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十六

與蔣醇玉討論的結果如下:

今天晚飯之前林無傷便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因爲他事先打了招呼說不吃晚飯,所以也沒人去叫他,這之後他便被人遺忘了,而且因爲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會議時不在場也沒人注意到。根據蔣醇玉的描述,林無傷此人雖與江湖人士打交道,不過也是因爲林家的原因,他本人並不怎麼喜歡江湖中人,倒是更喜歡一些風花雪月琴棋書畫什麼的,結交了不少世家子弟和文人墨客之類的朋友。這次重要會議之所以叫他來是因爲他老爹的緣故,林家現任家長林世海將這個沒什麼出息的幺子交給謝雨菡,讓大盟主找個差事給他做。林無傷上面兩個兄長都幫着家裡做生意,林世海爲了不讓林家被江湖淡忘才讓這個小兒子出門歷練。哪知林無傷也不是什麼好料子,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他去考功名算了。

然後便是會議期間,談到了蒼海寺與天巖寺丟失的寶物。於是末癡方丈便說在丟了東西的三日之後,他的房間裡突然出現了一張畫着奇妙圖案的錦帛。在會議之前他一直沒和任何人說,也是到了現在纔拿出來討論,然後末癡方丈便回房間去拿這張帛了。這個時候天巖寺的行顛大師說他也收到了一樣的東西,然後行顛大師也離開了現場。這個時候會議中斷,於是便有許多人去上廁所,中場休息。

再然後便是千虛觀的許道長提到了他們那裡本該被盜卻又不知道爲什麼被留下了的那對青銅劍。衆人的注意力就都被這個話題吸引過去,接下來的時間就都在討論那對青銅劍,忘了兩位大師就這麼一去不返。

最後便是有我登場的那一段了。到剛纔我與蔣醇玉離開主屋時已經有人去找行顛大師,現在大概有結果了吧。

“你是懷疑兇手就在這些人之中?”

“不一定啊,也有可能是在暗處,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而已。”來開會的人雖說每個門派都只有三四人左右,但怎麼說也有十幾個門派。加上謝家的人與我的人,這裡少說也有一兩百了。蔣醇玉說屍體上沒有其他傷痕,而且死者面部表情平靜,那麼殺害他的應該是武功在他之上的熟人。這樣一來嫌疑犯的數量就少多了,首先林無傷就不可能是兇手。

“那兩位都說有奇怪圖案的錦帛,可是爲什麼事先一點都沒有聽說過呢?非要到死了人才拿出來?青山掌門房裡並沒有那種東西吧?”

“沒有……應該沒有吧?他們都說是丟了寶物三日之後得到的錦帛,可是青山派……”

“雖然他們自稱丟的是秘籍,不過八成都是與那兩位丟的一樣重要的秘寶吧?”

“那爲什麼不說呢?”

“嗯……大概,那是個在青山派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其存在的東西。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會引來麻煩,所以不能對外公佈。三日之後得到了錦帛……雖然現在青山掌門的情況不能肯定,但那兩位沒將錦帛公開的原因大概是因爲錦帛上有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或者一起送來的並不只是錦帛,還有叫他們的不能外傳的什麼威脅信之類的……”

“是這樣嗎?”

“不知道啊,我是說‘大概’、‘如果’嘛。”

“你……”蔣醇玉一拍桌子道,“你耍我啊!”

“沒有沒有!”

“別以爲剛纔被你岔開了話題我就忘了!你到底是什麼人?老實交待!”

先前他問我是什麼人的時候我用其他話題岔了開去,然後就開始與他討論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想到他記性到好,居然沒被忽悠過去……

“你說不說!”蔣醇玉寒着一張臉死死的拽着我的手腕道,“楊語,別告訴我你就一名不見經傳的江湖郎中。你騙神騙鬼也騙不了我蔣醇玉!經脈具損且身中奇毒不死,來歷不明卻能讓雨菡對你放下戒心以此混入武林大會,身在局外看得比誰都還透,你到底是誰?!”

