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半天時間,易先生才把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的來龍去脈跟阿瑟說清楚。
“豈有此理!”阿瑟聽後大拍案而起。“佔山王巢穴在哪裡?”他叫道。
易先生走到牆壁一張戰略地圖上,指出了敵軍所在的具體位置。“少主,”他問,“此事需不需要調動士兵?”
“你叫薩曼調集重兵,連夜包圍敵軍巢穴,等我號令,就一舉殲敵!口信你去說,我不想和那傢伙多打交道。況且卓兄如今正扮演我的角色,我不便露臉。”
“可是少主,口說無憑,薩曼只怕不信。”易先生道。
阿瑟自懷中取出一枚圓形的,上刻有洛亞崖堡圖案的令牌,道:“拿這給他看,料他也還識得!”
易先生接過令牌,與豺狼虎豹一起去了。他們走後,阿瑟又在室內來回踱了數十步,然後亮出珠子,在珠光的掩護下遁入了空氣中。
佔山王把持的一座山頭,集結了所有強盜。此時已是黃昏時分,落日的餘暉撒在山頭上,再加上漫山均是愁容不展的人,更給人一種日暮西山,江河日下之感。
“小的們!”三位大王高踞山頂,一郎高聲說道:“想必你們都聽說了,不錯!老子三人明日要走啦!你們就此解散愛咋幹咋幹,莫要說什麼誓死追隨大王此類的傻話,誰說我擰誰腦袋!你們也不必擔心對岸敵人會把你們趕盡殺絕,因爲他們少當家已答應你們大王,不爲難各位,只管散去!也不必爲生計擔心,山上財寶你們盡數拿去分了,此後大家各走各路,互不相干!”他說完,手頭金光一閃,那叫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金剛戟就直挺挺插在山頭!
三兄弟冷眼傲睨,有些話不必多說,亮亮傢伙就可以了。
果然,整塊山頭黑壓壓的人羣,無一人吭聲,聽完後,都默然退去,絕無埋怨不解之聲,他們甚至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如何來的,就如何去了。
“大王!我們不會散的,我們會一直守住這幾塊山頭,直到大王你們回來!”一位絲毫不起眼的小卒,突然鼓起勇氣說了這麼一句。
“什麼!”二郎大吼道,“守?你們守個屁!沒有我們,不出半天你們就得全部死光!”
小的們都沒回話,只是每個人臉上都似寫了“無所謂”三字,仍舊離去。
“好!”三郎氣得發抖,“強盜需要的是生存,不是骨氣!”沒人理他。
“我們走!”一郎提起金剛戟,搖頭道。
三位大王,各自悶哼了聲,往另一處山頭掠去!
太陽下山了。
夜,開始暗起來。
三道厲光朝一處山林水澗墜落。三人自光芒中現出身,用一種奇怪的語言,有說有笑,談笑間似乎已將前塊山頭的所有苦悶,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們說的是:
“大哥,十三年不見,不知四弟那傢伙會不會也像我們這樣,變成了滿臉鬍子的粗漢?”
“他那麼愛乾淨,決計不留鬍子!強盜才蓄鬍子!”
“三弟,見了四弟,你可要安分些了,不可再與他吵嘴!”
“我發誓,四弟說一,我絕不說二,他要教訓我,我直接把屁股湊上去!”
“哈哈!他是你弟,不是你哥,你這樣哥變成弟,弟變成哥,豈非亂了輩分?”
“胡說!咱兄弟間有啥輩分?小時候還不是同穿一條褲子,同吃一塊肉!四弟每次打獵,得肉最多,分吃時卻常常以輩論賞,自認做小,大的都讓給我們三個當哥的,你說,從小到大那傻小子何曾想過自己?”
“唉!十幾年了,我們三兄弟好歹有個伴說說家鄉話,四弟孤苦伶仃,性子又倔,在外頭不知要惹上多少麻煩,最慘的是,沒人替他出頭!”
“大哥,以後咱三在,也別讓他幹些出頭事兒了!他向來聽你話,你得說他!”
“好!我說他!必須說他!可你們也別全指望我,你們知道的,向來他叫我聲‘大哥’,我便什麼都依他了!”
“這次真虧了那兩位小娃子,不然,四弟原來離我們這麼近也不知道。”
“嘿!你說四弟會不會也知道我們在這兒,才把香囊送給兩娃子,跟我們耍個小滑頭,他知道的,只要我們聞到這味道,就算死也會爬去找他的!”
