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十四

換好衣服來到大廳,裡面已經坐滿了人,平均年齡在四十歲以上。正當我頭痛地想要轉身回去時,盟主大爺眼尖地瞅到了我,小跑步過來把我拉到了他那一桌坐下。

“語,坐這裡,”他笑得一臉燦爛地向那桌的人介紹道,“這位就是剛纔向大家提起的在啓江之上救了謝某一命的恩人,楊語。”

此話一出,那桌人全部齊刷刷地向我行注目禮,驚訝的敬佩的疑惑的輕蔑的都有,見到衆生百態,我倒是一下子來了興趣。平時都沒和這些個江湖人士打過交道,今天就乘這個機會好好觀察一下吧。

接着就是給我一一介紹了這桌的人。這桌的人平均年齡在三十左右,算是整個大廳一堆老朽中發的一朵小嫩芽了。坐在這裡的人都是與謝雨菡平日裡交情好的朋友兄弟,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青年才俊啦少年俠士啦什麼的。謝雨菡介紹的時候連名帶姓和外號再加上人家家裡是幹什麼的都一一說明,我都一一地暗自記下,也驚訝於其中有幾個連我這個非江湖人士都有聽說過,果然是難得啊。

而最難得的就是謝雨菡重點給我介紹的那位傳說中的“蔣神醫”了。本來說是要帶我到蔣神醫的醫館去的,途中路過之時卻得知他已經去了謝家。“問生斷死”蔣醇玉,我曾經也聽過他的大名,就是沒想到還這麼年輕,大概也就和謝雨菡差不多,二十七八三十差點。在忘憂谷的時候宇文慕給我上醫學課時都提到了他,可見在那時候他就已經大大有名了,這麼年輕就在這堆老朽裡鬧出了一番事業,想必一定是這個世界的醫學界奇人了吧。

這個蔣神醫果然神奇,我在坐到這一桌的時候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他。他和謝雨菡一樣穿了一身白衣,但首先吸引人的卻是他那張如女子般嬌美的臉。雖然比起歐陽翔鳳來還差了那麼一截,但也是張難得的男生女相得這麼合適的臉了。只可惜那張漂亮臉蛋上都沒什麼好臉色,冰冰冷冷的像凍了一層寒霜,讓人親近不得。我不小心多看了他幾眼,便立即遭到了一記無情的眼刀,這人也神經得太厲害了吧,你臉露在外面不就是給人看的麼,不想讓人看就弄個什麼東西遮起來好了。

蔣醇玉對我的冷淡讓謝雨菡有點尷尬,便用眼神給我道歉。我倒沒覺得有什麼,身爲天下第一富商我歐翔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只是他一個人不爽,一桌子的人氣壓都低了好幾度,雖然室內燒着碳火挺暖和,但我仍感覺像是站在外面吹冷風,真是大大的不爽。

“語,多吃點,”謝雨菡一邊和那些人聊着江湖鎖事一邊還熱心地幫我夾菜,“你這麼瘦,身體又不好,要多吃點才行。說起來語還處在長身體的時候呢,多吃點才能長得高啊。”

他越是老媽子般關照我,那團冷空氣便越發陰冷,這桌的整體氣壓就越低。謝雨菡給我夾了滿滿一大碗菜,我吃也不是滋味不吃也不是滋味,早知道會出現這種詭異的情況我乾脆就不來了。這個蔣醇玉我今天第一次見面,並沒有得罪他的理由。既然如此,那麼罪魁禍首便是那個在誰面前看起來都熱情過了頭的盟主大爺。他和這位蔣神醫該不會是有什麼不足爲外人道的故事吧?

