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離了暮陽城,往北而行。
之前離開暮陽城時,正行來得頗快,若非花魅提醒,幾乎撞上了那一行守正道門的弟子。
要說來得快,又是等暮陽城破碎之後,許多人被埋死在廢墟之中才來。說他來得慢,卻又險些把清原堵在暮陽城……
離了暮陽城後,花費兩日,來到南樑與蜀國的邊界,他原意是穿過深山老林去往蜀國,但心有猶疑,自覺對於那乾坤封閉之術的感悟,還是太過淺薄,只怕會被正一尾隨而來。因而,便在這附近,尋了個洞穴,靜修此法。
他此前已經得了吳南的潛隱之術,善於潛行,但也能隱匿氣息,勉強算是個底子。有了這個底子,他纔可以勉強施展乾坤封閉之術,但對於乾坤封閉之術的造詣,還是太淺。
洞穴之中,他不斷運轉乾坤封閉之術,又借了古鏡的獨特之處,來推演運算。
至於君殤璃的劍訣感悟,清原還來不及翻閱。
過了兩三日光景,憑藉原本就學過隱匿法門的底子,加上古境的推演,他已是把這乾坤封閉之術,勉強練成,造詣不算太高,但是足以切斷自身與外界的氣息。
乾坤封閉,顧名思義,將一切氣息封閉於自身體內,不泄露於外界天地。
傳聞守正道門有一門秘術,喚作抱嬰功,也有類似功效。
“果然不愧是道祖傳承,這等秘術也能賜予我?”
清原得了這乾坤封閉之術後,才知珍貴。
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除卻神仙之外,任何生靈存於世間,一舉一動,一呼一吸,都在消耗無形的生機。而這些生機,可以從呼吸中調節,可以從食物中補益,可以用藥物滋補,但終究是不能完全補足的。
因此,任何生靈都會逐漸蒼老,逐漸逝去生機。
只有修煉有成之輩,才能延緩生機逝去,從而得以高齡長壽。
至於這乾坤封閉之術,便是可以封閉生機流逝,當然,這也會消耗自身法力。每當法力消耗,自然要汲取外界靈氣,運轉功法,化爲法力,這樣一來,也同樣有所流逝,可是相較之下,杜絕了平日裡生機流逝,已經是極爲難得。
清原得了此術之後,便知曉這一門秘術,堪稱是延壽之法。
哪怕是當世人仙,終究也不能永生不朽,也有壽元所限,這一門秘法對於任何修道人而言,都極爲重要。
“我對於此法,尚是造詣不足,平常時候不會泄露氣息,但若是在修煉時,或是與人鬥法,便會有自身氣息散於外界……”
清原暗道:“若沒有這乾坤封閉之術,****夜夜都在散發氣息,遲早要被正一追上,現在雖然還有少許隱患,但想來,只要遠離正一此人,不要過於臨近,應是足夠了。”
哪怕在修煉或者鬥法之間,溢散少許氣息,可是,若與正一隔得夠遠,這少許氣息自然會散去,不會傳得太遠,如此,便無多少危險。
“只有等到把乾坤封閉之術修煉至大成,才能徹底杜絕這點隱患。”
清原吐出口氣,暗道:“可是,能把此法造詣煉至大成,那時即便不是仙人,也是半仙了。”
洞穴陰暗。
他盤膝而坐,呼吸漸收。
洞穴裡的氣息不斷減少。
清原身上的氣息,逐漸降低。
倘如不用肉眼去看,單用氣息感悟,恍惚之間,他好似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清原心內推算,約莫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能將這一道法術徹底施加在自己身上,然後可以安然離開此地,去往蜀國。
而正一想來也不能循着自己的蹤跡,追殺而來了。
……
坎凌鎮。
蘇相自從當日見了雲鏡先生之後,便有些恍惚。
那是一位真正的文士。
當年所見的大學士,心中敬畏還大多是因爲這一品官職。但對於雲鏡先生的敬畏,則是發自於心底,源自於雲鏡先生這個人本身。
“這纔是真正的文人。”
蘇相嘆了聲,當日他與雲鏡先生交談過許多,原本自覺本身也是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可是那日之後,見過對方談吐,氣度,見識,等等方面,不免自慚形穢。
蘇相原本還想穩定了坎凌鎮的事情,再往京城去,謀個一官半職,但經過此事,已經徹底消了心思,此生此世就與妻子在坎凌鎮過些安穩日子罷。
“以往真是坐井觀天。”
蘇相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河邊。
他原是一個不信鬼神的讀書人,但短短一段時日,卻顛覆了自己二十來年的認知。
不論是白先生,還是雲鏡先生,都不是尋常人。
他總覺得雲鏡先生跟白先生是有所交集的,當日雲鏡先生問過白先生的事情之後,有所感嘆。
最後蘇相記得最深刻的一句是:“按道理說,那青牛應該是能夠封神的,但天上的星辰,好像沒有歸位的跡象。”
這句話一直盤旋在蘇相腦海中,令他有些不安,有些疑惑。
當日把白先生的事情說出去了,難道錯了?
