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也不知是怎樣的機緣巧合才至於此。在我住進主將帳中的第三日,期待已入的戰火終於燒起來了。

北魏十萬大軍直取□□,卻對已做好防備的東溟視而不見。

□□派來使者向東溟國主求援,卻被軟禁在了盛京。

身在主將帳中,要是連這點消息都打聽不到,也太有失我的風格。只是東溟既然準備袖手旁觀,那只有一種可能。

老皇帝快不行了。

躺在山頂的大石頭上,今晚的天空特別晴朗。東方的王星明顯地暗了下去,而另兩顆星卻華彩大放。

離王星最近的那顆就像閃爍的光茫的特大號鑽石,咄咄逼人,而遠一點的那顆泛着紅光的小星星卻愈加明亮,大有與之相比並取而代之的趨勢。

而令我不解的是,天際正中帝星旁邊的暗星卻在近日裡才顯現出來。當初在忘憂谷內占卜之時鳳星便呼之欲出,按道理,當他那日出谷之後,鳳星便應當顯現出來。何故到近日……

難道是他出谷之後發生了什麼意處?!

東方晨君……如果你讓他受到一點傷害,我會讓你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懷着不安的心情回到帳中,宋懷溟還沒有回來。想看一會兒書,平復一下心情,哪知卻越看越煩躁,後來乾脆將書都丟到一邊,合衣倒在了牀上。

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要激動,不要被任何事拖住了你的腳步。然後在這自我催眠中,竟也漸漸地迷糊起來。

朦朧中,似乎有什麼人進來了。聽到有金屬的響聲,然後那人走到旁邊,身上立刻被一個寬大的厚厚的溫暖的東西包住。一隻大手輕撫在頭頂,然後我似乎叫了一個名字,它便頓了一下,隨即悄然離去。

可是……不想它離開……慕……不要走……

守備明顯地森嚴了起來,在關內也可看到遠處直衝天際的狼煙。北魏皇室是從戰馬上打的天下,且北方人生性豪爽,男子身材魁梧,連女子也挺秀高挑,自然不是生在江南整日浸於溫柔鄉里的□□人士所能比擬。

八萬騎兵與兩萬步兵對於北魏來說只是一小部分的軍力,它的主力鐵騎集中在與東溟北部長長的防線上。而對於□□來說,全國的步兵總數也不過十來萬,騎兵更是少之又少,且全都是輕騎軍,這樣的軍隊在平原山野之中哪能和北方相比?邊界的關隘大概很容易就會被突破了吧。

只是身爲這片大陸上最大,歷史最悠久的國家,□□有着一道比東溟拂曉關更加險要的防線,那就是將□□與其他幾國隔離並完整地保護起來的啓江。

啓江發源於西錦西南部,橫穿□□北方邊界,再進入東溟南部,最後流向大海。此時正值嚴冬,是啓江的枯水期,雖然啓江長年水流量變化不大,然而要通過啓江這道天然防線,也只有在冬季進攻,成功的機會才相對較大。冬季的水流比較平緩,北魏大軍要想攻入□□腹地,只有在冬天結束之前全軍通過啓江,否則春天一到,高山上的雪水融化,啓江浪潮再次暴漲,不善水戰的北魏大軍只怕是沒有機會再通過啓江了。

“不能讓他們過去……”

用沙子堆出地形圖,插上小樹枝以示森林,石頭代表軍隊,枯葉是重要城市。挖開一條小溝倒進水,那就是啓江了。

“我還沒去呢……就讓它亡國的話……哼!得讓我親自動手才行,誰也別想搶。”

自得其樂地對着簡易的立體地圖陰笑,絲毫沒注意這樣的表情在遠處已經默默地看了好半天的另一人來說是多麼的奇怪。

“你在做什麼?”

聽到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我嚇了一跳。正想將沙堆踢亂,卻被一隻大手老鷹捉小雞式地拎到了一邊。

“這是……四國的地形?!”