就在我鬱悶於一大碗不喜歡吃的菜和那團強冷空氣時,卻突然感覺到了來自我對面的另一個更加神奇的眼神。這人我記得,剛纔謝雨菡介紹過來着,叫林無傷,是江南林家的三公子,穿了一身玄衣,長得還不錯,帥氣的臉加一對勾人的桃花眼,這就是他最大的特色了。不過與這桌外號名頭一大堆的江湖少俠比起來,他算是最不出彩的一個。首先名字聽起來就不爽,無心則無情,無情則無傷,誰會給自己的孩子起這麼個不吉利的名字啊?再來是沒有外號,都叫他林三公子,這也普通得太過分了吧?然後是沒有特長,謝雨菡就說了一句林三公子琴棋書畫了得,怎麼個了得法也沒說清楚,再說了,坐在一堆在刀口上舔血過活的江湖人士中,琴棋書畫再了得又有什麼用?那蔣醇玉雖然看起來是一介弱不禁風的“神醫”,好歹謝雨菡還說了他善劍,也算是文武雙全了。而林無傷這樣的人,怎麼說也該是與那些文人墨客風流雅士什麼的泡在一塊兒吧,難不成他這樣的跑到江湖武林中來,還想興風作浪不成?

從我一坐下開始,他就望着我們這邊笑得那叫一個寒啊。意義不明——有什麼好笑的;目的不明——不知道是針對誰;動機不明——不知道是爲什麼。不過有一點還是挺明的,看到別人不爽他就很快樂,這樣的人不是心理變態就是人格分裂,而且估計這背後還有什麼夾雜着他自我意識裡的陰謀詭計吧。

在蔣醇玉冰人的視線、謝雨菡灼人的視線和林無傷刺人的視線中,我勉強將那一大碗菜都吃了下去,然後就要告辭。大概謝雨菡也知道他們在這裡聊這些江湖話題我又不感興趣,人家見有非江湖人士在場也說得不痛快,於是他便好心地將我推入了一個火坑。

“那語就先回去休息吧。”然後他又對蔣醇玉說,“醇玉,語就住在西面的小院子裡,等下……”

“何必等下,”蔣大神醫冷然道,“我也吃好了,就請楊公子移步跟我來吧。”

說着將筷子一丟,擡腳就走。謝雨菡忙跟我說,“語不要生氣,醇玉他一向都是那個脾氣,其實他人不壞……”

我笑笑安慰他道:“我明白。”

“明白?”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衝他曖昧地笑笑,然後便快步跟上了蔣醇玉。雖然他這人挺討厭,不過我倒是很有興趣知道他要怎麼對付我,也很有興趣對付一下他。

他一路向東走去,頭也不回一下,我也就沉默地跟着他。等走到一個小花園的地方,他突然轉過身來,用他那雙三白眼寒冰般地瞪着我。突如其來地,我到是被嚇了一跳,於是也就站住了,等着他發話。

只見他漠然地將我上下瞅了瞅,然後便找了塊乾淨點的大石頭坐下開口道,“聽雨菡說楊公子略通醫術,又得到過‘回春聖手’宇文慕的診治?”

我不答,他便又道,“既然同是醫道中人,那麼請楊公子說一說這天下醫者,到底怎樣的人才能算是‘回春之聖’呢?”

這話我聽出來了,原來是想和宇文慕爭第一啊。宇文慕的外號叫“回春聖手”,意思就是說妙手回春,能令枯木開花,死人復活之類的吧。而蔣醇玉的外號叫“問生斷死”,也就是說他說這人沒治了這人就死定了,換言之就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他救不了的人。雖然並沒有什麼醫學界排名之類的東西,這一比起來就差宇文慕好大截了吧?

“在下不才,只是隨家父略學了一點皮毛,也不過是些尋常偏方,治個傷風感冒什麼的。又怎敢在大神醫面前妄論天下醫者呢?”

