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苑冷冷清清,幾片殘葉在草地上打着轉,起風了。
瀲灩的骨灰被擺放在她母親的身邊,鳴冷看着這一大一小的靈位,獨自在那裡待了許久,一身的黑衣讓他看起來更爲肅穆,更爲寂落。
母親沒有了,瀲灩也沒有了,他還剩下什麼?除了未了的心願他還剩下些什麼?他看着自己的手,白淨卻染滿了鮮血,他不愛說話,但是可以牽着妹妹的小手,他不覺得孤單,因爲瀲灩的眼神便如他自己的眼神,他們時常一高一矮走在一起,面對殺戮,面對一切困難。如今卻獨剩下他!
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什麼,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便是同她在一起。瀲灩也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她一直在做的也就是和哥哥在一起。心照不宣,理所當然。如今瀲灩在他面前狠狠自盡,沒有懼色,沒有哭,沒有求饒,甚至沒有給哥哥救她的機會,她死了!獨自一個人!
鳴側着腦袋,淚倔強地埋入眼眶,他微眯了會雙眼,他要將溼潤盡數收回去。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的眼睛鍍上了另一種令人更爲恐懼的深邃。
疏桐靜靜走近他,此刻也只有她才能那樣肆無忌憚地走近他!她扳開鳴僵硬的手指,將自己的手放了進去,緊緊和他握在一起。
鳴迷惑地看着她,沒有迴應,他道:“你以爲你可以代替她麼?”
疏桐毫不理會他的尖刻,道:“我從來也沒有要代替誰,我是我,另外一個人而已,除了她們以外的另外一個人!”疏桐鬆手。
鳴拉住了她,沒有歉意,只道:“沒有人能代替她,同樣也沒有人能夠代替你!”鳴的眼中滿是疲憊,他道:“我想靠着你睡上片刻,可以麼?”
疏桐攙扶着他的臂彎同他一道坐在亭中,她一身素白的衣衫靠着亭柱,鳴枕着她的雙腿,合上了眼睛,道:“若是再也不用醒來那有多好?”
疏桐感受他的重量,此刻他就在身邊,那樣近,分明能夠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陣陣體溫!疏桐整理着他的頭髮道:“醒着有什麼不好?可以看巍峨的樓臺,爛漫的山花,可以遍走四海,廣交摯友。”
“是麼?”鳴翹着嘴角不置可否地反問,“你還依然這樣認爲麼?你還認爲我們走得出去麼?”
“爲什麼不能?蕭然如今大勢已去,猶如強弩之末,還能有什麼建樹?!”
“你別忘記了,皇上還在她的手中!只要皇上一道聖旨,便可以勝過兵符,千軍萬馬可以踏平這裡,可以追到天涯!”鳴睜開眼觀察着疏桐的神色,“而我們沒有任何籌碼!”
“如果皇上不受她威脅呢?如果我們找到了另外半塊玉璽呢?”
“沒有如果!人的命只有絕對!”鳴猛得坐起了身,看着疏桐,語氣決斷。
但是疏桐比他更決斷:“如果東風裂死了!這個如果可以實現!”
鳴目光一動,思忖東風裂一死,蕭然必定萬念俱灰,東風裂一死,即使父親受了威脅,斷然也沒有理由殺唯一的繼承人胤了,如此一來即便是蕭然依然不放過胤,我等也能名正言順討伐她。只是蕭然連月來並沒有出宮一決生死的跡象,怕是一直在等裂拿到玉璽了!他也得來逼她一逼,就如當初她如此殘忍地逼靜一樣!鳴想至此便匆忙離開,他要替靜出一口惡氣。
疏桐對他莫名其妙離開頗爲不順暢,她隨手拿起供臺上的蘋果,扔向鳴的後背,鳴轉身接住蘋果,一臉莫名看了眼蘋果,她拿蘋果打他?鳴將蘋果在手中轉了幾圈,當着她的面咬了一口!
疏桐道:“一路小心!”
疏桐看着鳴離開,只覺得一陣目眩,本以爲是坐久了站得太快,可此翻卻噁心起來,她靠着亭柱邊直嘔吐,最終吐得只剩酸水了,她疲憊地靠着,左等右等也不見得有人進來,只得小心地挪出去。
見得圓拱門了,沒料到反而跌倒在地,渾身無力。靜慌忙找尋到此地,見疏桐倒在藍苑的門口,心中又疼又憤怒,他扶起疏桐怒道:“這個鳴也太不像話了,他又欺負你是不?!我找他算帳去!”
疏桐趕忙扯柱了靜的袖子道:“不是這樣的,靜,快找大夫!”
靜見得疏桐面色蒼白,才覺得嚴重起來,他將疏桐帶回她的房間,煞是擔心。此刻城中百姓都已經逃出城去,如果要請大夫勢必要出城去,可是他又怎能放心離開呢?綠痕又是死腦筋,靜想到了密羅。
夜色暗了下來,靜敲了敲密羅的房門,沒人應,便輕輕推門進去,牀上無人,被子還好好得疊着,靜納悶,這丫頭又跑去哪裡了?便退了出去,趕去煉藥地方,卻也不在,少量白色的粉末烘乾了還未裝入罐中。爐子冒着嫋嫋的白氣,顯然剛剛人還在這裡!
