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神擡頭看了下天色,旭日早已東昇,清晨縷縷陽光披撒在“歡樂林”上。他起身揮了揮衣袖,與三位少年告別。
“時候不早了,能與三位後生小夥半夜深談,這一覺也沒白睡,現在,我該走了!”卓不魂、孤鴻、一凡慌忙起身致意,剛出來闖蕩便遇着鼎鼎大名的生神,還跟他促膝長談了半夜,這真叫他們感到自豪。生神一聲輕嘯,文生大漢便從樹外騰躍飛進。孤鴻忍不住問:“兩位前輩,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生神笑而不語,文生大漢吼道:“再見再見!我一摑下去你就再也不見!”他聲大如雷,吼得三人紛紛側目捂耳,再看時,哪還見兩位高人身影?
“唉,”一凡嘆道,“我沒見他們怎麼來,也沒見他們怎麼走的。”
孤鴻卻掏着耳朵,耿耿於懷地說:“他是不是一生下來就不懂得細聲說話——”
他們見天色大好,就按照原先計劃,趁着晨露未稀時又偷偷上了路。小道沒有許多荊棘,雖然一路上也極其隱蔽,但爲保險起見,他們還是一路折了許多雜草枝葉,編織成“綠色斗篷”,人手一件,這下斗篷往身上一披,人再往路旁雜樹叢一站,當真是“隱”入了自然。沒有相當眼力的人,只怕很難分清哪些是樹、哪些是草、哪些是人。
三人得得意意,一路暢通無阻。有幾次頭頂上方來了幾位高手,掠來掠去,逡巡不走,耳目之刁,令他們流了一身冷汗。好在三位少年一套套瞞天過海、金蟬脫殼之術也是相當了得,每次總能有驚無險地避過去。
三人一步一個腳印,花了大半天時間,總算躲過了叢林最危險的中間路段。一路上,他們看見許多跟他們年紀相若的人,武力低微,經驗甚淺,被高手打得體無完膚,不是這裡骨折就是那裡骨折,更可憐的,連個幫忙療傷的人都沒有。一凡好幾次於心不忍,想出手相助。卻都被卓不魂和孤鴻攔了下來。
“你出去暴露了身份,我們三人立馬會像他們那樣被人打!”
“傷者自然會有人料理,你不見竹竿哥是被人好好送回去的?”
他們總這樣說。
一凡反駁道:“見人有難而不相助,我心難安啊!”他甚至提出只他一人出去,有危險也一人承擔,他們只是不許。又半推半拉着他跑了十幾里路。
“好了!”一凡終於按捺不住了,甩開兩位同伴的手,“我知道你們怕我招惹麻煩,但我爲人你們是清楚的,不仗義,寧願死!”
孤鴻罵道:“傻瓜啊!他們最喜歡躺在地上裝死,騙你出去,然後突然活過來,笑你蠢笑你笨,說這麼笨的人不打你打誰!這種伎倆我見多啦!”
一凡被他說得有氣,冷笑道:“好!我就是笨,我就要出去!”孤鴻氣得俊臉通紅,正要豁出去和他大吵一頓時,卓不魂突然“噓”的一聲,悄聲道:“有人!”
他們兩個立馬回過了神,豎起耳朵靜聽。只聽一極其微弱的聲音,由遠及近,趟着密林野草,嘩啦嘩啦的跑過來,腳步時快時慢,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來者似受了極重的傷,再多趟幾步,便“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卓不魂和孤鴻暗叫不好,看這情形,一凡是無論如何也要出去了。果然,一凡弓起了身子。
“恐怕有詐啊!”卓不魂勸道。
一凡滿臉通紅,怒道:“他都成半死人了,你還怕什麼!”說完雙腿一蹬,躍出了草叢。
他見地上有個渾身血淋淋的人躺着,年紀與他相若。一邊掙扎向前,一邊慌慌張張地回頭看去,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身後追着他。
他見一凡像鬼一樣突然冒出來,嚇得臉色瞬間蒼白,猛的推開一凡,驚恐道:“我錯了!我錯了!放過我吧!”