蘇相坐在河邊,默然不語。
就在這時,有個聲音問道:“這位小兄弟,老夫有話想問一問你。”
蘇相呆了呆,然後轉頭看去,便見一個花甲老者,手執一杆長幡,面帶微笑。
這是個算命老人,也是以往蘇相讀書時,最厭惡的一種人,在他眼裡,這就是愚弄百姓的神棍。
但經過白先生和青牛鬥法的事,對於這類人,他已經不敢再有輕視。
蘇相站起身來,施一禮,道:“老先生好。”
這算命老人笑道:“老夫想要問一問關於前些時日,狂風驟雨時,有人斬殺妖牛於此的事情。”
蘇相心中一凜,但面色如常,搖頭笑道:“小生不知。”
這算命老人擺了擺手,笑着說道:“年輕人,說謊這種事情,不是好事,今後三界落定,天地人秩序森嚴,像是這種事情,冥冥之中可是要有報應的。”
蘇相皺了皺眉,儘管這算命老人語氣溫和,但這話卻讓他感到極不舒服。
若在之前,他倒不覺得如何,如實相告也就是了。可自從聽了雲鏡先生那一句話,他總覺得這件事情,不利於白先生。
蘇相皺着眉道:“小生真的不知。”
“不知?”
算命老人笑了笑,那笑意中似乎有些寒意。
蘇相顫了一顫,莫名感到寒冷。
“白皇洞主?”算命老人吐出口氣,說道:“這裡的氣息不像是白皇洞主,倒像是老夫之前曾經見過的一個年輕人。隱約記得,他好像叫作清原?”
蘇相聽他自言自語,不知如何回話,但卻記下了清原這個名字。
算命老人略微沉吟。
當日那個清原,身邊跟隨着一老一少,另外還有一頭山魈。這古怪的一行人之中,唯獨這個清原,是他看不透的。
如今的世道,再以他的身份,這世上能讓他感到難以看透的人,已經是不多了。
於是當日遇上這個看不透的年輕人,便順手操縱了一個紈絝子弟,稍微去試探一番,只是結果並不如意。
“能讓老夫看他不透,也算個人物,只是未有想到,能夠斬殺了這頭青牛,能夠亂了天機。”
算命老者微微撫須,低語道:“但是亂天機也就罷了,可是那一場狂風驟雨,讓老夫心膽俱顫,莫名膽寒,這就不好了。”
他撫着須,朝着蘇相笑道:“你把事情,都與老夫說一遍。”
蘇相微微搖頭。
這算命老者笑意愈發燦爛,但眼中寒意愈發森然。
只是就在這時,算命老者身子顫了一顫,神色變化。
隨後蘇相便見這老者掏出了三個銅錢,投入了一個龜甲之中,接着不知作了什麼怪異的動作,投在了地上。
哪怕蘇相不認得算術的排列,但也可以看出,這三個銅錢的擺位,十分奇怪。
“怎麼可能消失了?”
