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清晨。
天空下着綿綿細雨,天璣峰上雲海茫茫,立於山巔可觸雲端,彷彿人間仙境。
此時靈氣充盈之際最適打坐煉氣,峰上弟子早早到此,或是修煉法訣,或是嘗試領悟那亙古一律的藏經碑,一片生機盈然之景。
然則衆人到此之時,卻見一道倩影立於峰頂之上,她一身素色衣裙,撐着一頂油紙傘,袖上沾着些許朝露,秀髮也有些溼潤,卻未以仙法散去,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凝望着什麼。
看這優雅仙資,衆人自知此位身份,也知對方何故到此,當即無人打擾,默默離了此地。
這道身影已經在此站了十年,朝夕不變。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陽光終於躍出地平線,穿透露霧照耀在大地之上,那道身影此時也輕輕動了動,擡頭望了望天際,面上無喜無悲,只是眼角難掩一抹溼潤。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一聲低低的吟唱,道不盡的苦澀與淒涼。
她最終默然轉身,撐着油紙傘在細雨中緩緩行下山去。
後山裡她的洞府有些遠,但她並沒有馭寶飛行,而是撐着油紙傘一步一步走得緩慢,生怕錯過了什麼。
直過了兩個時辰,才堪堪回到洞府。
洞府不算奢華,卻是天璣峰上靈氣最足的一處,只因這洞府的主人精於法陣之術,於此處開闢洞府之時早已擺下種種牽引靈氣的大陣,而且府中還有一棵專門吸收靈氣的養靈樹,自然非一般之地可以比較的。
十年前搬來此府之後,她便負責打理藥園,餵養靈寵等事宜,可惜這洞府雖好,不缺一物,這十年來卻空空蕩蕩,除她之外再無一人。
今日亦如往常,回了洞府之後,此女先是在藥園中打理一番,隨後準備前往秘藏室、煉丹房整理書籍古卷等物。
可是才走了幾步,她忽然身形一頓,發現院中的養靈樹下似有一道人影。
她柳眉微蹙,心中升起寒意。
此座洞府除了其主人之外只有她一人可以解開禁制,旁人絕不可能隨意出入,就算有人來訪也需通稟一聲,或以傳音符送信,此人無視府內禁法無聲息出現在此,究竟何人?
她靈力流轉,快步走向前去,停在院中望着那人,寒聲道:“閣下是誰?可知此處是何人洞府?何以不請自來?”
樹下之人看背影是一名年輕男子,他倒負手望着養靈樹沒有迴應。
千盈見此,面上更顯冰寒,道:“閣下若不表明身份,便恕千盈無禮了。”
說話間手上白光一閃,一座陣盤顯現而出,此乃洞府主人早年交於她的,能在瞬間將府內幾處大陣激發,此人身份不明,也無法感覺到對方的修爲底細,只怕是法力期的高手,她自是要啓動洞府禁陣將其困住再說,之後再向玄機子求救。
但這時一道聲音傳自男子口中,千盈募然一震。
“想不到一別十年,養靈樹竟已成熟不少,這些年你將洞府打理得很好。”
淡淡的聲音響起,男子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熟悉至極的面孔,這張臉很平凡,甚至可以說是普通,與門派裡那些俊美男子無法相提並論,可是當看到此位的面容,千盈不覺熱淚盈眶,芳心處泛起強烈的悸動。
“公子……你回來了?”
千盈呆在原地,震驚與喜色涌上臉龐。
“是我,靈天界歸來後可還好麼?”葉純陽微微笑,道。
話未說完,一具柔軟嬌軀突然撲入懷中,雖然很想忍住,但千盈眼淚仍是簌簌而流,玉臂緊緊抱着葉純陽,生怕這一刻是在做夢,一旦夢醒就會變成泡影。
她有很多話想說,卻發現再多的言語都已變得不重要了,只有這一刻緊緊依偎着他纔是最真實的,這些年的思念也只有如此才能表達。
葉純陽怔了怔,雙手舉起卻又遲遲無法落下,只得僵在那裡。
“這些年,她一直在苦等罷!”
從她委屈的哽咽聲中,葉純陽可以對方這些年是如何渡過的,人非草木,縱然葉純陽心有所念,千盈如此真情相待,若說沒有一絲感動恐怕是自欺欺人。
他雙手不知不覺的落了下來,將那具身體緊緊攬入懷中。
葉純陽知道自己對待千盈的感情並沒有想象中的冷漠,只是他一直在剋制自己,莫要被兒女情長模糊了目標,可世上真心相待的又能有幾人?
無需多想也知道這些年被困結界夾層,許多人定是以爲他死了,唯一在此守候的恐怕也只有此女了罷!
