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亥時二刻,泠煙仍未見着鳳蝶。夜深露重,泠煙的披風已然變得溼重,沉墜在身上,說不出的陰冷,肌膚顫慄着起了疙瘩,他擡頭仰望夜高空的姿態也變得僵硬了起來。
終於耐心全失,他輕一點足,躍上了高牆。
“什麼人?!”巡邏的人瞧見了他,紛紛聚了過來,“擅闖醉夢閣,找死!”
他充耳不聞,飛掠過此處,直接往書房而去。
白夜輕巧地攔在了門口,“門主大人,都這會兒了,有事明個兒一早說不成麼?”
“她過來這麼久都不見我,明天就會出來露面麼?”泠煙反問,執意要進去,“讓開,我不願對女子動手,白夜。”
“哎呀,您就不能信我這回麼?明天一早,閣主定會出來相見的。”
“不行。”他不容商量,“我來此只爲看看她恢復得如何,畢竟月魂的蠱,不容鬆懈,她卻不願見我,這是爲何?我定要問個清楚。”
白夜被他拂了開去,眼前一花,泠煙已進入了書房。由於佈局與舊時別無二致,他輕車熟路地進入了密室。那裡,淺灰色的人影盤腿而坐,氣息綿長,似是沉眠。他走近,“鳳蝶。”
她的眼睫顫動了一下。
“鳳蝶,你體內的蠱尚未根除,何必如此辛苦。”他走近,半跪在了她的身邊。
鳳蝶睜開了眼,“走開。”她出聲,聲音極低。
泠煙湊近她,細瞧了一番之後,失了臉色,“你在修煉什麼內功心法?!”
她重又閉上了眼,不予理會。
“鳳蝶,停下來!你不能練此魔功,你不要命了麼?!”泠煙輕叱,難掩焦急,卻又不敢貿然打斷她。他皺緊雙眉,“鳳蝶!”
“出去。”她吐出了兩個字,眼也不擡一下。
他抿脣,握成拳的雙手微顫,他忽然雙手按住了她的後背處,運功與她的周身大穴相通。
鳳蝶全身一震,“你做什麼?”
“陪你一起練這個魔功啊。‘他的臉色並不十分好看,如此強硬地打通他人的大穴與之相聯也並非什麼易事。但他依舊是笑着的,眼眸彎彎,風情無限,傾國傾城。
鳳蝶一僵,”你瘋了。
“我是瘋了,爲了你。”他道。
她低下頭去,長髮滑落至肩前,露出了小半截頸,白皙纖細。甚至,有些脆弱。
不計後果,她倏地停止了內功,封住了周身大穴,也阻斷了泠煙的內功,當即,一口鮮血吐出,她向前伏低身子,雙手撐在了身側。
泠煙也受了反彈,氣血翻騰,臉色蒼白如雪,“鳳蝶,你怎可如此冒失地停止運功,你不要命麼。”他努力平順紊亂的氣息,道。
“不停下來,你也得受累。”她道,“從一開始,你不就想讓我終止麼?”
“你大可暗步行事,慢慢來便是。”
那時,你豈非已受此功所害……她不語,捂住了胸口,平復氣息。
這內功,是練不了了,而明天——“慕容門主,你爲何要阻攔我練功?莫不是怕鳳蝶練成此功後,會危害武林麼?”她問。
“鳳蝶,你明知道不是的。”
“我不知道。”她回頭,脣邊一抹豔紅,更顯她臉色蒼白,“我以爲,你想讓我死。”
“你,你爲何要如此說?”泠煙怔住,很是難以置信。
她伸手按了按額頭的月魂,不由地嘆了一口氣,“你可知,我明日有一戰,非贏不可。”
“練此功,會害了你。我以爲……”
“沒什麼好說的了,門主大人,還請回。好讓我稍作調息,明日,不會輸得太過難看。”她重又坐直身子,聲音平靜得驚人。
泠煙繞到了她的面前,從懷中取出了一方錦盒,打開,指尖挑出了一杖珍珠似的藥丸,遞出,“服下它。”清香撲鼻,一看便知是珍貴之物。
“不用。”她閉目,月魂流轉着光彩。
他嘆氣傾身,扣住了她的下巴,硬是塞了她的口中。她驀然睜眼,“你……”若非她現下全身無力,有怎麼會讓他強服下藥。她抿脣,有些惱了。
看他卻是極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被她躲開也不在意,依舊笑靨如花,“莫要生氣,我爲方纔的魯莽向你賠不是。但鳳蝶,我不許再練此功了。”他柔聲道。
“憑什麼?”