一凡錯愕道:“兄弟別怕,我來幫你,不是害你。”那人滿臉狐疑地盯了他一會兒,搖頭道:“你走開!我不要人幫!你走開!誰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戲!”一凡看着他的傷口,尤以腿上背上的幾處幾刀最重,鮮血涌流不止,任由下去怕會失血過多。於是他從身上撕下一塊衣布,不顧那人亂嚷嚷,強行替他包紮傷口。那人起初還作勢反抗,最後見一凡確是真心實意相幫,才長長舒了口氣,給一凡道謝。
“不足掛齒!”一凡由衷的笑道。包紮好後,又扶他到最近的一棵樹下坐好,好奇地問他:“這位兄弟,什麼人把你傷成這樣?”
那人突然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往身後瞟了眼,臉上原本已舒緩不少的肌肉又再次緊繃起來。“兄弟,”他心有餘悸地說,“相救之恩沒齒難忘,正是這樣我才勸你快些走吧!”
“爲什麼?”一凡有點冒火,“傷你的人難道就不能瞧在同胞的份上,下手輕點嗎?呸,王八蛋!”
那人臉色又白了,急忙扯住他衣角,慌道:“你不要說那麼大聲,說不定就在附近,他們可是遠近知名的‘叢林五惡霸’!”
“叢——”一凡心一凜,“叢······叢林五惡霸?”
那人嘆了口氣,“看來你也是新人,不知天高地厚。我昨天就像你現在這樣,天不怕地不怕,撞上了叢林五惡霸也不識相。”
一凡顫聲道:“你怎麼招惹上他們了?”
“唉,”那人悔道,“昨天我走在路上,不小心被一塊石頭拌了一跤,你也知道的,平白無故被石頭拌了下,心裡當然不快,何況還跌了一跤,我只是一腳把那石頭踢飛,然後重重踩了幾下地面,咒罵了幾句。”
“然後呢?”
“誰知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人,長得斯斯文文,面帶微笑,不像惡霸,他問我,‘你爲什麼踩我?’我不知道他在胡說什麼,便回罵了句‘老子哪隻腳踩你了?’他說,‘雙腳。’,我本來就氣,眼前又來個無理取鬧的傢伙,當然受不了啦。”
一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確實無理取鬧!”
“但我還是忍了,”那人說,“我又不是不講理,但他想訛我也得講出個理來,是不是!”一凡說是。
那人道:“他說,‘我就是路,路就是我,你踩了路,就是踩了我,石頭惹你,路沒惹你,你爲什麼踩路?爲什麼踩我?’他說話跟繞口令似的,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又說,‘我不來惹你,你倒來惹我,弟兄們都瞧見了,是他惹我的,不是我惹他!’他一說完,路旁又蹦出四條大漢,衣着打扮和他差不多,紛紛和道,‘是是是!他先惹你的。誰不知道叢林五惡霸從不惹人,都是人來惹。’這下我總算明白自己碰上誰了。”
“然後呢?”一凡越聽越驚,也情不自禁往身後看了眼,生怕突然冒出五個人來。
那人道:“然後拳霸就出來了。說是要替路霸教訓我一下。我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那時也不知哪來的膽,竟學他們說話‘我不來打你,你倒來打我!’,唉······真慚愧!和他打了幾拳,就被打得爹孃也認不出了。我招架不住,就想開溜。哪裡樹多,哪裡草密,就往哪兒鑽,結果我逃着逃着,忽然被人一手抓住了脖子,像拎鴨子一樣拎出來,摔在地上,那人說,‘還沒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藏得了的。’我見他態度囂張,心想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乾脆放手一搏,我知道他是‘賭霸’,喜歡跟人下賭,便激他道,‘敢不敢跟我賭一把!’現在回想起來,真是牛背上抽鞭——錯上加錯!他聽見‘賭’字,一雙眼睛都瞪直了,嘿嘿笑道,‘賭什麼?’,我說,‘給我一盞茶時間躲起來,你絕對找不到我!’他想了想,說,‘好,按照慣例,你下賭約我下賭注,就賭一條腿,誰輸了就在自己腿上來一刀!’,我一聽,傻了眼,撒腿就跑,我其實是想借口離開,然後施展御空之術,掠出叢林,先飛回老家再說,哪怕被人恥笑被人趕也好過大腿挨一刀吧。誰知剛躍出樹尖,就被‘空霸’一腳踹了下來,他說,‘不知道叢林上空不能飛麼,萬一驚飛了我家的鳥兒怎賠我?’,我只有叫苦不迭,好在黃昏已近,夜晚將臨。天一黑,伸手都看不見五指,賭霸怎麼可能找得到我?我只要在黑夜裡往雜草叢裡一鑽,雷打不驚,蟲咬不動,誰能找到我?”
