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七

盛夏,是江南小築一年中最美的時節。在古代的這裡,即使夏天氣溫也不是很高,所以穿着單衣呆在陰涼處也不會熱。以前我還很疑惑,處於封建思想統治下的古人一年四季都穿着只露臉的衣服,夏天還不熱死?不過在看了那張地圖的時候才發現,□□的地面植被覆蓋率相當高,大概有七八成吧,這樣的地方熱得起來纔怪。而且就算是在最南端的南嶺郡,據說也只比永安熱上一點,而且這個世界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保守,就算是女孩子也不會把自己裹得太嚴實,穿着可以參考盛唐時期。

更何況江南小築建在人工湖上,到處都是水汽,雖然長年住在溼氣重的地方難免會得風溼,不過爲了表面的美好,代價也是會有的。

一年之中最美時刻的江南小築成爲了世家子弟們夜夜笙歌的好地方。據楚清秋說每到入夏時節,江南小築便會隔三差五地找着名頭開PARTY。他可是永安有名的風流人物,因他爲人爽快交友廣泛,又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才子,所以便得了個“秋風公子”的別名,而且住在這種仙境般的地方,於是人們又送了他一個“幻蓮居士”的雅號。現在在永安的上流社會,不知道他的人可以說基本沒有。我住的地方是離主屋很遠的一座小樓,名喚“水月樓”。此時已是皓月當空,不過就算從這偏遠的地方望過去,主屋那邊仍是一片歌舞昇平,好不熱鬧。

“主人,那邊有人。”

我向莫名指的地方看去,在曲折的迴廊中,一個人影正在漫無目的地徘徊。到這裡的客人都被楚清秋吩咐過不要亂走,不然很容易迷路。不過還是有些人抵不過美景的誘惑,迷失在重重回廊之中。

“過去看看是不是楚清秋請的客人,把他帶回去吧。”

在江南小築給客人們帶路的都是血衛。在江南小築裡,只有血衛和楚清秋才能掌握地形,所以血衛們也擔負起了給客人們帶路和將迷路的人帶回的任務。江南小築的下人們則只知道去他們的工作場所和住處的既定路線,要是不聽話亂走就會被開除。不過在高薪的作用下,那些人倒也個個都還算老實。

誰知過了一會兒,莫名卻回來了。

“主人,”他臉色古怪地說,“那人不肯回去,說要多看會兒荷塘月色。”

“有毛病啊……”我頭痛地看着那個在迴廊中徘徊的人,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在重重幻象中迷路迷得這麼遠的,不過要是等下真一不小心死在陣中,那可不好辦了。

雖然知道這些文人雅士喜歡什麼風花雪月的美景,不過我還真不能理解那些人的心態。於是我讓莫名隱了行蹤,親自走到了那人面前。

江南小築即使到了夜裡也是燈火通明,除了屋頂特製的琉璃瓦發出的熒光以外,迴廊中與每處建築本該掛燈籠的地方,都是用明亮的夜明珠所替代。也不怕有人會來偷,因爲在重重幻影中,這些光線看起來就像是過於明亮的月光一般。

走到近處,只見那人身着月白的錦衣,頭髮也只用一根白玉簪子隨意換起,又是哪家的公子吧。此人長相十分俊美,正是典型的南方水土才能養出的秀麗美人。不過也不是像蔣醇玉那樣如女子般的溫宛,而帶着男子應有的英氣。星眸含情,柳眉斜飛,要我說的話,以他那副俊秀才子樣,正好可以作江南小築的形象代言人。更何況此時他正喃喃地不知道在自言自語地說些什麼,以他們這些人的習慣來看,只怕是在呤詩吧。

我走到他跟前,此時正好一陣夜風掠過,撩起迴廊中的輕柔白紗翩翩起舞。對於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臉上立即浮現出驚豔與迷戀的神情,一看就是個沒什麼用的繡花枕頭。

我向他嬌媚地一笑,然後輕飄飄地從他身邊走過。今晚出來散步,只穿了一件淡粉紫的絹質單衣,外面披了一件半透明的白紗衣。寬大的衣袖被夜風拂起,就像一隻有生命的手一般從他身上掠過。只聽他叫了一聲“仙子莫走”,便追了上來。我在曲折的迴廊上往前走,不時停下來回過頭向他微笑。等他跑過來想抓住我的時候又輕輕避開,然後再往前。在一追一逃之中,已經到了主屋之前,這個時候已經氣喘噓噓的他一下子飛撲上來,我雖然及時脫開,卻被他抓下了束髮的髮帶。長髮一時間傾泄而下,又被夜風和着紗衣一起拂起,他看得呆了,只知道愣愣地站在那裡。我又向他笑了笑,然後在重重幻象之中隱去了身形。

“仙子!仙子莫走!”

見我消失不見,他急得哇哇大叫起來。這時從屋裡出來兩人,見了他便道:“王兄,你這是跑哪兒去了?如個廁也不用這麼久吧?”

“我剛纔看見了荷花仙子,還差一點就抓到了……”

“王兄,秋風公子的江南小築以美景幻象聞名,這可是人盡皆知。你我也早就知道此事,看看就過,怎麼還當真了?”

