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頭是一片笑聲。
“我真是服了你了。”
“真的麼?你可一向不服我!”
“能把事情弄得如此糟糕,不服你不行。”
“哈哈哈,沒辦法,這是我安身立命的唯一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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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弄人的本事,你的確傲視羣雄。”
“唉,你怎麼也變俗了?叫人受些磨難,怎麼就是捉弄人了呢?殊不知玉非琢不足以成器?”
“他們可鮮知此中深意!”
“若人人皆知,我這樣做豈非沒了意思?”
“你是有意思了,他們可不好受。你看看他們現在,還像什麼樣子?整個世間,到處充斥着罪惡與紛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與非的標準,全靠武力定奪。如此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唉,誰沒有犯錯的時候?我承認,上次讓大地沉睡的決定,的確欠缺考慮。眼前這爛攤子,我也有點不知所措!”
“其實事情要解決也容易得很,不過是要你開開口,低低頭,我即刻幫你解決,你知道,我有很多名字:上帝,天神,奇蹟,幸運之神,天使······任何一個,都能使一切,由壞變好。”
“你又來打什麼歪主意,我們可是有言在先,你演你的好人,我扮我的壞蛋,我方唱罷,你方方能登場,雙方互不干涉,互不相幫,用他們一句話說——老死不相往來!”
“那請問你這位風雨大人,風颳夠了嗎?雨願歇了嗎?何時才肯讓我這陽光露露臉?”
“尚早,尚早。眼下雖有些小問題,卻也未至於手忙腳亂,推倒重來。我只需一些巧合,就能讓所有事情有所改觀。”
“嘿,這確是你一貫作風。總愛製造一些不合邏輯的事件,別怪我沒提醒你,哪怕是造物主,也不能亂來的。”
“嘿,造物主!造物主!我正要好好行使一下造物主的權利!”
“唉!你真是個魔鬼!”
“哼!魔鬼要跟他們對話,天使,你有什麼建議?”
“他們?”
“他們!此刻正聽我們講話的孩子們!”
“沒法。造物主永遠沒法跟所造之物交談。”
“沒法?造物主從不說‘沒法’二字。”
“沒法。”
“你沒瞧見他們有一肚子問題要問嗎?”
“沒法。”
“老夥計!”
“沒法。”
“最多你扮主角,我當配角。”
“這可是你說的!”
“唉!我說的!”
“好!”
場面於是陷入沉寂,許久,聲音再度響起。
一唱一和,演起了雙簧戲。
開場白,是那位稱謂甚多的造物主:
“祝賀三位代表!祝賀你們成爲生命歷史上最接近本源,即最接近一切問題之答案的生命形態。對你們來說,真正有參考價值的形態,始於擁有記憶和學習兩大能力,也就是人類時期到現在,你們一共經歷了三個生命歷程,短短四五百年,無盡光陰長河中一段極其卑微的時光。但在我看來,你們從無到有,從區區單細胞生物過渡到擁有高度智慧的高等生物,期間所經歷的生命階段,實在太過龐雜和精彩,只是很遺憾,你們沒有相匹配的記憶能力來記錄那段時光,生命的過程是如此的絢麗和美妙,它的每次逝去,都是一次無與倫比的偉大嘗試,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各位!有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希望你們能夠習得和記憶——你即永恆!什麼叫‘你即永恆’?你們今天能夠來到這裡,想來或多或少都能悟到這四字真言的真實含義。在你們之前的人類社會中,要找出一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話,一句無論對人,對豬對狗,對花對樹對石頭,對一切事物都不會錯的話,那麼,就是這句話!要解釋起來也十分簡單,世間萬物,無論多麼紛繁複雜,追溯其根本,無非‘生命’二字,而生命,沒有盡頭!它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表現形式。一堆黃泥,當它作爲黃泥的時候,它怎能想到,眼前用來盛裝它的杯子,曾幾何時,也是一堆黃泥呢?人,不知看到過多少事物的生命,由一個形態轉變爲另一種形態,樹砍掉後,屋子是它的新開始;黃泥煅燒後,杯子是它的新開始;水變成蒸汽,白雲是它的新開始;人們本來都知道,卻偏偏很少想得通,只道自己死後,一切都結束了,其實在我看來,人類與樹,與泥,與水,與其他千千萬萬的生命,又有什麼分別呢!所有的迷茫跟未知,無非印證了人類最常說的那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而已!你們明白嗎?”