“憑我乃是神醫門門主,自是有辦法不讓你再碰這東西。更憑我——是一個愛慕你已久的人。”他的表情很真誠,襯着那張舉世無雙的容顏,更添媚惑之氣。
鳳蝶本欲說什麼,但見他雙眼直視自己,竟罕見地微紅了練,不自在地轉開頭去。
泠煙微笑着攬住了她的雙肩,將她按入自己的懷中,“鳳蝶,你不會輸的,我保證。”
她不動,亦不接話,但一直僵着的身子開始柔然了下來。她閉上雙眼,感覺那熟悉的氣息充斥了四周。很安心的感覺,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
嘲諷地擡頭,泠煙對上了一雙憤怒的雙眼,他挑畔似地一笑,摟緊了懷中的鳳蝶。
紫芝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不能出聲打擾。閣主爲了他大傷元氣,若他再打擾好不容易纔熟睡的閣主,那豈不是——閣主好些天未能真正合眼休息了罷。他頓時氣餒,拂袖走人。
鳳蝶醒時,泠煙已不在了,她自地上爬起,身上蓋了一件他的外袍,尚留有餘溫,顯然才走不久。試着提內力,發現昨日的傷勢已好了大半。
“平京,去跟着鳳蝶,一定不能讓她受傷,知道麼?”泠煙的臉色蒼白得沒一絲血色,玉般的容顏帶着透明感,“一定要保護好她。”
平京有些不情願地點頭,“是。”
“我累了,你快些去罷。”他披在身上的外袍隨着他的動作而翻飛。
“公子,爲了那個鳳蝶,您耗費了那麼鐸的內力爲她療傷,值得麼?”平京忍不住道。
他輕笑,”值得,怎會不值?”他答得毫不猶豫,“爲了,鳳蝶,做什麼都值得。”
平京低下頭去,沉默片刻後,轉身走了出去。
瞳在約戰之處等了不久,便見到了那個冷灰色的身影慢慢走來,“真準時吶,鳳蝶。”
“瞳。”她執劍而來,“動手罷。”
瞳眯眼一笑“你受傷了。”
“並不妨礙我們的決鬥。”
“也對。”殺手就不是君子,不在乎卑鄙與否,只要可以達成目的,“你先罷,畢竟你現下的情況……”瞳不再說下去,僅是笑。
她抿脣,也不客氣,拔劍直攻了過來。
瞳向後退,同時抽出了細長的劍,格下那一擊。
鳳蝶彎腰,劍尖換了方向,以極詭異的角度刺向了瞳的肋下。瞳的細劍也已逼向了她的眉心,她側身,放棄繼續前進,轉而掃向了他的腰際,另一隻手中的暗器也同時飛了出去。
毫不相讓,瞳也灑出了大片的銀針暗器,與鳳蝶的相碰,火星四濺。兩人不分上下。
輕功悄無聲息,兩人自草地上掠過,經未發出任何聲響,形如鬼魅。
鳳蝶身爲一個女子,拔劍,體力,勁道,卻都不輸給瞳,更何況她此時正全力以赴。
“鳳蝶,幾年不見,你功力不減呢?”瞳的臉頰上多了一道血痕,而他也在鳳蝶的頸部留下一道小口子。
她不答話,卻是飛速點了自己的穴,以防自己失血而死或者中毒身亡。
“太晚了。”瞳勝利般地一笑,“你已經中毒了。”他用劍身平敲在了鳳蝶的劍鋒處。鳳蝶一震,不鬆手,虎口已然震裂。
“不認輸麼?”他的目光中帶着奇異的精光,“可別後悔。”這是他對於這個對手最後的忠告。
鳳蝶咬脣,雙手微顫。
噹的一聲,凰鳴劍脫手而去,她捂住血如泉涌的左手手背,踉蹌着倒退了幾步。
瞳的細劍架在了她的頸邊,“我都說了,認輸,不是很好嗎?”四周突然冒出的官兵包圍了兩人。
“你做了官府的走狗?”