靜又急急去別處找她,後腳剛踩出門檻,房樑上滴答落下一大顆粘稠的**,落在爐灰上,灰翻滾着同那**凝成了一顆攢動的珠兒。
靜又折了回來,推門,眼中失望難掩,便將爐火熄滅了,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嗒地一聲落下來,卻被掩門的咯吱聲給淹沒了!月光透進窗戶照在一滴鮮紅上。
靜敲響了阿珠的房門,阿珠略顯驚訝,道:“莊主……”
“噓!”靜拉起阿珠就走。
阿珠看着疏桐頗覺爲難,但看着靜焦急的神情只好勉爲其難地替疏桐把了把脈,還一再強調道:“記住,我只把脈,不負責看病!”
阿珠捏着疏桐的手腕片刻,臉上滿是驚喜,道:“我當是什麼呢,如此一來我醫治她也是理所當然了!”
阿珠笑着拿出大藥箱子,開始精心挑選起草藥來,邊道:“幸好遇到我阿珠,否則那孩子就保不住了!還沒見過跌了一跤還安然無恙的!”
疏桐和靜面面相覷。
靜急切道:“阿珠,桐兒到底是怎麼了?”
阿珠咯咯笑起來:“要當爹了,還那樣傻!靜家有後了!”
靜大驚,他看着疏桐,難以置信,他很激動,不,是有些憤怒。她怎麼可能有了別人的孩子?不可能!靜退後了幾步,他看着疏桐,又看着阿珠,多麼希望是診錯了。
可是阿珠確信無疑!
疏桐看着靜,頗覺尷尬,她一時間不知道將手放在哪裡纔好,本是應該欣喜的,可是在此刻,在靜的面前,她覺得分外慚愧,也分外丟臉。疏桐緊張得按着腹部,結巴地對阿珠道:“阿珠,不是的!”
阿珠笑道:“什麼不是?難道我還會診錯不成?莫非你說那不是靜爺的孩子?”阿珠的臉色難看起來,她盯着疏桐,停止了草藥的篩選,疑惑地打量着她!
靜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深深吸了口氣走到疏桐身邊坐好,握着她的小手道:“桐兒,我們有孩子了!應該高興纔對!你一定是太高興是不是?”靜輕輕撫着她的臉頰,將她揉入懷中,在她耳根輕輕道:“想要保住孩子,就別戳穿!”
疏桐的淚止不住落了下來,她猛得抱住靜嚎啕大哭起來,她從來也沒有哭得那樣兇猛過。
阿珠實在看不下去,塞起耳朵,出門熬藥去了:“真沒見過,有喜還哭得驚天動地的人!”
靜輕輕推開疏桐,起身站了起來,語氣依然淳厚,只是有一點冷意,他道:“孩子是誰的?”
疏桐低着頭,彷彿做錯了事情的小孩,道:“是……鳴的!”她的聲音越說越輕。
靜怒道:“是他逼你的麼?”
“不是!”疏桐此刻覺得自己是在受審。
“是你自願的?”靜的語氣更加寒冷,疏桐從來也沒有見他發怒的樣子,而今她卻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一定非常恨她了。
“我……他爲了救我!”疏桐閉上了眼睛,她知道靜根本就不會相信這個荒唐的理由。
果然,靜憤怒地甩門而去。
她將自己埋在被子裡,她沒有說謊,她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她再也沒有臉面見靜,她害怕從靜眼中看到鄙視,他沒有因爲她被強暴而瞧不起她,他尊重她,愛護她,還一門心思想娶她,可是如今,他一再呵護的女人卻有了別人的孩子,這叫他怎麼擡得起頭來,他一定認爲她是一個下賤的女人,人盡可夫!
疏桐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自卑過,她的自尊都在靜甩門而去的剎那崩潰。疏桐的眼睛睜得很大,她看着一個方向,沒有目標,突然她笑了起來,如此一來,讓靜死心了倒也是件好事。
許久,門開了,她身體一僵,笑容一僵,靜端着藥站在那裡,面色憔悴,他若無其事地走進來,若無其事地叫她:“桐兒,喝藥了!”
他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中捧着藥,他關切地看着她,彷彿在哄她喝藥。
疏桐看着他的表情,恨不得殺了自己,他……爲什麼他還要這樣忍氣吞聲地對她好?但是靜沒有來攙扶她,只是看着她爬起來,疏桐顫抖地去接藥。
靜卻將藥拿了開去,他問道:“你想要保住這個孩子?你確定?”
疏桐沒有料到靜會這樣問她,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她必須得想,孩子就是一個抉擇,在靜和鳴之間的抉擇!她迷惑地看着靜,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留下它麼?”
靜一時沉默。
疏桐反怒:“爲什麼非要逼着我拿決定?爲什麼你們都那樣討厭?爲什麼你們都要對我好?好不容易有一個自作主張的人替我做了決定,爲什麼又要讓我動搖?”疏桐近乎聲嘶力竭。
靜慌忙放下藥,將疏桐按入懷中,以防她太激動,靜道:“對不起,如果我做錯什麼了,你儘管衝着我來,千萬別傷害自己,好麼?”
“我要喝藥!把藥拿來!”疏桐擦了眼淚,恢復了鎮定。
她接過藥,咕咚咕咚喝了精光,一抹嘴,將碗遞還給靜。
靜木訥地拿着碗,離開,他將碗狠狠砸碎了!他獨自坐在湖邊,他的腦袋中有片刻的混亂。他卻是失態了,他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她呢?她根本就屬於她自己,沒有人能夠掌握她。他將自己的面龐埋在手掌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靜看着碧水出神,人人只道柔情如水,清透纏綿,斬不斷,理還亂,卻不道再寬廣的水塘也終有承載不了的水。他捂着心口,卻不知道此刻爲誰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