另一位造物主分別用三種不同聲音回答:
“嗯!”
“明白一點!”
“不明白!”
三把聲音,依次爲阿疑,刑雨,孤鴻。
“明白也好,不懂也罷,我答應了魔鬼的請求,你們每人,均有一次提問問題的機會。”
阿疑的聲音首先問道:“造物主,我只想知道,這是哪裡?我已到了什麼生命形態?”
“這是兩個問題,我回答你一個。”
“那······那這是哪兒?”
“一個瓶子裡。”
“瓶子?”
“是的,這個瓶子只有普通瓶子大小,卻能把所有逝去的靈魂全部裝進去,大小都是相對的,一個不大的瓶子相對於無窮小的你們,豈非無窮大?是以瓶子雖小,你們也絲毫感受不到束縛,生命衍化而來的形式實在太多,我們也總得想點辦法,好叫一切在掌控之中,因爲你們就是我存在的目的。”
刑雨的聲音問道:“造物主,爲何世人多苦難?”
“苦難承載造物主之言,我想說的話實在太多,所以苦難多。”
孤鴻的聲音問道:“造物主,我不明白!”
“你想明白什麼?”
“我,我記得很清楚,這只是虛幻之境,您這個世界,也是我師父創造出來的,是他用生命創造出來的!種種現象,怪異離奇之極,他說他想對我說的話,全在這裡,我不明白,我腦子很亂,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
“你煩惱看來挺多,而我的答案,卻只有一句話:苦難,乃造物主之言!你既已懂了,又何必再問?”
“我······我懂了?”
“對,早已懂了。你這裡經歷的一切,難道不正是你的目的,你的使命?”
“我······我的目的,使,使命?”
“經歷了這麼多,還能分清現實和夢幻,單論意志力,你已算人中翹楚!”
“我······我······”
“我知道你想什麼,你會回去的。”
“我······我可以回去!”
“是的,你可以重新回到人的世界去,因爲你本不屬於這裡,你是我犯的錯。”
“我可以回去!”
“但是很遺憾,這段記憶你帶不走。”
“你是說,我會忘掉這裡的一切?”
“三問過後,聲音沉寂,你從何處來,便會歸向何處。”
“知道了!”
聲音果然漸漸沉寂下去。
此間所有,以後將會如何發展,對孤鴻來說,已不再重要了。因爲種種一切,在他睜開雙眼後,都會化作黃粱一夢,一笑而過。
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孤鴻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堆荒草叢裡。周圍荒草低垂着頭,七嘴八舌道:“唉,快做點什麼!它們被壓得喘不過氣啦!”
“我做得了什麼!你又不是沒瞧見,他把茲伯打飛的樣子!我······我沒那膽子。”
“你們說他還活着麼?”
“你幾時見過死人胸膛會動的?”
“可他已經躺了整整七天啦!”
“你說他到底什麼來頭?全世界都在打聽他的死活。”
“鬼才知道,你可曾見過一個活生生的人,平白無故消失三十幾天,又突然蹦出來的嗎?”
低垂的荒草紛紛搖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唉,這可苦了咱們幾位弟兄,足足被壓七天,七天!不知他們腰板子以後還能否直起來。”
說着一陣吃吃笑,他們可是在替同伴擔憂?
“喂喂,夥計!你們還能說話嗎?”
“被這大塊頭壓着的滋味不好受吧?”
