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潞州之戰(一)

更新時間:2014-9-2 11:11:21 本章字數:4927

氣氛一剎那間冷若堅冰。李天逍猛地握緊劍柄,冷冷看着走出來的雲羅。

雲羅彷彿沒看見他殺人的臉色,對鳳朝歌笑道:“朝歌,你別忘了我們是樑人。皇上是晉人。從來樑晉就是死敵。當日我們千里迢迢到了晉京爲的不就是尋求皇上的庇護嗎?如今皇上履行了諾言,我們能還要求什麼呢?”

她這一番話大逆不道,可稱死罪。李天逍臉色越發陰沉,眼底的怒氣熊熊似乎要把她燃盡。

她在激他。

鳳朝歌面上笑意不改,只是看向李天逍的眼神漸漸銳利甾。

天色漸漸暗了,烏金西墜,最後一抹如血霞光也隱沒在了西山。夜幕沉沉而來如命運撒開的一張網,三人身處其中無法掙脫。

李天逍看着門邊的面上帶着涼涼笑意的雲羅,終於那張傾城的面目漸漸模糊,無法再看清。

許久,雲羅聽見李天逍冷冷道:“既然鳳公子要求一戰,朕成全你!”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院中廷。

雲羅依在了門邊,看着眼前那一道模糊熟悉的身影決然離去,慢慢地笑了起來。

……

李天逍丟下一道密旨封鳳朝歌爲寧朔將軍,負責衢州駐守防務。左積射將軍華元嗣從旁協助。他來去匆匆,隔天就回了潞州,丟下雲羅一人在衢州不聞也不問。

鳳朝歌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軍銜,便徹底拋開往日斯文尊貴的做派,搬入了軍營中與士兵們同吃同住。他相貌俊美,治軍嚴謹卻又善於籠絡人心,不過幾日功夫,上上下下的軍士皆服,人人都稱他爲鳳將軍。

雲羅住在了縣衙中,每日與凝香爲士兵縫補漿洗軍衣。彼時是夏日士兵操練完都是一身臭汗,她與凝香兩人不嫌棄衣髒,在院中打水洗衣。於是衢州城中百姓士兵們都知道了縣衙中住着一位天仙似的美人娘娘,心地善良,愛護士兵。

等待是需要耐心的。

在潞州,李天逍指揮了晉軍進攻了一兩次,可是收效甚微。在鳳朝歌的嚴刑酷罰下,樑國士兵們不敢輕易撤退,拼命死戰,一連幾仗樑晉兩軍都打得十分慘烈。

相比潞州的風雲涌動,衢州越發顯得平靜。

雲羅拿出鳳朝歌丟下的流雲錦,比對着軍衣慢慢改了起來。流雲錦被香爐的火灼了幾處,改好了以後往日流光溢彩的錦面上斑斑駁駁,看去如染了血色,分外不祥。

她看着猛地將手中的衣衫丟在了炭盆中,一把火燒了。

“千金的流雲錦我終究沒有福氣穿。”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在院門響起。

雲羅猛地擡頭看去,只見鳳朝歌一身玄黑色軍裝,腳蹬高筒玄色雲紋馬靴,腰間挎着一把長劍站在院門邊。幾日不見,他白皙的面色曬成了小麥色,人也消瘦了幾分。

可乍看去少了幾分貴公子的風流慵懶,多了幾分軍人的銳利與英氣。

他上前看着炭盆中化成灰燼的流雲錦,問她:“我是不是如這流雲錦一讓你爲難了?留也留不住,改也改不了,爲了我還害得你與他有了嫌隙。”

雲羅垂下眼簾,拿了火鉗撥了撥炭盆的灰燼,道:“我和他之間,不關你的事。”

“雲羅,回京吧。我既然來這裡,一定會把你的大哥完完整整一根寒毛都不少地送回你的身邊。”他忽然道。

雲羅渾身一顫,眸光幽幽看向他問:“那你呢?”

鳳朝歌一笑,深深看着她:“你應該知道,我留下來是爲的是什麼。”

雲羅定定看了他良久,終於緩緩垂下眼簾,一字一句地道:“朝歌,我不走。”

……

潞州的僵局依舊。晉軍的士氣也漸漸消逝。衢州反而因爲軍糧補給充足,士氣昂揚。終於在一個風高月黑的深夜,鳳朝歌領着三千精騎兵奇襲了河中府。

這一次奇襲事前不見半分徵兆。三千精騎兵來去如風,燒了河中府的糧倉,殺了守城士兵三百然後又如疾風一般退回了衢州城中。消息傳回了樑軍中,鳳朝陽大怒。

軍帳中,鳳朝陽狠狠將手旁的酒盞摔去,怒道:“爲何朕不知鳳朝歌已到了衢州城中?!”

