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川,位於東州的西邊。兩座城市交界處,有一個偌大的湖。湖邊有一個很大的溼地度假村。初夏季節,葦草豐茂,紅色的浮萍漂浮在水面上,夕陽之下,豔美猶如熾焰。一個面容沉靜的男子坐着船,遊行在河上,從僻靜的角落,進入那個度假村。
之前做過很足的功課,對於這個度假村的路,他很熟,走得也就特別順當。輕輕鬆鬆混入最低等內部園景房區,看到服務生,一掌把那個倒黴的服務生放倒,推開其中一間房間的門,先把暈倒的服務生拖進去,然後直起腰,轉過身。
被幽禁在這兒兩天的賀聆風又驚又喜:“是你?”
男子半句廢話也不講,抓住賀聆風來到牆角落。拖過桌椅,讓賀聆風坐下,男子取出一個視頻設備,撥出去一個號碼,在接通之前很短的時間飛快對賀聆風說:“馬上你要見的,是龍虎幫現任代理幫主肖威。”
肖威?
賀聆風一下子想到龍虎榜裡那個長着一雙大眼睛的原安保隊副經理。
男子見他已經想起來,接下去:“他真實身份是訓練殺手的血影堂堂主。說服他,他會救你。”
時間剛剛好,話音剛落,設備上顯示出一個人的影像來。
那雙特點很鮮明的大眼睛,就算鐵龍出事之後再也沒接觸過,賀聆風也不會忘記這個人。
男子的話很短,但是,箇中奧妙,賀聆風已經統統領會。夏國就是夏國,沐繼偉固然很難在這裡肆無忌憚,沐世剛的手也不容易伸進異國他鄉。對付王瑋晉,就要靠當地的地頭蛇。當地能搭上線最大的地頭蛇,當然就是龍虎幫這個血影堂堂主。
提到血影堂,賀聆風其實有更多更重要的話要問肖威。
可是,視頻裡一閃而過石示敬的身影,他明白,這樣一次對話機會來之不易,非常珍貴。要不動聲色地抓住,才能將這樣一次較量消解在平靜之下的暗流中。
賀聆風深吸一口氣,凝聚心神不讓自己王顧左右而言他。對着視頻,他輕聲道:“肖先生,好久不見。”肖威壓根兒沒把他放在眼裡,鼻孔朝天“哼”了一聲。賀聆風接下去說:“還記得那年搶了你風頭的楚鐵龍嗎?”大馬金刀坐着的肖威嘴角一抽,歪着的身子不自覺坐好。
“他就要出獄了!”
“你胡說!”肖威怒聲吼起來。
“我從來不會騙誰,肖先生你應該知道。從一開始替秦老闆出謀劃策,到最後龍虎幫最終合併,一樁樁、一件件,我爲人處事的風格從來都是腳踏實地,有一說一。”
“他可是殺了三十五個人!”這句話剛剛說到中間,肖威的聲音便顫抖起來。將白虎幫蒐集來的打手全部打退,和境外過來的殺手打鬥依舊穩佔上風,秦老闆懸賞五萬也沒找到一個打敗那個傢伙的人——楚鐵龍,被時間在東州道上塑造起來的傳奇!三十五條人命都沒有把這個傢伙困死在監獄裡,一旦出來,哪裡還有他人耀武揚威的機會。
那雙標誌似的大眼睛裡流露出恐懼,肖威兩排牙齒甚至碰在一起,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他負隅頑抗:“你騙人!”“咯咯”強笑起來:“殺了三十五個人,被定性爲‘對人類社會有嚴重威脅’,就算你伸手通天,硫國**也不可能賣你這個人情。”但是,賀聆風的微笑信心十足。什麼都不說,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叫肖威頭頂的壓力比山還大。
頭上的熱汗“刷刷刷”往下流,最後,他一拍桌子對賀聆風說:“你需要我爲你做什麼?”
“我現在東州西郊潮伯湖的荷香十里溼地度假村裡。神龍集團的大女婿王瑋晉軟禁我,想讓我錯過和君衡的交易。時間已經過去兩天,我必須在三個小時內從這兒出去。”
碩大的黑眼球在眼眶裡“咕嚕咕嚕”亂轉,過了一會兒,肖威說:“好,我馬上派人去做這件事。”
視頻即將要被關閉那一刻,賀聆風突然撲上去問:“正哲在哪裡?”