孤鴻身下終於有聲音憤憤道:“你來試試,七天,整整七天啦!就算是活人,躺七天,也早變死人啦!快瞅瞅,他到底是死還是活!”
“你幾時見過死人的胸膛會動的?”
“真見鬼!把他弄走!我受得了,他們幾個也受不了!”
“受得了,受得了!他可是打敗大惡霸茲伯的英雄,試問我們野草一生中,能有幾次機會,墊一墊英雄之背?”
“哦,活該你被壓一輩子!”
“噓!他好像有動靜!”
“真的!真的!他的眼皮在動!”
“噓噓!”
“輕點!”
孤鴻睜開眼睛,望着周圍一切,竟早已分外寧靜。他輕嘆一聲,從草叢中爬起,用極其疲憊的聲音說:“對不住,壓了你們這麼久。你們剛纔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周圍還是一片死寂,偶有幾陣微風吹過,簌簌作響。
孤鴻以手拍額,苦笑道:“我長得也不差,怎麼你們——”
話未完,立時傳來“撲哧”一笑,笑聲轉瞬即逝。
孤鴻唯有笑着直搖頭。
半響,終於有聲音怯怯道:“你······你長得確實挺不差。”
孤鴻只知道聲音從身後發出,他也不回頭,立刻接口:“是了,是了,我是死了還是活着?”
“······你幾時見過會,會動胸膛的······死人。”聲音由高而低,越說越低,像個孩子,憋了一肚子話,嚷出來時忽然發現旁人臉色不對,於是越說越沒底氣。
孤鴻拍手道:“我原來沒死!”
“唉,我活這麼久,還沒見過有人像你這樣神通廣大,倏地人間蒸發,倏地憑空而來,難怪茲伯要敗。”
荒草叢中,終於來了位膽子大,聲音亮的草。
孤鴻又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消失了多久,你們說我昏迷了七天,真的麼!”
“天!你難道不知,全世界都在找你,找了三十幾天!前些天,草原草跟菩提樹,險些在我們這大打出手哩!”
“大打出手?”孤鴻說,“他們不怕草原大當家,不怕茲伯?”
“嘿!孤英雄難道忘了,茲伯那天被你燒的,現在還不知道躲哪裡養傷哩。”
孤鴻不再問了。眉頭越聽越皺,越聽越糊塗,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究竟這短短一個月,無法解釋的一月間,發生了多少事?
他內心有種強烈的慾望,他要回去,回到菩提長老以及一幫夥伴身邊,至少,也要和他們並肩作戰!
“我要回去。”他說。
“回去?回哪裡?”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你們幫不幫我?”
“幫······幫什麼?”
“幫我指出來時的路!”
荒草叢短暫沉默後,開始動起來,你挪一步,我挪一步,茫茫枯色海洋中,逐漸讓出了一條通道,直通向遠方望不到邊的草的盡頭。
孤鴻笑了,揚了揚手,感激之情,到了嘴邊,不經意間已化作兩個天底下最平凡,同時也最溫情的字——
“謝謝!”
他只當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逃離之夢,如今夢已醒,也該回頭了。
他來時渾渾噩噩,惶惶不可終日,只覺時間過得太快,他腳步太慢;此刻他卻覺得腳步再快,時間也總過得太慢。
路太過漫長。
手握的燙劍,如今也不像之前那樣燙手了,最是寶貴的神令,幸好還躺在懷中,食指之間,也還套着一凡的五指神環。
“嘿!我此身,除了這臭皮囊和爛衣服,還有什麼是我的?”他瞧了瞧身上三件寶物,不禁感慨。三件寶物之中,五指神環最讓他痛心。
“一凡。”他慢下腳步,瞧着指間法寶,有如瞧見了昔日好友。
兩位朋友的音容笑貌,忽然又在眼前一一閃過,那些充滿歡樂的舊時光,那些放蕩不羈的兒童時代,那些年同甘共苦的竹間歲月,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珍貴了?
