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雲層稍暗,氣候沉悶。
忽有一道大喝。
隨着聲音,便見水中涌起一條水柱,粗若水缸,形如巨龍。
諸多兵將得見這一幕,俱是不免心驚。
他們在戰場之上,以軍中殺意,便足以衝散修道人的法意,使得修道人施展不出任何道術。然而真正見了道術的威能,便都有了幾分難言的驚悸之感。
清原站在河邊,身後是水柱沖霄而上。
他所得青龍化元術,本是殘篇,故而殘缺不全,造詣難以完善。但這回他並非憑空而發,乃是借了河水爲實物,有了依憑,再借古鏡施展,對於殘篇稍作完善。
如此,這一記原本殘缺不全的青龍化元術,威能比之於孫文鵬,勝了不知多少,幾乎直逼上人孫餘施展的獨角青龍。
只是,因施展之法殘缺不全,而清原本身道行尚淺,不足以將之推演至完滿無缺的地步,故而這一道青龍化元術,仍是一條水柱,未成龍形。
“去!”
隨着一聲輕喝,水柱驀然往前一卷,彷彿真龍擺尾。
諸位兵將無不驚悸,但也算是戰場廝殺之人,陣勢還穩。此時雖無田臨高指揮,諸兵將都對於修道人僅一知半解,可仍有人能夠穩住陣腳。
只聽當頭有人喝了一聲:“殺!”
這數十士卒,隨之鋒刃往前,喝道:“殺!”
數十聲厲喝,只在剎那而起,宛如一聲。
無形中,氣運疊加,殺意暴漲。
而那水柱當即凝滯,漸生渙散之感,不再凝實。
那邊田臨高喘息着,不禁道了聲:“好!”
這許多士卒,殺過不少修道之人,但都是以殺意衝散對方法意,使得道術無法施展。如今面臨道術,卻也是非同往昔場面可比,如今見到這般景象,足以震懾道術,原本略顯慌亂的陣勢,方自穩定,軍心穩固。
然而就在這時,清原把古鏡往前一照!
鏡光所照,那逐漸渙散的水柱,立時凝實許多,復歸原本之狀。
“去!”
清原一聲大喝,水柱當即脫去束縛,破開凝滯,轟然甩了過去。
水柱橫掃。
此非人力可敵!
這數十士卒,盡在水柱之中,被掃了出去,人仰馬翻,兵器盡數脫手,俱都摔得昏天暗地,多數已是失了神智,昏迷過去。而少數體質較好的,也都不免痛苦呻吟,卻也站不起身。
儘管未傷性命,然而水柱衝撞,臟腑俱已震動,傷勢可算不輕。
……
水柱散去,無數雨水灑灑而落。
土地溼潤,人皆溼衣。
此地彷彿狂風驟雨之後的一方景象。
清原目光掃過一遍,神色淡漠,但並未再有出手。
一來,軍中士卒有關天地氣運,不比尋常賊匪,他若殺了這些人,不單是沾染俗世塵緣,更是與封神戰局,難以分割,以他當前的道行,猶有不足,若是牽扯進去,後果難料。其次,軍卒不過是奉命行事,依照上方號令而行,真要說來,便算是一柄鋒刃罷了。
“你究竟是什麼人?”
田臨高深吸口氣,說道:“我曾率軍衝殺過數位三重天巔峰的上人,也曾隨鄧隱大將軍之兵陣,衝殺過上人。你不是上人,也不是尋常修道人,但你不懼軍中殺意,自身法意不散……按說這是凝就了殺意纔有的本事,殺意是人意,不比五行法意,故而可以無損,但殺意的氣息,不該是這樣的。”
清原目光從他臉上劃過,淡淡道:“道意。”
田臨高怔了一怔,“道意?”
清原沒有回話,順手一揮,當即有道光芒閃過,落在田臨高手中,將之手掌穿透。
田臨高陡然悶哼一聲,臉色煞白,渾身都在顫抖。
“若不是有所顧忌,這一記道術就該打在你的腦袋上。”清原平靜道:“現在,雖有顧忌,但你射我一箭,我回你一擊,一來一返,因果輪迴,也會消去許多讓我不得動手的阻礙,談不上沾染俗緣了。”
田臨高面無血色,額上都是冷汗,但他十分硬氣,竟是一言不發,過了片刻,方自失血過多,昏迷過去。
而清原的目光,則落在了何滬的身上。
何滬立身於二十餘丈外,從動手至今,他的視線一直在清原身上,從未轉移。
“好手段。”
何滬沉聲道:“本官聽過,軍中兵營之地,有無窮精金銳氣,天地殺意。不論是何方鬼神,只要犯了規矩,遭逢天子罷黜,大軍征伐,都要煙消雲散。但你……竟然抵禦住了他們……”
“六十餘人,談不上大軍。”
清原平靜道:“我也不是鬼神,我是修道中人。”
隨着言語,清原腳步未停,一步一步,往前而行。
何滬站立不動,任由清原走來。
兩人相距不足一丈。
清原直視着他,擡起了手掌。
“不要……”柔柔弱弱的聲音,從清原身上傳來,細微不可察,常人不可聽。
“何清?”清原的手掌,驀然停頓。
“不要殺我爹。”何清的聲音從古鏡中傳出,“我爹是清官,是景秀縣的好官……”
清原沉默不語。
何滬是清官,也是人人稱讚的好官。
如今景秀縣百姓安居樂業,衣食無憂,民風良好,幾乎有多半是何滬的緣故。
何滬死了,下一任知縣是什麼人?
是好官?是惡官?是清官?是貪官?
清原不知道,而他也沒有怎麼想要知道。
只是,何清不願讓她爹死在這裡。
清原擡着手,良久未有放下。
如今何家已經死了何清,那麼還要再死一個何滬麼?
“我幫過你的,但我幫你的時候,沒有想過,會害死我爹……”何清的聲音漸輕漸弱。
“不必再說話了,你真靈受損,再說下去,就該魂飛魄散了。”清原收回手掌,輕聲道:“我不殺他了。”
古鏡裡輕輕嗯了一聲,便再無聲息。
清原揹負雙手,看着眼前的何滬。
何滬依然如舊,昂首挺胸,眉宇威嚴,不驚不懼。
他並不知道,自身的生與死,不過轉瞬之間。
他也不知道,救他的是餓死的何清。
但他知道,慷慨赴死,並不是難事。
“我胸懷坦蕩,死亦何懼?”
“史書之中,我仍是一員清官!”
他看着清原,喝道:“你來動手!”
清原搖頭道:“我不動手!”
何滬微微一怔,心中略有幾分活下性命的欣喜,但卻沒有半點退縮,沉聲道:“今日本官不死,日後必定殺你這妖道!”
清原沒有回話,轉身而去,來到何清墓前,伸手一按,當即生出水木二氣。
水木相生,均屬生機之中,他藉此打入何清屍身之中,保存了這一具屍首。
既然魂魄真靈尚在,日後或許能有希望。
作罷了這一切,他冷冷看了何滬一眼,擡起腳來,踏在水面上。
水流洶涌。
他運起真氣在腳下,一步一行。
徒步過河。
“何滬。”
清原的聲音,悠悠傳來。
“這次念着何清,我不殺你,但若還有下次,誰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