這人,長了張這麼漂亮的臉,兇起來比牛頭馬面還可怕。見忽悠不過去了,我便只好先讓他放了手,誰叫他好死不死握的是我常用的右手呢。

“好好好,你想知道什麼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首先你剛纔推理的那三點就完全不對,”對這人要先博取同情,雖然他看起來冷若冰霜,不過內裡卻是座活火山呢。我露出一臉委屈的神色道,“首先,經脈具損且身中奇毒不死,你身爲醫者,怎麼說起話來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我小時候生了場大病,雖然父親就是大夫,但他卻治不了我,於是便揹着我一家一家地去求了方圓百里的所有名醫,這才勉強保住了性命。後來誤食巨毒,也幸得上天垂憐才再次逃過一死。對於我來說這都是些痛苦的經歷,可你卻還要問我爲什麼這樣我還不死?那我倒要問問蔣大神醫,爲什麼我就非死不可?是誰規定我就不能好好活着?父親教我醫術之時給我上的第一課便是告訴我醫者要存有一顆仁愛之心,不論貧富貴賤,遇到需要幫助的人就要盡全力去救人性命。所以到現在我每天都爲自己還活着這個事實而心存感激,這條命是九泉之下的父母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如果我自己都不珍惜還有誰會珍惜?”

話說到這裡,他已是滿臉愧色,抓着桌沿的手指泛着白,低着頭不敢看我。好吧,那就乘機再接再厲,於是我從眼裡擠出淚水,聲淚俱下地繼續加深他心裡的罪惡感:

“難道就因爲這個世界上沒有了會爲我的死而哭泣的人,所以我就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嗎?所以我到現在還活着這件事就那麼天理難容嗎?!”

“不……不是的……”

“你說我讓謝雨菡放下戒心以此混入武林大會,你以爲我想來這個什麼勞什子大會嗎?我只不過是倒黴地被大盟主挑中被迫與他一起乘了船,然後倒黴地被熱心過頭的大盟主帶到這裡來讓你看看我這個破身子還有沒有救。如果能讓我選的話我倒還寧願死在啓江之上,永遠不和你們這些有什麼瓜葛!”

“……別說了……對不起……別說了……”

“就因爲我看到了一些你們沒有看到的盲點所以就認爲我居心叵測?蔣大神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個道理識字的人都懂,遇到林無傷然後被迫捲進你們的那些混杖事,難道這也要怪我不成?!”

“別說了!”蔣醇玉猛地抱住我,“別說了別說了!求你別說了……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別說了……對不起……對不起……”

剛纔情緒有點激動了,於是眼淚便止不住地流。結果現在這個蔣大牌卻比當事者本人還哭得厲害,這可有點不妙了。

我甩開他自己坐到牀邊上去抹眼淚,他卻也跟了過來,偏要抱着我哭個沒完。於是我們兩個就坐在牀邊上抱着哭成了一團,謝雨菡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詭異的畫面。

“醇玉?語?你們……怎麼了?”

大盟主臉上的表情可真精彩,甚至都可以看到他背後那堆黑線。蔣醇玉見他來了,急忙擦了擦臉,哽咽道,“沒……沒什麼……說話呢……”

“這……你們在……說什麼呢……”

“不關你的事。”

謝雨菡奇怪地盯了他一陣,又過來對我道,“語,是不是醇玉欺負你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還欺負不欺負呢。我只搖了搖頭,別過臉去不說話,其實是因爲不知道說什麼好,可這個樣子在他看來就是我生氣在鬧彆扭了。

“醇玉,你先回房去。”

“我……”

正想說什麼的蔣醇玉被謝雨菡一瞪,便立即老老實實地走了。謝雨菡走到我身邊坐到,拉着我的手柔聲道:“語,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醇玉……”

我搖搖頭不做聲。他嘆了口氣,便從懷裡掏出張手帕給我擦眼淚。

“對不起。”

也?這是在道哪門子的歉?

“如果不是我硬要你來,也就不會讓你遇到這些事了。”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好意思說?不過主要原因還是在我自己啦,要是我真不想來,有的是方法擺脫你就是了。

“醇玉人一向都是那樣冷冷冰冰的,但他心地是好的。白天的時候他還來找我,要我想辦法找幾味藥,好給你調養身子。就算他說錯了什麼也一定是無心的,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我沒怪他……”

“剛纔那件事,林無傷已經被關起來了。雖然事情還沒結束,但他想陷害你這點是錯不了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以後別到處亂跑了好嗎?還不知道那些人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呢,要是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你叫我如何是好?”

這話說得還真肉麻。那麼換言之,如果我在你看得到的地方發生什麼的話,你又要怎麼樣?

