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燦仍是有些猶豫,然而礙着齊慷先生那張拉長的冷臉,只得無奈對卓瑞桐道,“那三哥,我在外面等你好了,你收拾完,就出來啊?”
歡縈見狀忙拽了一下元燦的袖子,“好啦,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倒磨嘰個沒完了,走啦走啦!”
走出院子的時候,元燦狐疑地回頭望了一眼,問歡縈,“你說會不會是三哥不知改悔,齊先生罰他呢?”
歡縈樂了,“喲,今兒怎麼聰明一回啦?該罰,罰一罰也沒什麼啊,平時先生老罰我抄字,我也沒見你們誰同情嘛,元燦你和你三哥被人伺候慣了,適當的活動活動,那是有益無弊啊!”
“你呀,沒事兒就老和三哥鬥氣,一定巴不得看他笑話吧!”元燦嘆口氣道,“你以爲你挨罰的時候三哥是在幸災樂禍麼,那是他怕我們代勞,被先生瞧出端倪來會加重責罰,先生對我們仨的筆跡都太熟了嘛,可是這並不表示三哥不關心你啊,每次你被留下來,三哥他死活都不肯先走,一定要見你過關了,才和我回宮的。”
“嘁!”歡縈牙痛般的直哼哼道,“鬼才知道他留下來的目的不是看我笑話,你當他是三哥,自然替他說話,我纔不信他會有那麼好心陪我一起挨罰!”
“怎麼會,我說的可是……”
元燦還未來得及說完,卻已被歡縈搶先堵了他的話頭,“打住,不許再替他解釋了,當心越描越黑曉得不?”
“呃……”元燦如鯁在喉,卻也不得不悻悻的嚥下了後面的話。
閒說間,兩人已邁出了宅院的大門,歡縈擡眼望見了街邊樹蔭下停着來接元燦的馬車,頓時驚叫了一聲,“哎呀!”
“怎麼了,縈兒?”歡縈突然的大叫,嚇了元燦一跳,急忙關切詢問。
“我……我剛剛纔想起來,好像把今天要抄的文卷給忘在桌案上了,都是和你說話,好懸忘了個徹底乾淨!元燦你先上車吧,我回去拿,很快!”歡縈說罷,擡腳回身又邁進了宅院大門。
“誒,我陪你一起去吧!”元燦跟在歡縈身後急急忙忙叫道。
“不用了,我一個人悄悄的回去,免得又被先生呵斥!”歡縈說話間已一溜煙的跑遠。
元燦嘆口氣,獨自搖搖頭,走向等候他的馬車。
塾間的門大敞着,靜悄悄的,好像卓瑞桐和齊慷先生確實去了書房,歡縈望了一眼,便貓下腰,躡手躡腳地靠近齊慷的書房,書房的窗戶依然半開,歡縈不得不全身蹲下,雙手着地的爬過去才能避免被發現。
“你不會是因爲覺得心寒,纔回避了先生的提問吧,桐兒!”齊慷的聲音從窗戶內傳來。
“爲什麼要覺得心寒呢,先生!”卓瑞桐雖然是在問,可聲音過於的冷淡,倒像是他在用反問拒絕這個話題。
“三個人一起闖禍,說明闖禍的當初三個人至少是同氣連枝情誼相投,可如今歡縈和元燦,都由於他們各自的原因,而不再與你保持一致,你不怨他們嗎?”齊慷緩緩的說道,語氣中倒有平日難見的和藹。
卓瑞桐不知何故,沉默了良久才道,“瑞桐明白先生的意思,我和元燦身爲皇子,現在倒是還可以無憂無慮的相處,可長大後,等待我們的,難免是歷朝歷代皆常見的皇室恩怨,先生,其實這一點你完全不必擔心,我和元燦的兄弟之情,無論經歷什麼,也絕不會有所改變。”
“那就好”,齊慷欣慰道,“那你爲什麼拒絕回答先生的假設呢?”
“他們還小,我也得爲他們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不是嗎”,卓瑞桐似乎在笑,然而笑得又似乎極爲勉強,“若是我一個人,還不天下任我行?”
“原來如此!”齊慷感嘆道,“桐兒你果然年長懂事起來了,不過,其實先生私下裡是支持你的,身爲男子,若不經歷一番歷練一番風雨,又如何真正頂天立地呢,可惜你們皇子的身份,讓你們所承受的壓力也比普通人要多的多,下次再要闖禍的時候,桐兒,記得跟爲師打一聲招呼,那樣爲師或許還能替你圓個謊什麼的,不要像這次,事情出了,連爲師都是一頭霧水,手腳無措!”
“先生?”卓瑞桐驚異道:“先生原來……先生你就一點也不怪罪學生麼?”
“怪罪,當然會怪!”齊慷離開了窗戶跟前,走到桌案邊坐下,“但誠如你所說,你應該檢討的是自己的魯莽行徑,如若因此而令元燦和歡縈出了意外,該怎麼辦?”