相半仙露出驚愕之色。
哪怕這個清原之前是用法寶遮掩了氣息,讓人仙都不能看出,但是以他推演天機的造詣,也是能夠測得一二。可此時,這個人……竟好像是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上。
“依老夫的造詣,怎麼可能失算?”
他臉色變幻,殺機凜然。
蘇相見這個溫和老者,露出這一臉猙獰,心中跳了跳。
然而這老者下一刻便消了寒意,露出笑意。
“有趣有趣。”
“只不過,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老夫不急,慢慢與你玩耍。”
相半仙笑眯眯地道:“記得你道行不高是罷?老夫就慢慢來……你活不長的……”
……
守正道門此行的鴻爍,鴻樑,以及正一,都在追殺無生和尚。
追殺無生和尚之餘,還要跟齊新年,跟白勢至,跟其他真人,若有若無地暗鬥一番。
“本門在中土,哪怕是人仙都不敢輕易觸犯,他們竟敢明目張膽與我等爭鬥,果真是膽大包天。”鴻樑咬牙切齒。
“這有什麼可惱的?”鴻爍倒是淡然,笑着道:“畢竟如今局勢不同了,仙人不得入世,而他們有些依附於南樑,也有些是因爲天地大變,自身道行較高,而算是氣運深沉,也算有恃無恐。”
不遠處,正一在雲層中俯視下方,眼神平靜,默然不語。
之前他是最先找到無生和尚的,那無生和尚捱了他一劍,眼見就能把仙蓮取到手的,可接着又被齊新年橫空打斷,終究讓這個和尚逃掉了。
當時正一本欲跟齊新年鬥上一場,但他的性情也算淡然無爲一類,不會因意氣之爭亂了分寸。當下是先要拿下無生和尚,而不是跟齊新年分個高低,於是也就虛晃一劍,分了開來。
只不過,除了這件事情,他還記掛着那個所謂的白皇洞主。
正一知道,他不是白皇洞主,但暫時還不知他真正的身份。
“來歷不明?”
正一低頭看着手中這一縷絲線,不斷遊走。
他已經知曉,這個所謂的白皇洞主,之所以避過了他的感應,是因爲得了無生公子的法寶,扮作了無生公子。如今那法寶已經隨着假身破碎,被人打滅了,於是那個白皇洞主也就隱藏不掉了。
有了這一縷絲線,這一門道術,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去的。
正一想着,這一回取了仙蓮,便先去追殺這個白皇洞主。
至於齊新年,雖然讓人惱怒,可反而還在其次。
他總覺得,追殺這個“白皇洞主”的事情,其實更爲重要,甚至比當前這件事情猶爲重要。只不過,當前爭奪仙蓮這件事情,乃是掌教真人親自吩咐,他也就照辦了。
“白皇洞主?”
正一低頭看了一眼,忽然停在那裡。
因爲他手中原本恢復活力,不斷遊走的這一縷絲線,又停住了,彷彿失去了源頭,失去了生機。
“正一,怎麼了?”鴻樑見到他怪異的模樣,不禁問道。
“斬殺青牛的那個人,徹底消失了。”正一平靜道。
“徹底消失?”
鴻樑和鴻爍都不禁怔在那裡。
“又是用法寶遮掩了原本的氣息?”
“不是遮掩,是徹底消失。”
正一說道:“我手裡這一道絲線,正在不斷減弱,因爲失去了冥冥之中的生機。這種變化,之前並沒有……”
“什麼?”
“再過不久,這一縷絲線都會盡數消散。”
“他死了?”
“不是死了。”正一說道:“哪怕是死了,短時日之內也不該有這般明顯的變化,而這種變化,是在一瞬之間,徹底消失了。”
“該怎麼辦?”
“先取仙蓮。”正一眉宇之間,稍微有了些許凝重,“此人殺了原本該亡於我手的青牛,與我因果極重,我會找到他的。”
ps:這章稍晚,因爲覺得這段情節不好分章,所以字數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