“我已經跟那些人講清楚了,你只是我請來的客人,跟他們那些江湖恩怨什麼關係也沒有。他們應該不會來找你麻煩了,而且我和醇玉會輪流呆在你身邊,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拜託,我又不是怕寂寞的小鬼頭,這麼大了還要人陪啊?而且要是處於這種變相監視的狀態,叫我怎麼跟莫名他們交流嘛。

“我知道了,不會再到處亂跑了。”

“那就好。這些事大概還會忙幾天,這幾天就先委屈你了,等過去了我再好好跟你賠罪。”

“不用了,又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害你不開心。”

又被無情地麻了一下。我推說累了要休息,誰知他偏要陪着我,說什麼“等你睡着了我再走”之類的話。我也懶得反駁,便由得他去了。誰知今天這樣鬧了一陣之後還真睡着了。不知就這樣睡了多久,醒來時天還黑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張臉,嚇得我差點叫救命。

“……語?怎麼了?”

怎麼了?還好意思問啊!

“你……你怎麼還在這裡?”

“哦,”他笑笑,道,“不知怎麼的就這樣睡着了,嚇着你了吧?”

廢話!這人還真是……真想讓血衛們把他的褲子扒下來打屁股!

“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吧。”說着他就坐起身來,大概是爬着身子睡麻了,然後便輕哼了一聲。這大半夜的也不好就這麼趕人,於是我便掀開被子說,“要麼你就在這裡睡一會兒吧。”

他倒是毫不客氣地就脫了衣服睡進來,當然囉,這裡是他家嘛。我讓出空位睡到裡面,結果他拉着被子一卷,又將我撈進了懷裡抱着。

“好冷……”

是很冷,這大冬天的在冷空氣裡睡了半夜,不感冒才奇怪了。可你冷也別拿我當熱水袋用好不好,冷着我了!只可惜他手臂扣得死緊,害得我絲毫動彈不得。我在心裡自認倒黴,索性也伸出手反將他抱住,給他人體取暖。這下子他抱得更緊了,我甚至產生了骨頭碎掉的幻聽。可是才過一會兒我便發現他原本冰冷的身體暖和了起來,然後一個常識性問題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習武之人就算天氣冷了也穿得比較少,因爲有內力護體,所以身體都不怎麼怕冷。這個常識是莫離給我普及的,以前冬天很冷的時候他還給我當過暖爐。這個謝大盟主,武功應該很好嘛,這種自動發熱的系統也應該有囉?那剛纔他在外面凍着的時候怎麼不給自己發發電?

我死命一拳砸在他肩膀上,怒道:“你騙我!”

他嘿嘿笑了兩聲,抱得更緊。大概是因爲晚上哭過一場,身心俱疲,連帶着智商和情商也下降了。於是我便像個小孩子鬧彆扭一樣努力地想要掙開,外加拳打腳踢,他就讓我打個夠,可憐我那點花拳繡腿的,打在他身上也就撓癢癢的程度,反倒讓他身上的肌肉把我的手磕疼了。

“噓……乖,別鬧……”

要是平時的我,一定會因爲一個比我小的人(心理年齡)對我用對付小孩子的口氣而怒火中燒,進而冷靜下來想辦法給他點顏色看看。不過“意外”這個詞也就是用來形容現在這種狀況的了。

於是我變本加厲地折騰起來,想要讓他不得安生。過了片刻之後,耳邊的喘息漸漸地粗重起來,然後腿上感覺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我後背一涼,就這樣僵在那裡了。

“怎麼不動了?”他的嘴脣就在我耳邊喘着氣,不時輕啄一下,然後溼熱的舌頭就舔上了耳廓。

報應來得還真快。雖然對這種事我也並不是很有節操,而且說起來謝雨菡的外在條件那麼好,就算和他□□我也不虧。但對於這種不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算盤的潛在敵人,我可沒那麼好的興致。

“走開……你有毛病啊……”

“有啊,都是你害的。要不語給我治治?”

“要治去找蔣神醫,讓他給你開幾貼降火藥好了……”

最好是開幾貼吃了陽萎的……

“語不乖哦,這種情況還想着別人。”

“謝雨菡你放開我!”

“不……”

“你……”

“語……別動……語……”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還帶着一點受了委屈般的鼻音,“我什麼都不做,讓我抱一會吧……”

這麼說着,他到是老實下來,再沒有別的動作了。我氣悶地由着他去了,然後在心裡反醒自己的行爲。不過怎麼也想不通的是到底是哪一點引起了這位盟主大爺的興趣,邊在心裡嘀咕着,我看了看天色,完全沒有要亮的跡象。可真是一點都大意不得呢,難道卦辭中所說的“鷹”就是他嗎?但願不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