這個年代描制地圖的技術還不是很發達,能夠拿到地圖的除了兵部,也只有皇帝與他的親信將令們了。而將整個天下的詳細布局都描述得仔仔細細的全景地圖,這個世界上只有兩份。

一份在□□皇宮,是當年□□鼎盛時期,當時的皇帝用了十幾萬的人力,將天下的各個角落描制清楚,最終制成了一幅有兩扇城門那麼大的巨型地圖。另一份是爲了方便而做的巨型地圖的副本,長三尺寬二尺的小型地圖,現在在宇文慕手裡。

當年他教我行軍佈陣的時候曾拿出來給我看過,憑着好記性讓我給記在了心裡。胸中有山河,地圖自然是隨手一畫便出來了。只是我那個亂七八糟的畫功,畫出來的東西不是我本人還真沒人認得出來。不過要是做模型的話還行,我對自己的動手能力還是滿自信的。

“即使是將各地區的小圖拼在一起也沒有辦法做出這麼完整的地形。除非……你見過全天下的地圖?你和國師是什麼關係?!”

掙開他的手,我不滿地說,“你怎麼不猜我和□□有關係?”

“□□的大圖只有□□皇帝、葉風丞相和歐陽元帥這三人見過。你雖與□□皇帝同齡,卻不可能是他本人。何況你還帶着象徵國師身份的靈玉,也就不可能是□□的人。”

我臉一沉,陰陰地說:“你翻我東西。”可是一想不對,那玉我是時時刻刻都貼身帶着掛在脖子上,他要翻也只能在我身上翻才能看到吧?

“我是看你戴着它才……”

看我戴着它?我貼身戴着藏在衣服裡面呢你會透視啊?除非……

我用更加惡狠狠的眼神瞪着他:“你偷看我洗澡……”

此言一出,宋懷溟那張在沙場上被烈日曬黑的老臉居然泛起了紅暈。只是皮膚太黑,不注意看還真看不出來。

見他一時無語,我面無表情地加了句:“色狼。”

他似乎有點慌,只是很快便鎮定下來。

“我不是有意的……咳,別把話題扯遠了。你和國師是什麼關係?”

見還是躲不過這個問題,我只好做出一副彆扭小孩的表情不滿地嘟起嘴巴說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超級緋聞:

“國師他……是我爹……”

“什麼?!”平時那張嚴肅的俊臉不見了,此時他就像被人硬生生在嘴裡塞了一個臭雞蛋一般,一臉怪異的表情。

“胡、胡說!宇文國師尚未完婚,怎麼可能、怎麼會有你這麼大的兒子?!”

“所以啊,這可是天大的秘密,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才告訴你。當年我爹在皇宮中做九王子太傅的時候,和我娘一見鍾情,所以難免年少衝動……於是就有了我。後來怕事情暴露,在九王子的幫助下,把我娘送出了宮。我娘因生我難產而死,好在我命大,活了下來。後來爹爹辭去太傅一職,回來和我一起生活。只在去年,九王子再次將爹爹請回。爹爹怕我和他一起到盛京會有危險,便將我留下。可我實在放心不下爹爹,所以纔想出來尋他。只是在路經曉都時,看到這裡在徵兵,一時興起,想要學爹爹報效國家,所以就……”

國師和宮女有私生子,宋懷溟看起來還很崇拜宇文慕的樣子,所以這麼嚴重的事他絕對會將它深深地埋在心中爛在肚裡。如此這般,我撒的謊也就沒有人能夠識穿了。

低着頭,眼睛偷偷地往上瞟。這樣一副做錯事的孩子的樣子讓那個“國師的私生子”的故事顯得更加真實。只是我每多說一句,他的臉就更青一分,到我最後說完“其實我纔剛滿十四”的時候,他大有要暈倒的跡象。

過了好一陣子,宋懷溟才恢復正常。然後他青着臉將地上的沙堆全都打亂,拎着我往回走。

“拜託你不要跟我爹說哦,不然他會發火的。求求你了~”

努力地擠出淚珠含在眼裡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可憐,宋懷溟果然受不了地嘆了一口氣。

“你叫什麼名字?”