“楊公子過謙了。”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目光不知道在盯哪裡,“據說楊公子身中巨毒,連‘回春聖手’宇文慕都治不了,卻能用以毒攻毒之法配出藥來牽制體內巨毒,才得以延命至今。”

“只不過是誤打誤撞,上天垂憐,幸氣好罷了。”

他也不再跟我廢話,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腕便把脈。不一會兒,卻見那張被寒霜凍住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冰雪破裂的痕跡,漸漸地,初見時那團冰空氣一點點地緩和,當他放開我的手時,臉上的冰已經化得差不多了。

“楊公子體內有四十餘種巨毒,而面上卻並無死相。加上楊公子奇經八脈具毀,這樣的身體竟能承受如此兇險的毒物至今,這可真是……”

我正等着他說下去,他卻一把抓着我飛快地走起來。看來他的醫術真的是差宇文慕好大截呢,宇文慕還能知道我這是什麼狀況,怎麼說也是我師父嘛。他剛纔說我體內有四十餘種毒,其實當初我將自己弄成這樣的體質時一共用了一百零八種毒物,這才得以將自己變成了那第一百零九種毒中之毒。

我任他拉着來到了他的房間,於是他便二話不說地開始擺弄我了。又是把脈又是扎針又是放血,根本不容我抗議。我心裡毛了一陣,想着該不會是落入了一個弗蘭肯斯坦之類的科學狂人手裡了吧?要是換作以前的世界,他定是二話不說便將我綁去他的秘密試驗基地做活體解剖了。

“神奇……真是太神奇了!……”

我不禁疑惑剛纔飯桌上那團冷空氣哪兒去了?現在只見那張如女子般佼好的臉上因激動而發紅,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神情焦慮卻兩眼放光。這種情況叫我哭笑不得,這個蔣大神醫還真神啊,初見時還以爲他是不同於莫離的另一冰山美人呢,結果整個就一瘋狂科學家嘛。

被他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估計那邊PARTY都開完了吧。他叫我將那什麼“以毒攻毒”的藥方寫給他,我便隨便寫了十幾味□□,看得他花容失色。然後他便丟下我自己在房間裡不知道忙什麼,量他也研究不出個什麼東西,就算讓我當着他的面吃□□也行,反正又死不了。於是我便半躺在榻上開始打起瞌睡來。

從昨天起一直沒睡,也許是因爲這房間裡帶着一點熟悉的藥草香,所以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之時人已在內室的牀上。外間還點着暈黃的蠟燭,光線透過門簾射進來,有一個人影時而晃動。那個蔣神醫還在忙啊,我腦袋還沒完全清醒,於是悄聲叫了莫名。莫名在不知道哪個角落裡用傳音入密跟我說:“主人累了就先在這裡睡吧,這個蔣醇玉並無危險,我也會一直在這裡保護主人的。”

還真難得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我笑着道了聲謝,便又閉上了眼睛,然後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從外間走來。莫名的聲音不大可能被他聽到,那便是我小聲說話時讓他聽到了吧,習武之人的聽力都特別好麼。我靜靜地躺着沒動,等那人走進時聞到了他身上的藥草香。

是蔣醇玉。感覺到他坐在了牀邊,然後就沒了下文。一會兒聽到了一聲輕嘆,細長的帶着薄繭的手指慢慢滑過耳邊,理了理大概是被睡亂了的頭髮,然後又出去了。

的確是沒有惡意的接觸,我也放下心來讓自己沉於睡眠。就如謝雨菡說的那樣,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那個樣子,其實心地挺好呢。又一個好人啊,我不禁勾起了嘲諷的微笑,是啊,和那個熱情得過了頭的總是一臉深情的盟主大爺比起來,這個乍看不討喜的蔣醇玉倒是厚道得多了。

然後我便放心地在他牀上好好睡了一覺,可誰知第二天一大早卻是被慌亂的聲音吵醒。外間傳來好大一聲開門聲,然後就聽見謝雨菡的聲音。

“醇玉,快起來!東廂那邊出事了,青山派的掌門死了,又是二月英華!”

我猛地睜開眼睛,大概比蔣醇玉還清醒得快。只聽見蔣醇玉用剛睡醒的聲音說,“二月英華?難道有呤龍門的人潛入了謝家?!”

“自從前日各派門人到齊之後,謝家便緊閉山門,戒備森嚴。今日清晨青山派的人發現自家掌門死在牀上之時我便馬上傳來護院的弟子問過,可是從昨日起便並沒有任何人出入!一定是呤龍門的人聽到了風聲,在此之前便已經潛入進來了!”