“這回可不是幻象!”他急着辨白道,“我可是真真切切地摸到了!哦,你看,我還把他的髮帶拉下來了。”

“說不定是哪個丫鬟掉在地上被你撿到了,你就說是什麼荷花仙子的。王兄,你怕是喝多了吧?來來來,去喝口茶醒醒酒……”

“我纔沒喝多!”他氣呼呼地拿着那根髮帶向那兩人道,“你們看這質地,可是東海滄南島上纔會出產的雪絨絲,這上面的獨特繡工是出自天工紡的繡娘之手。此等上品,怎麼可能是丫鬟用得起的?”

“那照你這麼說,你那個荷花仙子用的可是凡人的東西,神仙怎麼會用這些個俗物?”

“這……”

“別想那麼多啦,不是丫鬟,那就是秋風公子的哪個相好吧。王兄,是不是很久沒快活過了,要不咱們呆會兒去望月樓樂一樂?”

“纔不是!”他漲紅了臉道,“那荷花仙子……可是個男人……”

“男人?”那兩人對望一眼,然後哈哈大笑,“原來王兄你好這口!永安的姑娘們要是知道了,那淚珠兒怕是要把京城都淹了喲!”

“你們……我……我……”

“沒事沒事,不去望月樓,去溫玉館也是一樣的。那兒的小倌可比姑娘還水靈呢,別說荷花仙子,你要什麼仙子都有……”

“好啦好啦,先進去醒醒酒。這宴會沒了你永安第一才子王晉汐可怎麼行?……”

他還想再說什麼,二人便拉着他進了屋裡。等他們消失在了門背後,莫名出來道:“主人,屬下去把髮帶拿回來。”

“那兩個人也看見了髮帶,現在拿回來怕是要引人生疑了。”沒想到這書呆子倒挺識貨,而且也不像許多人一般,看到我的臉便將我錯認爲女子,竟看清了我是男的。我嘆了口氣道,“算了,這人構不成什麼威脅,隨他去吧。”

回到水月樓,只見蔣醇玉黑着張臉站在門口,一見我便將我拉了進去。

“大半夜的跑哪兒去了?還穿這麼少,就算是入夏了夜裡也是很容易着涼的!”

他把我拉回房間,邊囉嗦邊給我披上了一件外衣。

“我悶得慌,出去隨便走走。早就好全了,哪兒那麼容易就着涼?”

“你這個破身子我還不知道?就算體內的毒對你來說沒有生命危險,可終究是有害,也不知道當初你是怎麼想的。”

蔣醇玉現在已經算是正式的有鳳來儀的人了,自從他來了這裡之後,我便說服了他加入三樓,然後他就留在我身邊做我的專屬醫生。我和他說了血毒的事,不過也沒全說。他所知道的便是我以前偶然間得了一本古籍,可以讓人百毒不侵,我按上面的方法作了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少跟我來這套,我可不想再看你躺在牀上要死不活的樣子……”

說着說着,他眼圈又紅了。我將他拉到懷裡安慰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是已經好了嗎?再說了,有你在,這樣的事也不會再發生了。你不就是爲了這個而留下來的嗎?”

“翔……”他回抱住我道,“答應我,就算要做危險的事,也不要拿自己去以身涉險。”

“醇玉,你真可愛……”

我吻上他的脣,乘機把那個話題丟在一邊。雖然我是個隨隨便便就可以說謊騙人的人,不過誓言這種東西我兩輩子加在一起就隻立了一個。像他要求的這樣曖昧不清的答案我一次也沒有給過,因爲誓言是不可以隨便出口的,這也算是我的一點小小的執着吧。

他很快就有了反應,從上次在瞿嶺郡都我用手給他弄了一次之後,他大概都再沒有這樣的經歷了吧。對於他這樣平時冷心冷面的禁慾主義者,很難想象他會去找人滅火,更不用說自己弄。而我這半年來大病一場,根本就是過的和尚生活,現在終於病好了,美味的小菜又在眼前,豈有不吃的道理?

“……翔……別……你的身體……還沒好……”

“我的身體好沒好,你難道不想自己來驗證一下嗎,我的貼身大夫?”

“嗚……翔……”

“呵呵……醇玉,你真可愛。彆着急,夜,還長着呢……”

半年多之前,在清楚地認識到已經錯過了復仇的時機之後,我一度陷入了心智崩潰的絕境。然而在紛繁雜亂的夢境之中,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魂,也是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歐陽翔鳳,將我帶離了噩夢,又在蔣醇玉的悉心治療之下,終於甦醒了過來。

然後我便下了一個決心,徹底出賣自己的良知的決心。如果時機已過,我便自己創造一個時機,如果證據已失,我便自己創造一個證據。葉風當年製造了僞證,這才得以陷害了歐陽元帥,將歐陽一族趕盡殺絕。那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便是對那種小人最好的懲罰了吧。讓他也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和自己的血親們背上莫須有的罪名而被當街斬首,讓他也嚐嚐那種不甘心的滋味。

在瀰漫着旖旎氣氛的房間中,又一個陰謀在漸漸成形。只是身下沉溺於快樂的慾望之人,卻並不能看見魔王嘴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