“是,學生記下了,學生以後一定會注意!”卓瑞桐的態度變得十分恭謹。
“你去吧,元燦一定還在外面等你呢!”齊慷淡淡道。
歡縈聞言,趕緊手腳並用,迅速地退離了齊慷的書房外。
“卓瑞桐,卓瑞桐!”歡縈在牆角低聲的呼喚從前面走過,正準備離去的卓瑞桐。
“咦,丫頭,你還沒走?”卓瑞桐驀然站定,循聲而望。
“過來過來,我有話問你!”歡縈直朝卓瑞桐招手。
“怎麼啦丫頭,你又惹了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了?”卓瑞桐狐疑地問。
“噓,小聲點,當心讓先生聽見了”,歡縈說罷緊張地朝右邊的走廊看看,見先生並未出現才接着招手道:“過來嘛,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古古怪怪的,定沒有什麼好事!”卓瑞桐嘴裡嘀咕着,卻還是慢吞吞的走向牆角。
“瑞桐,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那樣說,其實你跟我想的一樣對麼?”歡縈仰頭望着卓瑞桐,“我聽見先生問你啦,可是,我個人來講,真的沒後悔過跟你們去頡倉山!”
卓瑞桐眉目轉動,眼光在歡縈潔淨的臉龐上流連,“我根本就沒生什麼氣,也不會生你們的氣。”
“我知道!”歡縈笑了,“但是我更想讓你知道,不管頡倉山有沒有魈鬼,你若再去遊山狩獵,我一樣願意跟你同去,打不着魈鬼我們可以打兔子,取山泉飲之,拾枯柴聚火,就烤肉飲美酒,在獵戶的林中小屋取暖安歇,過幾天我們倆都喜歡的逍遙自在,而且你也不用再以魈鬼爲幌子了,你覺得怎樣?”
卓瑞桐笑了,“是個好主意,不過我覺得春天上山會更加愜意,而且元燦在父皇的心目中,比我重要的多,我亦不想再拉他過多冒險。”
歡縈有些失望,白了卓瑞桐一眼道,“那你究竟是去還是不去呢,皇上固然要擔心元燦多些,可那還不是因爲厲妃的緣故,大不了我們去了給他多帶些好玩的好吃的,不就成了?”
卓瑞桐垂下眼簾,含笑不語。
“喂,你到底什麼個態度,說話呀,這麼悶聲不吭算怎麼個事兒?”歡縈忍不住團起小拳砸了卓瑞桐胳膊一下。
“多謝你了,丫頭,你的心意我領了,從頡倉山歸來,我處處都是受盡責罵,連我母妃也說我是惹禍精,若非齊先生這裡的學業需持之以恆,只怕她連昭益宮的大門都不讓我出呢,所以今日能得你和先生的悄悄支持,我已經心滿意足了,遊山之說以後再論吧,等我們都長大,不需要家裡人再過擔心,可以自己做主自己的命運時,你想要去哪裡,我都陪你天涯海角,好麼?”卓瑞桐深深地凝望着歡縈,鄭重地許諾道。
歡縈嘆了口氣,的確,能不能再去頡倉山她原是無所謂的,不過齊慷問卓瑞桐的那句是否覺得心寒,讓她心裡格外難受,她深悔自己歸來後,一直沒法和卓瑞桐共同擔當責任,還將所有的過錯推了個一乾二淨的行爲,畢竟卓瑞桐作爲三人中的大哥,也是出於好心,想帶他們從枯燥的學業中溜出去開心一下,誰知鬧成了這樣的結果,換爲自己,設身處地,也難免心寒啊。
現在卓瑞桐能想開,歡縈勉強覺得稍稍欣慰,遂不再強求,便道,“這話可是你說的啊,我記在心上了,等我們都能自主決斷自己的行爲時,你得賠我玩個痛快,不許反悔!”
“我恨不得那一天馬上就到來呢,還反你個大頭鬼!”卓瑞桐說着嘿嘿一笑,“你啥時候見你桐哥哥說話不算數啦?”
“呸!”歡縈悻悻地伸出小手指,“我爹說紈絝公子哥都是信不得的,你得拉勾,保證一百年不許變!”
卓瑞桐毫不猶豫地也伸指勾住了歡縈的小手指,同時翻轉大拇指豎起來,“我是你瑞桐哥哥,記住一定要多加哥哥兩個字,不是什麼紈絝公子哥,記住了麼?拉勾上調,一百年不許變啊!”
歡縈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大拇指按了上去,不過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似的,後來纔想到,這拉勾約定的,到底是讓卓瑞桐不許反悔呢,還是讓自己非得叫卓瑞桐哥哥呢?
純屬偷奸耍滑,順帶佔便宜啊,歡縈極爲鬱悶,再次反悔以卓瑞桐吊兒郎當的個性,自己根本就不該因同情而向他示好,故而這個約定歡縈從此後也就不提了,出於女孩家的自尊,她更羞於向卓元燦說起,若是被卓元燦知道了,豈不又得笑話她再次上了三哥的當?
兩人間約定的秘密,不管歡縈是出於何種心理緘口不語,卓瑞桐亦同樣深埋於心,不是他忘了,而是以後漫長的歲月中發生了太多的變故,讓他覺得,那不過是兒時的美好記憶之一罷了,身在皇宮中的縈妃和遠在苦寒之地的衛王,又如何得自由之身,去逍遙自在的遊玩呢。
及至歡縈初到衛郡,卓瑞桐提及了頡倉山之行,卻也沒提這個約定,他怕歡縈已忘記,更怕歡縈會因此難堪,沒想到,歡縈遠征之前,倒主動託小瓷帶過話來,卓瑞桐知道,這是歡縈在借兒時的約定,向他傳遞某種信息。
卓瑞桐耐不住內心的歡欣雀躍,若不是多年養成的極好的控制力,他差點就要在小瓷和枚爭面前喜形於色了,“等天下初定,我一定信守諾言,陪你海闊天空自在逍遙,歡縈!”卓瑞桐暗自信誓道,“決不食言,百年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