“哈哈!是也好,不是也好!都已不重要。”
“兩小娃子確實不錯,只是可惜薩曼那小賊,不來明槍,專放暗箭。兩娃子又是四弟朋友,有什麼不測,四弟會不會責怪?”
“你也不用太擔心,那小子是個地地道道的聰明人,身手也不錯,再加上我們提的醒,薩曼只怕已計無可施。”
“嘿!那傢伙,下次碰到若還沒死,我就冒充好人,宰了他!”
“我看另一個將軍也不見得是好鳥!上次把大哥耍得團團轉,這兩人若落我手上,嘿!三弟,換做你,你要怎麼弄死他們?”
“哼!”三郎一生氣,語言也換了回來,“對待這種敵軍將領還用想嗎?早一戟一個,乾淨利落!”
他說的最後這句,偏偏叫山林裡的一個人聽清楚了。
阿瑟從前方一棵大樹後面出來,夜色有些暗,瞧不清他臉上表情,但可以聽見他笑了下。
“哦?”三兄弟均微微一怔。
“很驚訝是吧?”阿瑟朝他們走來。內心叫道,“看見我死而復生,你們確實該驚訝!”
三郎道:“確實挺驚訝的!按理說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他們真的這麼該死?”阿瑟越走越近。他認定卓不魂與風靈已遭了他們毒手。
三兄弟莫名其妙,齊聲道:“簡直死不足惜!”
阿瑟已到了他們跟前,他們真的把他當了朋友。阿瑟手中忽然亮出珠子,三兄弟同時一怔!
珠子射出的光芒實在太快!
三位佔山王反應過來時,胸前已各穿了個窟窿!三支利器,已迅速刺入了他們胸膛!
他們雙目圓睜,張口說不出話,渾身顫抖,彷彿全世界俱都是一場騙局!
金光倏地閃耀,三兄弟同時揮動金剛戟,將阿瑟遠遠逼開,也將胸膛的三支利器逼了出去,血如泉涌。
“你······”一郎悲憤交集,手指着他,“你······是誰!”
阿瑟怒道:“取你們性命的人!”手中珠子再度閃耀,化成一尖嘴禿頭怪鳥,振翅立於旁,嘴裡燃起一團火球!
“他媽的!”金剛戟舞出三股罡風,然兄弟三人的魁梧之軀已自顫巍,胸膛重創,再也無法支撐他們多做剛猛之鬥了。
禿鴰吐出一團烈火。與席捲而來的罡風交相碰撞,頓時激起一陣烈風,掃向兩旁,樹體觸之即燃。
“我們走!”佔山王身負重傷,趁這時機,紛紛化作厲芒,憤然離去。
阿瑟駕馭禿鴰掠至上空,墨黑的天際,但見西方有三粒光點逐漸縮小,人與鳥均同時發出一聲怒吼。
“去吧!往西方去,那是你們葬身之地!”他打了聲厲嘯,禿鴰聽後,即刻仰頭,朝天噴出一團火球!
火球於敵軍山頭上空散開,照亮了下方整塊大地。
遠方,河岸旁,薩曼臉色陰晴不定,他回頭瞧了眼身後甲冑齊整,戰意十足的軍隊,揚手指向那塊山頭,高聲命令道:“敵人一個不留!”
魔軍主力軍,整齊劃一渡過大河,壓低聲音撲了過去。其餘合圍完畢的魔軍,聞訊亦開始了合攏之計。
正在回程路上慢吞吞趕路的卓不魂和風靈卻突然一驚。
“那是什麼?”風靈嚇了一跳。除天空那團火光,周圍亦窸窣有聲。
卓不魂擡頭看了看,忽然道:“糟糕!是阿瑟!他醒過來了!老天保佑,千萬不要弄巧成拙纔好!”
“誰在那裡!”樹林裡突然傳來一聲呵斥。越來越多人循聲奔來。來得非常快,像一羣訓練有素,效率高超的士兵。黑暗裡這羣人很快持兵器包圍住了他們兩個,待瞧清臉面時,均大驚失色,紛紛扔掉手頭兵器,伏跪於地,齊聲呼道:“少主恕罪!”
原來是一隊負責切斷敵軍出路的魔兵。
“起來回話!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卓不魂身姿語言即刻切換成阿瑟。
回話的人似乎有些錯愕,只聽他道:“少主!我們正是看見您發的進攻信號,才行動的!”言語間,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往天上那團亮光瞥去。
扮做阿瑟的卓不魂沉沉合上雙眼,心道:亂了!全亂套了!
