢,不對,是得多長好幾個心眼才行。”
“是啊,本王就知道還是你瞭解中原人一些,不過,這也是我們北戎可以擴充疆域的一個大好時機,錯過了,想以我們的偏隅之力,對付整個中原兵馬,實在太難了!”
“那王爺準備如何摸這個人的底呢?”寧棠兒好奇道,“賤妾說實話,王爺這身打扮,雖換了中原服侍,可一看還是外族人,矇混不過的!”
“噢?”左賢王眼睛一瞪,“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王爺若是把鬍子剃了,頭髮挽起來,塞進帽子裡會好的多!”
“嗯,有道理,行,本王就先謝你了,棠兒,合作一事本王到時自有打算,但是,成與不成,我們都需要審覈衛軍的實力,這可就要看你了?本王希望,下次你不會再令本王失望!”
“是,賤妾遵命,賤妾一定竭盡全力摸清衛軍的底細,王爺請放心!”寧棠兒無奈,雖然她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卻也只得先答應了再說,她還不想自己年輕貌美的生命,就死在葉蘇赫身後那兩個大漢手中。
待左賢王一行人離開後,寧棠兒也速速潛回了酌閒閣,換掉夜行服,寧棠兒坐在桌邊陷入沉思:葉蘇赫今天的話好生奇怪,他明明是問自己的意見,卻又不肯吐露任何細節,說明葉蘇赫早有詳盡的計劃,那麼他告訴自己這件事又是什麼意思呢?是試探,還是逼她繼續爲他們效命?似乎這兩種可能都有,而且要命的是,如果確實戰事一觸即發,那她寧棠兒也就失去存在的價值了,北戎會怎麼對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