他仰起頭,眨了眨眼,眼角不覺微紅,是風中的沙麼,吹入了眼?
他緊了緊手中劍,收拾心情,重新上路。
“有你們在旁,我無所畏懼。你們不在了,我也願爲你們而勇敢!”孤鴻目視前方,終於說出一句,男子漢說的話。
他走了四天。
第五天的清晨,天色微亮,太陽未升,他早早就上路了。前方,他要穿越一片小叢林,進入叢林,走到晨光微露,忽然間,一把本不尖銳的聲音,偏偏用十分尖銳的聲色喊了出來:“天吶!”
這句簡短而充滿驚奇的話,像一滴水落入了平靜無波的湖面,即刻激起千層漣漪。
林裡四面八方,紛紛響起迴音。
“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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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吶!”
“哦!天吶!”
“天!”
“哦!天吶!”
······
孤鴻駐足,怔了怔,藉着清晨微弱之光,瞧見整個樹林,都似活了過來,周圍黑影竄動,紛紛自樹後探出頭來。
貓頭鷹,松鼠,獵豹,蒼鷹,知更鳥······
許多熟面孔,無一不張大嘴,大瞪眼睛,像瞧着怪物一樣瞧着孤鴻,每雙眼睛似乎都在說:“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孤鴻噓了口氣,說道:“原來是大家,好久不見!”
太陽已升得老高,孤鴻還在叢林,被所有生靈衆星捧月似的簇擁着,及他敘述完所有經歷,大夥又再次張大嘴,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他。良久,生靈中資歷最高的菩提長老才呵呵笑道:“孤鴻,時至今日,你還當自己是池中之物麼?”
孤鴻怔了怔,說:“長老過譽了,能勝茲伯,純屬僥倖,此中功勞最大者,首推刑雨大將軍!”
提到刑雨,衆生靈均不一而同,低下了頭。這一戰,失去了刑雨,他們又何曾好受?
菩提長老道:“刑雨的功績,當被後人代代傳頌,孤鴻你,也不會被人忘記的。你可知,茲伯自從戰敗,意志一直處在極度消沉之中,若非草原草勢力根深蒂固,我們也早趁機反擊了。”
孤鴻道:“我有膽回來,就是要與諸位夥伴同生共死!”
菩提長老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們就算死,也要隨你轟轟烈烈幹一場!”
衆生靈紛紛響應,戰意亦隨之高漲!
孤鴻環視大夥,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他以爲,這世上,除卓不魂和一凡外,是再也沒有第二人,能毫無顧慮的將所有信任都交付給他了。眼下,這羣可愛的生靈,單純的生靈,竟不經意間,令他再次動容。
孤鴻摘下五指神環,對菩提長老說:“長老,我知道你們的靈魂僕人有通天徹地,穿梭陰陽之能,這件寶物,是我最好朋友的遺物,我希望不管他到了哪裡,這件寶物都能回到他身邊,追隨他唯一的主人,這······這是我最難以安心的事,你能幫幫我麼?”
菩提長老喚出靈魂鬼頭武士,道:“他是刑雨生前最信任的隨從,能力超羣,這種事,難不倒他!”
鬼頭武士說:“將寶物送至活人手上或許不易,送至死人手裡,屬易事爾,待我尋個高山之巔,天朗氣清之時,主人下令我做法,穿梭陰陽、真假、虛幻之境,便可。”
“好!”孤鴻說。把神環交給他。
菩提長老大枝朝東方一指,道:“真乃天助!此處不遠,便有一處高山,名曰‘萬山巔’,高萬刃,不正是我們要找的高山之巔麼?”
於是大戰前夕,衆生靈與孤鴻,一同前往萬山巔,做了那場儀式,祭奠那位逝去的摯友。
偏偏世間之事,巧合之極。誰又會想到,恰恰因爲孤鴻這場祭祀,使遠在另一個世界,身處必死海海底深淵,命在頃刻的一凡,有如神助般,奇蹟獲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