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楚攸揚的生辰,沒有舉辦什麼宴會,也沒有告知任何人,只有鳳蝶爲他下廚做了一碗壽麪。
那一天,鳳蝶顯然有所打扮,着了些胭脂,換了件相較之精美些的長裙,有着美麗的廣袖,綰好了長髮,插上一枚簪子,純銀製,鏤刻一支素心蘭,婷婷嫋嫋。
楚攸揚看着熱騰騰的面,褪去了往日的倨傲陰沉,顯露出了孩子一樣的稚氣笑容,淺淺的,“很香。”
“我知道你不喜歡蔥味,沒放蔥。”
“可還是很香。蝶,已有很久,沒人爲我過生日了。”他道,“過來陪我一起吃,好麼?”
她坐下,楚攸揚將碗中的面分至另一個碗中,她忙阻止,“不行,壽麪可不能分,我再去煮一碗便是。”她起身。
他拉住她,“何必如此麻煩,你知道的,我不信這些。”他將婉推到她的面前。
一聲輕笑盪開,兩人警覺地繃直了身子,鳳蝶抓起了劍,望向聲援處。
純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嫵媚婉轉,風情無限,見兩人皆有些吃驚,他笑出聲來,“見着我有這麼驚訝麼?纔不過一個多月未見罷?”
“泠煙……”
“公子,你來做什麼?”鳳蝶問,暗自握緊劍。
直覺告訴她,泠煙此次來,並非好事,單憑他高超到她及楚攸揚都無法察覺的武功便知,他從前,根本是深藏不露。
如此看來,她之前縱火救他,只是笑話了罷……
她側頭,對上了楚攸揚的眼,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瞭然於心。
慕容泠煙見狀,冷哼一身,“自是來爲揚慶賀生日的啊。”
鳳蝶前移一步,“公子,我想不必了。”
“鳳蝶你好無情呢。好歹,我也曾是你主子不是?何必避我如蛇蠍呢?”
她垂眸,“公子已非醉夢閣的人,鳳蝶不敢大意。”
楚攸揚放下筷子,“泠煙,走了爲什麼還要回來呢?”他問,“我已不再追究,你還想如何?”
他笑,“我要帶鳳蝶走。”
“不行!”
“我不走。”
兩人同時道。泠煙笑着倚在門口,“這,由不得你們哦。”他披着披風,身子纖長,似是弱不禁風。
殺氣一閃即逝,楚攸揚也笑了起來,“是麼?泠煙,你確信麼?”
“這是自然。楚大閣主,父母之仇,尚未報呢。”
“雙親……”
“慕容悟言,柳素正是雙親。”
他終於瞭然,“原來如此。“是當年的慕容神醫之後啊。
果真小瞧了泠煙。下一刻,他已近在泠煙面前,右手成爪,扣向泠煙纖細的頸。
纖掌一拍,化了楚攸揚的攻擊,鳳蝶劍逼來,他向後一飄,移後幾丈,站在了庭院之中。鳳蝶逼進,他左右閃躲。
“鳳蝶,爲了他,你真能狠心傷我?”他問,依舊是美麗的笑靨,似在閒聊一般,無人看出他已隱然震怒。
“鳳蝶的命,是閣主的,自是該保護閣主。”
“呵,好一句‘保護閣主’,我只怕,你是做不到了。”他倏地伸出右手扣住她的劍,再一轉,她不由地鬆了手,長劍落入他手中。再順勢一帶,她被擁入他的懷中。
“鳳蝶,你今天很美。”
她心中一陣寒意,猛地一掙,卻在下一刻被他點了穴。他衝她一笑,轉向楚攸揚,“揚,比一場如何?”