未來如何無法預料,只有珍惜眼前纔不會後悔。
“你受苦了。”葉純陽輕嘆道。
“妾身不苦,所有人都以爲公子死了,可妾身不相信,妾身知道總有一天公子還會回來,只要公子能平安歸來,妾身哪怕再等上十年甚至一百年也心甘情願,因爲妾身知道公子不會輕易隕落的。”千盈破泣而笑的擡起頭。
她臉頰上還帶着淚痕,梨花帶雨,惹人生憐。
十年相候,只爲等他歸來。
葉純陽心中苦笑,看來此女的拗執猶勝自己的預料,在迴歸途中他想過多種可能,或許此女早已離去,又或者閉關潛修,若真是如此,葉純陽並不會在意,畢竟當初對方主動要求做自己的侍妾是爲尋求保護傘,就算離開了也不算什麼,但是葉純陽唯一沒想到的是她會將自己看得如此重要,不惜日日相候,更幫自己將洞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知不覺,葉純陽心中似多了一道痕跡。
良久。
溫存過後,葉純陽將方纔那份悸動重新斂入內心深處,面色恢復如常。
他鬆開千盈,於堂上正座,問道:“從靈天界出來以後你便回了宗門嗎?其他人怎麼樣?”
聽得詢問,千盈連忙奉茶,正色回道:“是,當年與公子分別之後妾身便與李師兄和凌師姐一道回來了,他們此刻安然無事,在不久前也各自進階法力期了。”
葉純陽微微點頭,對此並沒有意外,李陌塵與凌雪均是仙資絕佳之輩,在靈天界又有奇遇,回來之後只要潛心領悟,進階是必然之事。
沉吟片刻,他旋即又問道:“那陸師兄和程師姐他們如何?回來之時我打聽到一些相關消息,據說他們均已安然返回宗門,情況是否屬實?”
“確實如此,他們在靈天界關閉之時就及時出來了,唯獨少了公子和玉梅仙子,據說有人在內層萬火山發現了她的屍體,而公子也未與衆人歸來,他們也都以爲你已經隕落了。”千盈微微一怔道。
葉純陽抿了一口茶,沒有多說什麼。
雖然玉梅仙子死有餘辜,但對方畢竟是天樞峰紫霄真人門下弟子,若讓其知道玉梅仙子是死在自己手上恐怕會有些麻煩,而此次回來他是想安心休養一段時間,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公子,你們進入內層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據幾位師叔帶回來的消息,說是你與界中魔物打鬥,最後被捲入虛空裂縫之中,內層空間也因此崩塌,到底發生何事?”千盈面露遲疑的問了聲。
當年陸青雲等人帶回的消息震驚了整個宗門,相傳此位在法力被禁之下徒手滅殺魔靈和乾坤劍派風清子等人,然而最後卻命喪虛空裂縫之下。
如此消息對宗門高層來說只是感到惋惜,於千盈而言卻是噩耗。
這些年門中自然沒少打聽他的消息,可始終一無所獲,最終判定他早已殞身在虛空裂縫之中了,即使沒有也肯定被困在結界之中,要想再出來也只能等三百年後靈天界再次開啓了。
可千盈堅信葉純陽不會輕易死去,如今等候多年,證明自己感覺並沒有錯。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大致上與陸師兄和程師姐帶回的消息相差無幾,不同的是我被捲入虛空裂縫之後被困了數年罷了。”葉純陽風輕雲淡的說道,靈天界的經歷太過複雜曲折,就算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其中也有些隱秘無法對外人袒露,自然是一筆帶過的。
千盈冰雪聰明,自然看出葉純陽不想多提,旋即乖巧點頭,嬉笑道:“公子平安歸來,此乃喜事一件,不若現在便通知玄機真人?”
說着便要向玄機子通稟。
但這時葉純陽忽然揚手製止了她,說道:“不必,我回來之事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聽聞此話,千盈不由露出詫異之色。
“我此次回來並未張揚,其他人尚未知道我還活着的消息,眼下我也還有些要緊事需要閉關處理,在此之前我不想驚動任何人。”葉純陽沉聲說道。
有些事情他只有在洞府中才能完成,這一路上他一直斂氣收息,爲的便是避開宗內高層的神識,否則一旦有人知道他還活着,並且安然回到府中,恐怕就無法安心行事了。
“原來如此,公子放心,妾身知道該怎麼做。”千盈雖然不解葉純陽的做法,但聽其如此鄭重的囑咐,千盈自然依言照辦。
她看了看葉純陽,見對方沒有多說之意,當即識趣的行了一禮,告辭道:“公子既有要事處理,妾身便不打擾了,不過妾身會一直在外候着,公子若有需要儘管吩咐。”
“好。”
葉純陽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