“不就死了個人,你急個什麼勁……哎,別拉!”

“纔不只是死了個人的問題!呤龍門還留下了書信,而且信上有毒,碰過那張紙的青山派門人和幾位其他門派的前輩均已中毒,就是叫你來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毒……”

把毒下在紙上嗎?這又是幹什麼,無針對性質?僅僅是示威嗎?信上又寫了些什麼?我披上外衣從裡間走出去,謝雨菡看到我之後一愣,道:“你怎麼……”

“昨天我們談得挺晚的,楊公子就睡我這裡了。”蔣醇玉快速將衣服穿好,看樣子昨晚他是睡在了外間的榻上,“我們走吧,楊公子暫時還是先呆在這裡吧,有什麼吩咐叫我這邊的下人就是。”

“也是。語,這種時候還是先別到處走動。”

我點了點頭,他們兩個便匆匆地出門去了。這會纔開一天就熱鬧起來了,只可惜不能就近去看。我推說還要再睡一會兒,把剛纔蔣醇玉出門時叫來的下人打發了出去。再次走進裡間,莫如和另外兩名血衛已經在那裡等着了。

“說吧,怎麼回事?”

一名血衛說道:“昨天是屬下負責青山派的監視,大概是四更左右聽到青山掌門的房裡有異,便去了青山掌門的房間,沒想到在房門那裡看到了一名黑衣人,與他過了兩招,只可惜屬下無能,讓他逃去。然後屬下來到青山掌門房間裡的時候,青山掌門已經死了,額心中了一根銀針,因爲當時天還沒亮,所以並沒有看見中銀之後青山掌門的臉色。那名黑衣人在桌子上放了一張紙,上面只寫了兩個字:玉龍。”

“玉龍?”那是什麼玩意兒?十二神器裡並沒有叫做“玉龍”的兵器,“對了,聽說那張紙上有毒?你碰過嗎?”

“屬下並沒有碰那張紙。天亮之後青山派的門人發現掌門的屍體時,碰過那張紙的人之後都全身無力,口吐鮮血不止。”

“沒有其他症狀了嗎?”

“沒有了。”

另一個血衛接着說道,“屬下昨晚的任務是負責監視蒼海寺,也是四更左右看到了個黑影從院子裡掠過。然後屬下便尾隨那黑影而去,只是屬下不才,被那人發現之後與之過了數招,屬下用飛刀傷了他的左臂,可還是被他逃走。”

莫如接着說道:“昨日得主人吩咐,本想去離這裡最近的城鎮從我們自己人手中拿到謝雨菡的資料,可誰知謝家的防守太嚴了,屬下不得其門而出,所以……”

“連你都出不去?”

“要是硬闖還是出得去的,也能保證不帶上了只蒼蠅蚊子。不過要不被發現就不大可能了,因爲主人吩咐過行動時不能被任何人發現,所以便只好暫時作罷,回來聽主人的吩咐。”

“謝雨菡說護院子弟都說從昨天開始並無人員出入,那麼那個呤龍門的人說不定還在這裡呢。”我向那個血衛道,“你說用飛刀傷了他的左臂,你能認出那個傷口嗎?”

“能認出。屬下的飛刀是特製的新月型迴旋飛刀,傷口也有如一道彎彎的新月,斜插而入,傷其皮肉。就算那人破壞了傷口的形狀,屬下也照樣能夠認出。”

“是嗎……不過也不太可能一個個地去找吧……”我嘆道,“昨天還有什麼特別的情況沒有?”

“沒了。現在各門派的人都差不多到東廂那邊去了,其他兄弟們還在繼續監視。”

“那就繼續監視吧,有什麼情況隨時通報,特別留意誰的左臂有傷的。既然不能拿到謝雨菡的資料,那你就負責監視謝雨菡吧。這可是個燙手山芋,小心別被他發現。”

終於現身了嗎?呤龍門。被捲入風波的謝家會如何處理此事呢?對於同樣身於暗處的我,可得找個機會讓你露出狐狸尾巴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