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
江水洶涌。
只是一道青色長影,在其中翻動。
細看之下,那影子長有十餘丈,粗若水缸一般,張牙舞爪,在水中翻滾,頗是令人震撼。
如若常人見了,難免驚駭,但是站在江邊的那人,終究不是常人。
“可惜了……”
田苗嘆了一聲,自當日之後,他離開漓縣,沿着蛟龍的痕跡,尋到了這條蛟龍。然而,那個年輕人手中的邪術,太過邪惡……這頭蛟龍終究是性命難保了。
蛟龍丟了蛟珠,道行盡去,根本抵禦不住那化血元術的侵蝕。
就是田苗出手相救,也難以將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邪術消去,再者說……他的法力對於蛟龍而言,終究是外力。
想要救下這頭蛟龍,只得是人仙出手才成。而且,就算是人仙之輩,也須得是在這幾日之間,及時出手,若是遲了些,便只有仙人才得救命了。
“可憐你興風作浪,害了不知多少人命,甚至毀了自身,到頭來……你要救的人,也救不活。”
田苗微微閉目,嘆道:“老夫只能爲你續命幾日,如今中土已無你的機緣,依老夫看……你往北罷。”
“北方大地廣袤,猶有幾分上古風貌,興許有你的緣法。”
儘管這般說,但田苗心中也是嘆了聲。
這僅是寬慰之言罷了。
哪怕真有機緣,但短短數日,又能如何?
這頭蛟龍已經廢了,如今在蜀國當中,也不值得讓人仙出手相救。
縱然是當真有人仙之輩,念在古見淵的情分上,而出手相救,但這蛟龍僅剩數日光景……而在南樑這麼一場大動靜之下,兩國內外俱是亂象紛呈,縱然是人仙之輩,也事多纏身,暫時是顧不及這頭蛟龍了。
哪怕真是有幸得以讓人仙所救,保住了性命,那又如何?
失了蛟珠,如修道人失了丹田,一身法力盡去,一身道行全毀,這頭蛟龍只能算是水中一頭勐獸,只如山中一頭勐虎那般,僅能算尋常人眼中的野獸罷了。
久而久之,沒有蛟珠滋養,甚至就連神智也逐漸遲鈍,不如尋常妖王。
除非有了天大的氣運,重獲寶物,以成蛟珠。
但這等事情,何等艱難?
修道人毀了丹田,或許可以重鑄。蛟龍失了蛟珠,或許可以憑藉寶珠重凝。
然而這樣的機緣,堪稱曠世緣法,古往今來也纔有幾例?
例如重鑄丹田,看似容易,卻要比尋常人初入修道門檻,從無到有,修成陽神,還要更爲艱難。
難如登天!
“沿着江水,沿着暗河,去北方罷……”
田苗拍了拍它的頭頂,低聲道:“至少那裡有個安穩的埋骨之處。”
他法力運轉,透入蛟龍體內,抵禦着那化血元術的侵蝕,勉強算是給那蛟龍續命。
看着江水流去,蛟龍隨之而去,田苗悵然一嘆。
“可憐這麼一位重情重義的妖王。”
他搖了搖頭,旋即離開了江邊。
世間事有無盡。
蛟龍一事,只是無數事情之一。
眼下蛟龍之事,到此而止,但世間仍無數不平事,還需有人主持公道。
他自覺明辨善惡,能斷清是非曲直,便該爲世人主持公道。
……
南樑。
清原遙望景秀縣方向。
儘管南樑這邊早有佈置,但畢竟此事涉及太廣,皆爲真人出手……自圍殺古見淵之處往外,周邊各大縣城村鎮,雖未盡數遭受摧毀,但也波及不少。
其中景秀縣,便震塌了許多民房,傷亡衆多。
對於尋常人而言,這是天災。
而景秀縣的縣令何滬,也因此而獲罪,幸而朝堂之上有大人物爲其求情,故而只作輕罰,扣他三年俸祿,並戴罪立功,如今正收拾殘局。
此時已是冬季,經過這場所謂天災之後,百姓無家可歸,衣着不暖,餐食無處,若是處理不當,難免要有災情。
此外,這次遭受波及,各處百姓亦有傷亡,對於屍首的處置也極爲緊要,否則在天災之後,只怕要出現疫情。
儘管清原對於何滬不喜,但也知曉,這人確實是個有能力的,何滬在景秀縣爲官多年,對於各種事宜俱都清楚,命他收拾殘局,倒也是樑國的明智之舉。
只不過這次的事情,乃是修道人之間的爭鬥,倒也算是無妄之災了。
“景秀縣……”
清原遙望景秀縣方向,他倒也有意前往,看一看場面如何,也想看看當時圍殺古見淵之處……但是圍殺古見淵至今,也才過數日,那邊餘溫未消,仍有許多修道人甚至是真人在善後,他卻也不好貿然前往。
“倒是這位古見淵,自從在李八百處聽聞此人之名,便覺此人不凡,未想……卻也隕落了。”
他對於古見淵這位幾近於人仙的大真人,也有幾分敬意,只是未能一見,如今這位身死道消,不免也稍覺遺憾。
實際上說,古見淵之死,與他阻攔蛟龍也少不了幾分干係。
但在清原眼中,阻攔蛟龍興風作浪是一回事。
而他自身對於古見淵的觀感,則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因爲敬佩此人,便默許蛟龍興風作浪,那麼他自身與那頭蛟龍何異?
而他阻攔蛟龍興風作浪,卻也不代表他對古見淵有什麼惡感。
“古見淵乃是唐時生人,修得高深道行,幾近於人仙。”
清原心道:“這人不是俗類,觀他行事,以及在外聲名,堪稱人傑,否則也不至於招來樑國這等重視。”
“如若他安心修行,閉關不出,有生之年或能踏足人仙,甚至仙家道果,也未必不能。可惜……他爲了這封神之事的功德,出關來助蜀國,試圖給自身的仙家道途添上幾分助力,讓得道成仙,更有兩分希望。”
“未想功德尚未加身,反倒身死道消,多年修行付之流水,可憐。”
“只不過,以他的道行以及在這世間的分量,想來封神榜上有名,卻也不知今後封得什麼神位?”
清原稍微搖頭,吐出口氣,把視線從景秀縣收回。
雖然也想去景秀縣看上一眼,但清原知曉,自己如今該早些尋個地方避開人世才成。
悅城無法停留了。
但是南方,還有原來看中的地方。
他擡起腳步,一步踏出。
一步百里。
忽然間,他停下腳步,眉宇輕皺。
他一眼看過三十二里外。
那裡是荒野之外,立着一座殘破廟宇。
廟宇之中,有一人捂着胸膛,倒伏在地,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