“……宇文清明……”

這事之後,我發現,欺負老實人,似乎很快樂(?)。

“看來得快點跑纔是真的……”

大大地嘆了口氣,我從躺着的巨石上起身,望着眼前飛流直下的瀑布無限感慨。

宋懷溟肯定會差人到宇文慕那裡打聽,宇文慕便會馬上將我捉到盛京,把我留在那裡勸我接他的班。雖然心中很想見他,可是卻不得不離他千里之外。他的氣息會讓最堅硬冷漠的冰雪融化,對於我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咦……?”

突然間,一個什麼東西從瀑布上邊被衝了下來。看上去,好像,似乎,是個人形……

本能地跳下去將他打撈上來,纔看清那人全身上上下下大傷小傷若干。不但失血過多,在大冬天的冷水裡泡了老半天,體溫過低——不過話說回來,也正是因爲如此纔將他大大小小的傷口凍住,要不他早就流乾血死掉了。然後可能是之前的打鬥受了內傷,又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骨頭都斷了好幾根。最後,他的血中帶黑,很明顯是中了毒。

這麼倒黴的人,居然還有一口氣在。這是老天爺在跟他開玩笑嗎?

“我說這位兄弟,不是小弟我不幫你,實在是沒這個本事。要是我師父在,只要你還沒入土他都能把你弄活,可現在在這裡的是我,除了能給你毒上加毒以外就沒別的什麼作用了。你還是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早死早超生嘛。其實反正你是死定了,又何必偏偏吊着這一口氣不嚥下去呢?……”

“你在做什麼?”

正想將這個基本上能算死人的人拖回水裡,把他給“好好”地水葬了,身後卻傳來一個要命的聲音。宋懷溟大步走過來,看到那人時,臉上馬上嚴肅起來。

“他是什麼人?”

“不知道,已經死了。”

“不……”把過脈以後,宋懷溟將那個“死人”背起來,說着就往回走,“還沒死,動作快點還有救。”

“要救他嗎?”我跑着步跟上去,“你不怕他是敵人嗎?或者是哪國派來的奸細?”

“哪國會派個還有半刻鐘就要死了的奸細過來?”說完他便展開輕功飛了起來,“快點跟上!回去燒熱水洗澡,不然會着涼的!”

話音剛落,一個響亮的噴嚏便打了出來。

“已經着涼了!可惡!與其去救那個死人還不如先帶我回去呢!你會輕功了不起啊!”

不滿地罵了幾句,我也飛快地跑起來,回到營內已經被凍成了冰棍。

“活了嗎?”慢慢地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再喝下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薑湯。我將自己裹成個糉子似地磨蹭到他牀邊,而動作快的宋懷溟早就將那人收拾得乾乾淨淨,所有傷口都包紮了起來。

這下子看着是個完整的人了,剛纔就像個被人丟在那裡的破布娃娃。我伸手到他臉的邊邊上去刮,宋懷溟奇怪地問,“你幹什麼?”

“嗯……看他的臉。怎麼貼這麼緊?”

想當初我那師兄可是拿手輕輕在臉上一撫,那□□便下來了。這個怎麼貼這麼緊?原來□□也有質量的好壞啊。

“命算是暫時保住了,可是如果他中的毒不除的話,怕是活不了幾個時辰了。”

“那你還救?反正都要死了,不如讓他走得痛快一點。”

終於掀起了右邊臉的一角,我索性用力一撕,“唰”的一聲,那塊貼得緊緊的□□便被撕了下來。

“長得挺帥的……只不過……”將他打量了一番,我嘟囔着說,“怎麼只有一條眉毛……”

宋懷溟拿過我手中的□□看了看,然後陰着臉將反面現給我看……

“哈哈~~~~”

原來,由於這面具粘得太緊,我剛纔從右往左撕的時候,右邊的眉毛因爲是逆着撕的方向,便全都被連着那面具拔了下來。

“呵呵~誰叫他粘那麼緊……”

“人都要死了你還笑得出來。快點幫他看看,能不能解了這毒。”

“咦?你怎麼知道我會解毒?”