“除你們之外,可還有其他將士?”他問。
那士兵神情更疑惑了,吶吶道:“全軍三分之一由李將軍帶領,已將此地團團圍住,三分之二主力軍,由薩將軍帶領,此刻亦正揮師殺來。”
卓不魂風靈同時深吸了口氣,呆呆立在原地。
“少主!您有什麼吩咐?”士兵問。
卓不魂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去吧。”
“是!”士兵們行動如風,衝進了樹林。
“現在怎麼辦?我們已經跟佔山王講和了對嗎?”風靈睜大眼,驚慌失措道。
“但願阿瑟莫要趕盡殺絕。”他失魂落魄地說了句。
兩人不再言語,默默向前走,出了樹林,天上星光點點照亮了路,可在他們此刻眼裡,前方絲毫無光。
身後,戰役已打響,呼喊聲,慘叫聲,兵刃交接聲,轟鳴聲,燃燒聲,自遠方傳來,在寧靜的夜裡,顯得尤其響亮。
卓不魂示意風靈加快腳步。他突然前所未有的厭倦這些聲音,厭倦這場戰爭,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軍營,收拾包袱離開。離開這個冷漠的戰場,走得越遠越好,就算再次回到魔界也在所不惜,他只想離開。
回到河岸邊。薩曼,那個他最不想見的人,偏偏帶領一衆將士遠遠便開始鼓掌歡迎起他們來了。
這位將軍,永遠不會衝鋒在前。卓不魂想。與風靈過了河,薩曼滿臉堆笑,迎了上來。
“英雄出少年!少主,這一仗你當記首功!真叫我們這些軍旅人,羞煞!”他滔滔不絕的說着。卓不魂聽得不耐煩,冷冷道:“現在情況如何?”
“嗨!有少主裡應外合,我軍勢如破竹!哈哈!”薩曼無比誇張地大笑,“我早跟手下那些蠢貨說,少主必定是假裝失手被俘,藉此深入敵人內部,趁佔山王不注意予以痛擊,拿下強盜頭後再與我們前後呼應,一舉拿下這幫盜匪!”
“我問的是戰況如何?”卓不魂瞪了他一眼。
薩曼笑聲頓止,略顯尷尬,但隨即恢復嚴肅。“少主,”他回答說,“佔山王被你重傷之後,已向西方逃竄,嘿!我已遣探子,快馬加鞭趕回頒佈全國通緝令,他們膽敢踏入我國邊界半步,定叫他們有去無回;其餘盜匪已被我軍重重包圍,正做無謂抵抗,我已下令,絕不留一個活口!”
卓不魂怔了怔:“不留活口,這也是我的意思?”
薩曼不以爲然:“這雖不是你意思,但我認爲,強盜即是強盜,你對他們但凡有那麼一絲憐憫,放他們一條活路,待其恢復元氣,必定會捲土重來,所謂狗改不了吃屎,強盜必然佔山,是以替你做了這個決定,斬草必須除根!而以我軍征戰多年的經驗,這絕不會錯!”
卓不魂呆呆瞧着他,他卻絲毫未予理會,反而轉身面向士兵,開始滔滔不絕引用各種經歷,向他們極力證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會有錯。
卓不魂已沒有在聽。他只想着身後戰場上,那一個個可憐的人,此刻他們再也不是什麼盜匪,什麼佔山王,而是一羣孤立無援的,深受欺騙的可憐人。因爲欺騙,他們將付出生命代價;因爲欺騙,他們即使倒下了也不會合上眼睛;因爲欺騙,那片片山頭必定填滿了無數人的憤怒與怨恨,這些憤怒與怨恨將要詛咒,詛咒那片地,從此寸草不生。
“啊——”他合上了眼,發出一聲輕吟。他正是一切欺騙的源頭。是他親手葬送了那麼多無辜生命。是什麼使原本可以和平解決的事,轉眼變成了空談?是誰將原本唾手可得的美好結局,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劍光一閃。
薩曼人頭突然落地。他嘴巴大張,彷彿還要進行誇張的演講,眼睛圓睜,卻已永遠定格在了驚訝之中。
卓不魂右手持懸月劍,左手從懷中緩緩取出那封薩曼寫給佔山王的通敵信。
“薩曼通敵叛國,罪不可赦,當誅首!”他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