“但你畢竟沒躲過。”一凡瞥了眼他大腿上的刀傷,結局早已明瞭。
那人咬了咬牙,不服道:“那是因爲他們有個‘夜霸’!在黑夜裡視若白晝,眼又刁,鼻又靈,走路還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昨晚差點被他嚇死。要不是有夜霸相助,他賭霸能贏?”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撫摸大腿傷處,像那刀白捱了似的,內心是大大的不甘。
一凡嘆道:“那你身上的其他傷又是怎麼回事?”
那人臉色又變:“原來賭霸真是個賭鬼,賭完了腿還要賭手,賭胸,賭背,要把我賭死爲止!”一凡的臉也禁不住白了,要是叢林五惡霸追上來,豈不被他們玩死?他有點後悔了,他替那人包紮時,見他傷勢看似很重,流血很多,其實遠不至於死,想必是下手的人力道分寸都拿捏得相當精準,只教他受些皮肉之苦,絕無傷人性命之心。
那人說完,一身輕鬆,便要起身告別。一凡立馬說:“我叫一凡,不知兄弟怎麼稱呼?”
那人怔了怔,臉色有點尷尬:“一凡兄弟慷慨相助,我定永生銘記,我只是神三區一個笑話人,笑話人的笑話名,還是不要叫一凡兄笑話的好,告辭告辭!”說完踉踉蹌蹌,準備走了。
“慢走!”林裡突然傳來一聲斯斯文文的聲音。一凡聽得奇怪,那剛走不遠的人卻像聽到了死亡的召喚,債主的追討。他“啊”的尖叫一聲,顧不得身上的傷,放足狂奔。奔不多遠卻又被一大漢笑嘻嘻拎了回來,那人脖子本就不短,此刻臉色又白,當真像拎鴨子一樣。
一凡心一凜,呼道:“完了!完了!”此刻他只願卓不魂和孤鴻不要念及兄弟義氣,有多遠走多遠。
他回過頭朝林裡看去,看見身前一個斯文人,身後四個斯文人,四個斯文人旁邊還莫名其妙多出了兩個面無表情的少年。五個斯文人都衝着他嘻嘻笑,兩個少年看起來更似衝他哭。
“卓不魂!孤鴻!”一凡驚得都快掉了下巴,“你們······你們······”
他們走近了。卓不魂說:“要不是我們在前面擋着,你還能安安心心在這裡聽故事?”
“那他們······你們······”一凡一直覺得他們站在一起的氣氛有些不對。
卓不魂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們爲什麼能攔得住他們,而沒受傷,還跟他們相安無事混在一起?”一凡點點頭。
卓不魂嘴朝孤鴻努了努,道:“你問他。”一凡看向孤鴻,孤鴻嘆了口氣,道:“因爲我知道五惡霸中有一位賭霸,所以我只說了一句話就把他們攔了下來。”
“什麼話!”那位被拎着的人嚷道,他實在不信單憑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的一句話,能把叢林五惡霸攔住。
孤鴻說:“我只說‘我是神十區孤鴻’。”
那人眉頭一皺,似不懂,又似苦苦思索,最後終於失聲道:“你就是神十區傳聞中那位一躲起來,就連守護神也找不到的孤鴻!”他喊出這話時,眼光微瞟,他想看看賭霸此刻臉上是什麼表情,他看見賭霸的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
賭霸嘿嘿笑道:“我真的不信,還有人能從我的眼皮底下藏起來!我跟你賭!我五兄弟跟你們賭,賭這片叢林!賭贏了,這片叢林便是你們的了;賭輸了,你們便永遠屬於這片叢林。我手上這隻‘鴨子’便是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