抽出了一把隨身攜帶的軟件,扔給了楚攸揚。
給一個殺手,或曾是殺手的人使軟兵器。無異於自找死路,殺手的武功本就偏向陰柔,軟器在手,幾乎所向無敵。
他卻完全不在意,自信滿滿。
楚攸揚接劍,冷笑起來。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醉夢閣閣主,而是當年轟動武林的殺手之主。
慕容泠煙手持鳳蝶劍與他一戰,竟絲毫不落於下風,且招式純熟,縝密而不亂。
時間一長,殺手缺乏對戰耐力的缺點就顯現了出來。
泠煙漸漸佔了上風。楚攸揚開始防守,臉上的表情越發嚴峻了起來。
鳳蝶正在努力衝破穴道,但泠煙在與她身體接觸的瞬間,施了些藥,她的內力開始消失,或者說是暫時被封閉了內力。
“你下藥。”楚攸揚感覺到了陣陣倦意,一如數個月前泠煙仍在身邊陪伴時的乏倦。
“對。”他承認,“很早就下了,只是你沒注意到罷了。今天,你已神仙無救了。”他一劍挑起了楚攸揚的劍,沒有一絲停頓,他將劍送入了對方的心口。
他輕輕抽回劍,劍尖有鮮血滴落下來,“其實你待我不差,我本不該如此,但父母之仇不能不報。”
楚攸揚在劍刺入的最後一瞬間硬生生往一旁移了半寸,竟仍活着,卻也只是苟延殘喘罷了,“……沒錯,是我殺了他們……”
泠煙微睜大了美麗的眼,“沒死麼?你真厲害呢。”
“閣主!”鳳蝶衝破穴道,撲了過來,廣袖翻飛,看去竟也真如一隻蝶,她扶起了楚攸揚,鮮血染紅了她美麗的衣袖。
“鳳蝶,你讓開!”
她猛地擡頭,眼中含淚,“我不許你再傷害閣主了!除非我死在閣主前頭!”
慕容泠煙低叱,“你何必如此護他!”
鳳蝶充耳不聞,使用殘存不多的內力護住楚攸揚的心脈,眼中淚幾欲落下。
楚攸揚看了一眼房間離早已涼透的壽命,又側頭看她,“看來,你煮的面,我是吃不成了……”
她搖頭,“不,不要,不會的!”她催動內力,卻吐出一口血來,但她不肯停止,“閣主……”
“蝶,別傻了……沒用的。”
“可是……悠揚哥哥,你不會死的,你說過,你是我的盾,你若是死了,那……”她說不下去,有些慌亂,一直以來,她認爲最爲強大的楚攸揚,竟也落敗了。
甚至是——垂死。
“蝶,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堅強的人,別怕,一個人,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泠煙聽不下去,飛擲出鳳舞劍,直刺向楚攸揚。
鳳蝶抽出綰髮的簪子,手腕一轉,激射出去,以詭異的角度,擊在了劍上,將之打偏,長劍自她耳邊飛過,帶着凌厲的劍氣,釘在了地上。
楚攸揚請咳一聲,氣息衰弱了下來,“蝶……保存些內力……沒用的……”他體內的血似是全數涌出來一般,鳳蝶的衣裙全染了那豔紅的血。
她不聽,他伸手,按在了她的手上,“蝶,記得了……要離開醉……夢閣……還有,別再相信……任何人……”她點頭,眼中的淚水不住打轉。
泠煙臉色難看無比。
“我曾經試過……但……最終……還、是……無……法逃離……這裡……我希望你可……以……蝶……”他閉上了眼,自斷心脈。
鳳蝶睜大眼,淚水竟一滴未落,她放下了楚攸揚,直直向前走去。
腳步踉蹌,倒入泠煙懷中。
她擡頭,面無表情地推開了他,繼續向前走,最終消失在了枯黃的楓林深處。
當慕容泠煙想起該去找鳳蝶時,已過了很久,久到鳳蝶在此時已帶着人手而來。
不見方纔的失常,此時的她,依舊是那個鳳蝶。
“鳳蝶?”他以爲她走了,她會聽從楚攸揚的話,離開醉夢閣纔是。
“大膽!閣主之名也是汝可喚的?!”赤霞叱到,手持雙刀,立於鳳蝶身側。
閣主……泠煙猛地看向了她,“爲什麼不離開?你不是會聽從他的話的麼?”爲何將自己推入火坑?送入這萬丈深淵呢?
她擡頭,月魂閃過一抹冷光,“鳳蝶,作爲閣主的侍從,自當爲閣主主持大局,如今閣主不在,自然是由鳳蝶接替這個位子。公子有什麼異議麼?”