底下人面面相覷。

當中有一幕僚模樣的人上前道:“啓稟皇上,鳳朝歌本是充王府的郡駙馬,按理不應該領兵作戰。這一次李天逍卻暗中密封了他爲寧朔將軍,這事也就是十幾日前的事,衢州那邊又封鎖消息,所以我們才後知後覺……”

“十幾日?!”鳳朝陽陰鶩地看向他,冷笑:“不過是十幾日他就能領兵自如,還能奇襲河中府。你們還敢厚顏說?!你們說說看李天逍到底想要怎麼樣?”

底下的將軍們面面相覷。忽地又有人低聲道:“微臣以爲,這是李天逍的調虎離山之計。他是想讓我們樑軍首尾無法相顧。皇上切莫上當!”

鳳朝歌走到了帳中的沙盤前。只見衢州、河中府遙遙相對。鳳朝歌就在衢州,若是李天逍暗中調集重兵從衢州攻入河中府,河中府破,來個釜底抽薪,在潞州的十萬樑軍腹背受敵……

他忽地冷笑一聲道:“鳳朝歌不會無緣無故在衢州駐守。朕知道李天逍想要做什麼了!”

他狠狠一掌拍向沙盤上的衢州,陰惻惻道:“鳳朝歌,我的好皇弟,這一次讓你看看,到底誰勝誰敗!”

……

沉悶的夏日午後轟隆一聲雷聲滾滾而來。雲羅猛地從涼榻上驚起。她看着烏雲四合的天際,心頭砰砰直跳。這些日子不知爲何,每到暴雨電閃雷鳴時她總是心悸難忍。彷彿心裡有一隻惡魔想要掙開牢籠衝出禁錮。

她捂着心口,慢慢挪到了桌邊,顫抖的手拿起茶壺爲自己倒了一杯涼了茶。

“華美人!”凝香驚慌失措的聲音從院門傳來。雲羅手一抖,茶杯落地“嘩啦”碎了一地。她渾身一顫,看着一地的碎片臉色煞白。

杯碎,不吉。

這幾日她沉默等待着最後的結果難道要今日應驗了嗎?

凝香衝了進來,臉色驚慌煞白:“華美人,不好了!我聽到前邊的士兵說華將軍昨夜帶了一兩千人去巡防,至今未回。”正在這時天際“轟隆”一聲炸想,雲羅心頭一痛,猛地抓住凝香的手,厲聲問道:“爲何現在才讓我知道?”

凝香看着她臉色煞白得可怕,不由也嚇了一大跳:“這是軍機啊!華將軍怎麼可能告訴我們?”

雲羅痛苦地喘了幾口氣,正要再說什麼。忽地院門被撞開,一隊人匆匆進來。當先一人便是一身銀光閃閃鎧甲的鳳朝歌,他快步走進來,對士兵冷聲道:“快帶娘娘走!”

雲羅不知哪來的力氣,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厲聲問道:“我大哥呢?!”

鳳朝歌神色複雜地看着她,道:“鳳朝陽來了。昨夜你大哥帶着一兩千人去巡防,碰上了樑軍,陷入了牛頭嶺!”

雲羅一驚,眼前一黑,竟緩緩昏過去。耳邊傳來鳳朝歌和凝香焦急的呼喚聲,卻是漸漸模糊而去……

當雲羅清醒來時已是在疾馳的馬車上,她猛地起身,一旁守着凝香急忙將她按住,焦急道:“華美人別亂動!軍醫說華美人有了心悸症。都是這些日勞心勞神,憂慮成疾的!”

雲羅一摸心口果然一顆心劇烈地跳動,彷彿要跳出心腔。這些日子她對誰都未曾說過,她日日夜夜難安眠,一閉上眼不是看見自己的父親頭顱掛在城牆上,就是又回到了將軍府中,鳳朝陽獰笑着撲來的樣子。更多的時候她夢見自己的大哥華元嗣滿身是血走來……

每一個夢境都這麼可怕,可怕得無法合上眼。

“大哥呢?大哥呢?”她緊緊揪着凝香的手,再也無法維持平靜木然的樣子,煞白的臉上驚慌凌亂:“我不能讓大哥死在鳳朝陽的手中!快些回去!我要回衢州!”

“他們這是要把我送到哪去?!都給我停下來!我要回衢州!”

凝香看着她蒼白的面上驚恐的神色,哽咽安慰:“華美人放心,鳳將軍說過一定會救出華將軍的!”