“你不也成了葉丞相的未婚妻?郡主。”瞳反脣相譏,“好了,你也別用這種目光盯着我,好似我十惡不赦一樣。我也不過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他收好細劍,拍了拍手,從容地退出了官兵的包圍。下一刻,雪亮的劍光沖天而起。
他無所謂地自顧自走遠,“那麼掘的性子,楚攸揚怎麼教的……”
畢竟中了毒,這一運功使劍,鳳蝶便支撐不過半柱香,最終,還是被打落了劍。
瞳最後回頭瞧了一眼,血染的灰衣逐漸被官兵淹沒在其中。心中,不無莫名的惆悵,但最是識趣的他,又怎麼會爲了她,得罪那些人?他轉回頭,沒事人似的走向了自己的馬匹,跨上,揚鞭,馳離。
救是不救,工資吩咐要護好她,但是……平京握拳。公子都是因爲這個女子變成現在這樣的!不可以,不可以再讓她去影響公子……
再三權衡之後,平京頭也不回地走了。
“鳳蝶,勝了?”泠煙放下了茶杯,有些詫異,但也同時送了一口氣。他以爲至多是平手,鳳蝶她尚且有傷在身,而那個瞳……
“千真萬確》”平京低着頭,雙手在袖中輕顫,他不敢擡頭正視泠煙,這是他第一次欺騙泠煙
“辛苦了。”泠煙笑了笑,“下去休息罷。”
“是。”手心理沁水,他退了下去。
出身片刻之後,泠煙推門而出。
“門主。”經過此處的婢女恭敬地行禮。
他擺手,漫不經心地走出了院落,出了神醫門,直往醉夢閣。
“若我未時未歸,有白夜代我統管醉夢閣,切不可妄,不日即回。”鳳蝶離開時如是吩咐過,“若有人尋我,概稱身體微恙,不見。”
於是,當慕容泠煙到醉夢閣時,便得到了這個答覆攔在門口的,依舊時那個墨光。
正欲硬闖,一道聲音響起,“慕容門主。”
泠煙回頭,“葉孤遐。”
對方溫文一笑,“可否過府一敘,葉某有事相商。”他道,“有關鳳蝶……”
慕容泠煙沉吟片刻便答應了。
茶香嫋嫋,模糊了雙方的容顏,葉孤遐思考着如何開口,斟酌用語後,道:“你可知,鳳蝶的身世。”
他頜首,“曾聽聞他說過幾句。”
“可否告知?”他問。
“你找我出來,便是問這個麼?”
“不,是適才進宮面聖時,在聖上的書房中,瞧見了一張畫,誰知,其中索回之人,與鳳蝶竟有八九分相似,我猜,極可能是鳳蝶的生母。”他也不做隱瞞,全盤告知。
慕容泠煙臉色微變,“那你可認得畫中之人是誰?”他忽而想起了鳳蝶在那一夜的自語,那清脆平淡的聲音告訴他,她的父親是定南大將軍,戰死沙場不久之後,她們家便受人報復,形同滅門,而她方纔五歲,卻已殺了仇人……
葉孤遐不太確定地回答:“那女子我幼時見過,似是當今聖上的姐姐,長公主霓。”
“那個絕世美人長公主……”泠煙支頜,“那麼該是鳳蝶的生母了。”
“從何而知?”葉孤遐。
“鳳蝶曾說過,她的父親,是定南大將軍,而長公主,不正是嫁給了他麼?”泠煙放下了支頜的收,端起了茶,輕呷一口,復又道,“還有誰瞧見了這幅畫?”
“有一個,不僅見過此畫,更見過畫中女子,且關係匪淺。”
“你是說——永寧王爺?”泠煙擡眼看他。
他點頭,“沒錯,作爲聖上及長公主的叔叔,永寧王爺定是認出了鳳蝶纔是。”
“但也不見他有何表示不是麼?”泠煙強自鎮定,手卻微顫,連濺出了茶水也未察覺,“永寧王爺去找過鳳蝶的……”他喃喃自語,“但那時候,鳳蝶未在京城露過臉纔是。”
“有”葉孤遐答,“那次鳳蝶來京城找我比試,後墜崖,許是那一次。”
慕容泠煙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他低咒一聲,“該死的,平京。”他揚聲喚到。不久,平京掠入了房間,只聽得泠煙道,“去瞧瞧那個瞳是否是永寧王爺的人。”
葉孤遐漫聲道:“不用去查了,正如你所想的那樣。”他舉着茶杯,任由霧氣瀰漫眼前,“永寧王爺設了陷阱讓鳳蝶去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