“如果國師真是你爹,你就能解。”

想試我?我冷冷一笑,道:“那你得給我個理由先。”

“理由?”

“你爲什麼這麼想救這人?第一,你認識他;第二,你認識他身上的某樣東西;第三,你認識傷他的那個刀法;第四,你認識他身上的毒。如果是前兩種情況,那麼他就是你的熟人,或與你熟人有關的人,你好心救他。如果是後兩種情況,那麼傷他的人是你的仇人,你要他活下來打聽你仇人的情報,順便看看能不能利用你對他的救命之恩讓他爲你做事。當然還有別的情況……”

“你有時間先分析還不快點來想辦法救他。”宋懷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麼急着救他?看來是前面兩種情況了吧?如果是後面兩種情況的話,你大可以問我有沒有辦法讓他暫時醒一下也行。”

“你到底救不救?”

“救……”我慢悠悠地坐到牀邊把起脈,“不救就不是國師的兒子了對不對?第一,國師心地善良,他兒子也一定心地善良;第二,國師醫術高超,他兒子也一定醫術高超……”

“廢話少說!”顯然被我念得頭大的宋懷溟急着問道,“怎麼樣?有沒有救?”

“不知道,我得先給他放點血。”

拿過一個杯子在那人傷痕累累的身上又加了一道,放了一杯血湊到鼻子下聞了聞,再伸出舌頭舔了舔。

“喂!”一把搶過杯子,宋懷溟大聲喝道,“你想死嗎?!”

我瞪了他一眼,也太小看我了吧?在口中細細地嘗過,然後眼睛一亮。這個毒還真好玩兒,什麼東西夠毒就加什麼,動物和植物的毒這裡面都有,就像一個暴發戶,也不管他的房子裝修得好不好看,只是什麼貴重就弄什麼,東西到是值錢,就是湊在一起難看死了。

這麼沒品的毒,一看就知道不是行家弄的。也只會用在一般兵器的塗抹上,從他的外傷上看,應該還沒有侵入到內臟和骨骼裡。

我寫了個方子拿給宋懷溟,“用這些草藥熬水給他洗傷口,然後我再給他做點藥清內毒。”

宋懷溟拿着藥方子去醫帳抓藥,我則拿出了我那些瓶瓶罐罐。倒了一杯乾淨的清水,我將自己做的治外傷和內傷的藥丸化到水裡,再不捨地拿出一個瓷瓶,小心翼翼地打開,仔細地倒了一小點白色的粉末進去。

冰山雪蓮不但是療傷和解毒的聖藥,還能令習武之人內力大增。藥房裡僅有的兩朵,要不是因爲我不會武功,覺得給自己吃了也是浪費才留下,今天這人也沒這麼好運能吃到了。冰山雪蓮曬乾後磨成粉,也只裝了這麼一小瓶,雖然只倒了一點點,也還是覺得肉痛。

“真該讓你就那麼被沖走算了,不但害得我感冒,還要浪費我的寶藥。要是這樣你都敢死,閻王也不敢收!”

將他的頭抱到腿上,捏着他的嘴巴張開,結果藥還沒倒多少進去就灑了出來。

“啊啊~我的藥啊~真浪費!”氣乎乎地將灑出來的藥擦乾淨,這麼百年難得一見的東西居然都不喝,真想捅他兩刀。

於是我只得自己喝一口,然後嘴對嘴地喂進去,這樣才終於把藥喝完了。

“好了,等把傷口洗乾淨了就行了。”不過那是宋懷溟的事了,讓他自己洗去吧。收好我可愛的瓶子們,我便拿起杯子漱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