“鳳將軍這是要把華美人送往潞州。他說,華美人在皇上身邊才安全。他說,衢州已將要變成死地了。華美人若在,他會顧及不到。”

雲羅慢慢安靜下來。馬車在顛簸的山路上疾馳,她聽見車伕吆喝着抽打馬匹。她倚在了車廂中怔怔苦笑。她再倔卻終究拗不過鳳朝歌。

崎嶇的山路上暮色撲面而來,積蓄已久的雨水也嘩啦地下了起來,頃刻間風雲涌動聚攏在了衢州城上方,風雨飄搖,天地一片肅殺,一場曠世的大戰即將展開……

雲羅坐在顛簸的馬車中,耳邊聽着車伕在風雨中的呼喝聲,一顆心卻不停地沉下沉下……

潞州之戰。

百年後人們再談起,也許只記得那英明神武的晉國年輕皇帝在臣子李克寧與張承業的輔佐下御駕親征,與強梁雙龍相會於潞州,僵持了半年之久後,派奇兵奇襲河中府,而後再大破樑軍。樑國經此一戰,國力大減,至此走向覆滅的第一步。

可是誰都不會記得,是誰守了小小的衢州一十二天,在突然從天而降的八萬樑國精兵日夜圍攻之下堅守城池不失,纔有潞州之戰大勝。

誰都不會記得這些。正如史書上不會記得那一夜,一輛馬車帶着一位傾國紅顏從衢州一路日夜不停到了潞州城中。

英雄,美人,向來爲人津津樂道。只是這英雄心比天高,美人情薄,兩兩相望卻不纏綿,平白地少了那一份曠世的癡纏。

……

潞州的軍營中,金頂大帳人來人往,李天逍與幾位將軍圍在沙盤上,一遍遍推演樑軍可能進攻的方向,一道道意圖不明的旨意下達,幾路援軍已派往了戰事激烈的衢州,比起固若金湯的潞州,不好守的衢州更中樑軍的心懷。

鳳朝陽如賭瘋了的賭徒,不斷把籌碼壓在了衢州上。

李天逍的兵力本就略遜於樑軍,如今就算佯裝馳援衢州也是實難以賙濟。

帳中的將軍們七嘴八舌,定下一條條計策,說着一番番難以驗證後效的話。心細的人會發現在帳中一簾之隔,有一抹窈窕的身影靜靜跪坐着。她聽得分外仔細,半天都不動一下。

良久,李天逍疲倦地擺了擺手道:“一定要讓鳳朝陽最後把所有兵力都押在了西線,我們才能一鼓作氣大敗樑軍。諸位回去再想想。”

將軍們一個個面色流露焦急與疲憊。衢州危矣,而這裡卻抽不出兵力去馳援,一切的調兵遣將都只是爲了迷惑鳳朝陽,這個局做得太過大膽,太過冒險,也太過憋屈。

曾有衢州逃來的斥候說道,第八天衢州城牆已被樑軍生生削平了好幾尺。城牆上伏着屍體都是奮死爬上的樑軍。鳳朝歌命士兵燒了銅汁把四面城門封死,誰要怯戰背後就有弓箭手將其射死,

鳳朝陽已是瘋了,他更瘋,那樣子已是要決一死戰到底的樣子。

衢州,能否再堅持下去?成了潞州每個將軍心中沉甸甸的疑慮,揮之不去。

衆將軍退下,帳中又恢復了安靜。

李天逍坐在了案幾前,看着帷帳後那隱隱約約的倩影,聲音沙啞低沉:“你都聽見了吧?”

“都聽見了。”她的聲音清冷得沒有一點溫度,冷冷地笑:“皇上好計,衢州城皇上派了幾人去駐守?一萬?兩萬?……鳳朝陽大軍一旦全部押上就是八|九萬,皇上打的好算盤,一萬兩萬的性命去填這一場潞州之戰的勝利,將來太史公必要在史書上寫一句吾皇英明神武……”

她笑得冷冷清清,帶着刺耳的譏諷。

李天逍靜靜聽着,等她說完笑完。他倦然地道:“雲羅,你非要這樣說話嗎?百年後世人怎麼評價朕,朕已管不着了。潞州之戰,朕一定要勝。不勝,晉國已無路可退。”

他看向帳上掛着的地形圖,深邃的眸光掠過那一點點紅圈圈起的地名,輕笑:“你好好看看,潞州之後還有多遠就是晉京?朕不是明君,也不期待將來世人對朕歌功頌德,此乃存亡之時,別說一兩萬,就是折損朕大半晉國士兵,都一定要贏!”

內帳中寂靜無聲。一簾之隔,他看不清她蒼白美麗的臉,也許她定是用那雙涼薄的眼冷冷地看着自己。

他想到此處忽地心中涌起一陣煩躁,猛地撩開簾子,卻看見她定定看着自己,一雙眼中眼淚簌簌滾落。

她淒涼地笑:“爲什麼會這樣?!打仗!打仗!皇上可知道戰禍一起,世間又有多少百姓流離,饑荒、瘟疫、賣兒賣女這可是人間的慘劇。爲何沒有世間一片清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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