“你這會兒就想見他嗎?”
賀聆風覺得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但是,肖威飛快掐斷信號。顯示器一片黑,賀聆風噓了口氣,沮喪得捶了一下桌子。
男子說:“我會在附近,如果需要,我會接你出去。”
賀聆風說:“不必要,血影堂出手,肖威完全可以推到我出錢僱傭他這個理由上。他本來做的就是這個生意,誰出得起錢,他就爲誰服務。”
男子頷首:“那我就先走了。”把悠然醒轉的服務生再次砍暈,將人拖出去,丟得遠遠的,按照原路返回。小船還在河邊等待,男子乘船離開度假村。
且說這會兒在東州另外一個方位的郊外,一輛摩托車飛馳電掣開過省道。瞧這輛車飛快超過一輛又一輛汽車,這時速最起碼已經超過八十碼。特別引人注意的是,駕駛摩托車的還是個孩子。身高腿長,臉還是那麼稚嫩。把監控拍到的影像放慢了看,這個孩子總不會超過十三歲。那張臉,嫩得一掐都可以出水。
交警隊的警察決定出動前去抓捕這個孩子。
各個路口都有警車開出來,警燈閃爍,車頂的大喇叭高聲發出警示:“正在飆車的孩子請注意,你已經違反‘未成年不得騎機動車上道’以及‘機動車在非高速路段不可超過限速’兩條規定。請在合適的道旁停車,請在合適的道旁停車!”
那孩子車越騎越慢,最後終於在路邊停下。
離得最近的一輛警車停下來,穿着筆挺制服的警察下車,對孩子進行詢問:“姓名。”
“楚正哲。”
“那個chu,那個zheng,那個zhe。”
孩子雙手操在褲子口袋裡,翻着眼睛,把三個字一一說出。
“父母沒有教過你:你這麼大年紀不可以騎機動車上道嗎?”
“我媽不在了。”
警察一愣,又問:“那你爸爸呢?”
楚正哲抿了抿嘴,撇開目光看向旁邊,因爲想緩解不安,所以晃動身體:“他在坐牢。”因爲知道這不是光榮的事,所以一下子赤紅了臉。他的脾氣偏偏還很執拗,警察不再問下去,他反而主動抖落:“知道他犯了什麼罪嗎?殺人!殺了多少人你知道嗎?說出來嚇死你,三十五個。他在綠達島一個懸崖別墅裡,一個人殺了整整三十五個人。”
警察起先還很同情,聽他說出這番話,警察覺得:這個孩子大概神經不太正常。帶回交警隊,通知監護人過來認領。
楚正哲在五歲那年,監護人就換成了紫藍。昔日那個不比此刻的楚正哲安靜多少的小夥子,十二年之後出現在人前,成熟、穩重,叫熟悉的人幾乎認不出。
紫藍去交罰款,又陪着楚正哲聆聽警察叔叔的教導,之後,才把楚正哲從交警隊裡面領出來。
站在大馬路邊,紫藍訓斥:“你就不能消停點?多大開始,你就惹是生非?”掰着指頭數落,“九歲冬天,就把人家工地正在攪拌水泥的機器給拉閘了。多冷的天,整整一大桶的鋼筋混凝土全部板結在一起,拿切割機都切不下來。”
楚正哲瞥了他一眼:“我不拉那個攪拌機的閘,今天我還能站在這兒聽你教訓我?”
紫藍一噎,深呼吸一口氣才說:“是,我承認,那次有人追殺你。可是,那還不是因爲你藏不住鋒芒,打了血影堂水聖手下面八個徒弟的結果?”頓了頓,緩和語氣對他說:“小哲,你是楚鐵龍的兒子。你爸爸在東州道多讓人聞風喪膽,我跟你說過,你應該清楚。這麼大的名氣暫時不會給你帶來好處,你只要對別人表現你的與衆不同,就會受到來自於四面八方不懷好意人的覬覦。”
“除了血影堂的肖老二,誰還會覬覦我?”