他皺起了細長的眉,“鳳蝶——”
“拿下他,正是他殺了前閣主。”鳳蝶拂袖,道。
泠煙冷笑一聲,“就憑他們麼?”
“不,還有我。”她手中的劍,與那把握在泠煙手中的鳳舞劍幾乎一模一樣,別無二致,但劍柄上鏤刻的花紋,卻與鳳舞劍上的方向相反,“以及這把凰鳴劍。”
鳳舞凰鳴,天下絕寶,竟全在醉夢閣。
慕容泠煙舉起了那把鳳舞劍,“聽聞此雙劍有靈性,持此雙劍的兩人必是戀人,鳳蝶,你怎麼說?”
“我以爲,仇人也無不可。”
“果然……”他竟吃吃笑了起來,眼中流轉着的,是瞭然的冷光。
兩把劍相碰在一起時,發出了尖利的唳鳴,震得旁人一陣眩暈。
兩人毫不相讓。
一時間,殺氣四起,兩人的身影頻頻閃動。
鳳蝶是不敵泠煙的,誰都看得出,昔日那個只會撫琴獨舞的絕色男子,其實身懷絕世武功,高深莫測到了連與他相處這些時日的前後兩任閣主都未察覺出來。
更何況,鳳蝶先前中了他的藥,現下內力半點都提不上,眼看額頭汗水沁出,身形變緩,她開始支撐不住。
泠煙的劍,很快,瞬間逼向了鳳蝶,直取面門。
鳳蝶靜靜地看着,也不動。
他皺眉,硬生生地停下了劍勢,被反彈的內勁震到,反退好幾步,臉色一下子白了不少。
一把劍無聲地遞出,他側身,折腰,堪堪使要害避開了劍尖,斜側插入了他的左肩,鮮血立刻染紅了白衣。
“鳳蝶,你真要殺我?”他睜大了那雙美麗的眼,有些難以置信。
她垂眸注視那個傷處,面無表情,不發一語。
“鳳蝶,告訴我,你真要殺我麼?”他又問了一遍,身子微顫着,傷處那片血紅開始擴大範圍,越來越多。
“公子!”平京看不下去了,現身逼退鳳蝶,她抽劍,後退,終於出聲,“是。”
泠煙抿脣,伸手捂住了傷口,微僂身子,目光閃爍,“可我沒錯,他殺了我父母,他甚至還殺死了更多人,讓更多的人像我一樣,從小失去雙親,我殺他沒有錯。”
是啊,她們這種人,都是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呢,她怎麼忘了這一點?鳳蝶在心中自嘲着,卻道:“那麼,鳳蝶也該死。”
“你不一樣!”
“有何不同?我們都是殺手。”
他語塞,只能盯着她看。
“公子,走吧!”平京拉他走,“再不走,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爲什麼她可以下手殺他?他對她心存情愫,因而下手留情,處處小心不願傷她,但她卻可以毫不猶豫地將劍刺入他的體內,這是爲何?
泠煙不明白,他看着那灰衣女子,竟又想起那日,她回答:“灰色是最令人安心的顏色。”那麼怕寂寞的人,爲何會狠心至此。
莫不成,楚攸揚之於她,真如此重要麼?
還是,他在她心裡,根本沒有任何地位?
“公子!”平京叫着他。
鳳蝶竟也未阻攔兩人離去,只是沉默。
泠煙咬脣,終於隨平京離開。
“站住……,”紫芝纔想追去,卻被鳳蝶攔住,他忿忿,“小姐!”
“先下葬前閣主,其餘的事,容後再提。”她淡聲道,“還有,該喚我‘閣主’,紫芝。”
“……是。”
醉夢閣在鳳蝶的手中,越發強大起來,在江湖中的勢力如日中天。
她什麼案子都接,派手下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有時甚至不惜親自出馬,所到之處,血染庭階。
很快,“血蝴蝶”這個稱號便在江湖中傳開,所有人都對於這個才及弱冠之齡的女子感到了猶勝於楚攸揚的畏懼。
而於此同時,神醫之後,慕容泠煙繼承了其父的神醫之名,登上了神醫門門主之位。
京城方面,葉孤遐在其父葉丞相死後,深得皇上賞識,成了本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丞相。
上卷 落花人獨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