紫藍又被頂得不響。
楚正哲得了理,越發擺出佔上風的姿態:“我八歲打敗了水聖手下八個人,當月就被射了一飛箭。幸虧躲得快,沒中要害。可是跑到金域度假村的橋上,好好的木橋,居然還斷了。也是冬天,南風港的水能凍死牛,我就在那河裡險些變成冰雕。”一口氣都沒歇,隨後又道:“我拉工地鋼筋混凝土機器的那一次,水聖、火影想殺我的心都已經那麼明顯。當然,他們想殺我,就是肖老二想殺我。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如果不每天找點事出來做,不等這些人把我殺了,我自己就會被逼瘋。”頓了頓,繼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有對我放黑槍的,或者生日突然送我一個裝着隨時會爆炸的生日蛋糕。”
“小哲——”紫藍苦口婆心當中,止不住無奈。過了會兒,他纔對楚正哲說:“不管怎麼說,擾亂公共秩序這樣的事,能不做,就不要再做了。”
“我爸就是被認定對人類社會有威脅才被關起來。”
“那你還——”
“我是他兒子啊,”楚正哲大剌剌把紫藍的話打斷,“聽過有其父必有其子嗎?”湊近了,把最關鍵的話說出來,“難道你認爲血影堂比北山的監獄好多少?”一連串的話說得紫藍啞口無言。
紫藍內心發出一聲**,攤攤手對楚正哲說:“不管怎麼樣,我要把你完好帶到你爸爸出來。”
“他不會再出來。”楚正哲搔搔後腦勺。
“你要相信賀先生。”
紫藍這句話剛說完,年少的楚正哲猛然迴轉身。他一雙明淨清澈的眼睛瞪得溜圓,黝黑的瞳仁中發射出和他這會兒年齡極不相稱的森冷。
“不要跟我說這個‘姓’,更加不要替帶這個姓的人。”每一個字說出來,都裹挾着濃濃的憤恨。楚正哲一腳踩到一塊從綠化帶掉出來的石頭,俯身抓起,用力一甩。那石頭出膛的小炮彈一樣,飛進離得很遠的一條小河。
如果這是可以打擊仇人的子彈,楚正哲恨不得將從未謀面的那個仇人射穿。
如果不是那個“賀先生”,他爸爸怎麼會從天河國際的一把手成爲被關押在硫國的階下囚?他爸爸沒有成爲囚犯,他那身體本來就不好的媽媽怎麼會憂慮致死?如果不是因爲失去父母的照拂,他又怎麼會流落在血影堂肖老二的手裡?被暗算,被暗殺,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然後長到這麼大。
雖是被紫藍叔照顧着,但是,在技術部的風白叔從主管降到打雜,聽說馬上就要被裁員。紫藍叔因爲可以爲公司完成高難度的任務,尚且留任。然而,誰知道肖老二會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把他們這三個人掃地出門?
被天河國際掃出來的,整個東州的武道對他們都會避而遠之。無人會僱傭他們做事,風白叔和紫藍叔,帶着他——三個人將會在東州城裡被餓死。
紫藍接了個電話,結束後對他說:“跟我出趟任務吧?”
“我?”楚正哲一指自己鼻子,感到詫異。
“總堂派我帶着你,去西郊荷香十里溼地度假村。說是營救一個人。”
“誰?”
“你剛纔還恨到不行的那一個。”
到底是十二歲的孩子,楚正哲沒法那麼快轉過彎,想到自己突然被總堂派出去,營救的就是賀聆風。而等他回過神,大發脾氣:“我不去!我不去!”拳打腳踢企圖從紫藍身邊逃開。可是,他的拳腳來自於紫藍親授,修爲雖然不錯,和師父比起來還是差了很遠。紫藍兩下三下將他制住。楚正哲做垂死掙扎,被紫藍點中穴道一推推到在路邊。
大路上車來車往,楚正哲側臥在地上動彈不得,感到丟人。
紫藍說:“你要是不去,我就一個人去。”
楚正哲只好緩和了語氣說:“叔,先把穴給解了吧?”
紫藍攔着的士,作勢要走。躺在地上的楚正哲連聲喊叫:“我去、我去、我去不行嗎?”紫藍這才一笑,彈指一顆小石子打在他身上。楚正哲重獲自由,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