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會給他們帶來的,是作爲軍人最不願意也最不敢接受的結局,那就是遺忘,被人所遺忘,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啊,軍人爲了國家而犧牲,犧牲了自己的家庭與性命,拋頭顱灑熱血,卻被後人所遺忘。
太悲哀了。所以爲了我的弟兄們不會白白而死,繼而會被後人所遺忘,我絕不會將他們轉交予他人之手,絕不。
孫文在我在日本的這段時間內,一共三次派人來找我希望與我取得聯絡,但是都被我所拒絕了,我相信這一切袁世凱派來監視我的人必然都看在眼裡,可是也許吧,正是因爲這樣,袁世凱怕是更加的不會相信我了。
因爲他或許會認爲我與孫文之間是在配合着演出,演出一場戲劇,從而矇蔽他的雙眼,以至於未來弄他一個措手不及。當然了,這肯定不是我的原意,而且我也從來沒這樣想過,這一切的可能性都是袁世凱的多疑所造成的。
或許現在袁世凱對誰都不會信任吧,或許他對每一個人甚至是他安插來監視我的人,都還有其他的人在監視他們吧,總之此時的種種,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即便如此,其實袁世凱還是沒有想到問題的根源。
如果袁世凱真的能夠想清楚的話,他就該就此打住自己的稱帝的計劃,或許一切的一切還有挽救的餘地,亦或者說即便是已無法挽回,那麼至少結局上,還是會有所改變的,同樣的,如果真的如此的話。
那麼也不會引發出後來的一場場血戰了,但是袁世凱很顯然的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或者是他早就已經考慮到這一點了,他是在有意的忽略,或者說他是在有意的迴避,他在欺騙自己,可能是他出於自己對自己的自信與執着吧。
權利能夠矇蔽人的雙眼,同樣的權力也能夠遮攔住一切的理性,按常理來講,不說袁世凱實際上是不是已經掌握了皇帝一樣的權力,就是袁克定私下裡都被人稱爲“大太子”,這就可見其實袁世凱所掌握的擁有的與之帝王相比,已無差別。
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的,爲了一個虛幻的名頭,以及與讓自己失去了原本所擁有的,實與虛之間的關係,其實不需要辯證,早有人言,說實於虛,而虛於實。實虛之間的辯證也好,亦或者是說實虛之間的關係也罷。
總而言之兩者不相同亦不相悖,或許當面對抉擇的時候,需要一個取捨,但是明眼人或說懂得抑制自己渴望的人,能夠在這其中做出明確且明智的選擇,顯然袁世凱此時以備一切遮掩住了自己的理智與瘋狂。
袁世凱稱帝絕不是瘋狂,真正可以稱之爲瘋狂的,應該是他此時的懸崖勒馬,顯然,他做不到,或許他能夠做到,但是他卻不願意如此。不管怎麼說,袁世凱將自己陷入了死局。也許在這幕後,有些許推手。
雖然張鳳翽如此對我,但是我想我還是能夠理解的他的,雖然他肩膀上的將星又加了一顆,胸前也佩戴了嘉禾勳章,但是實際上,我從他的容貌中就能夠知道,這一切對於他來說帶給他的並不是榮譽,反而是一種恥辱。
而最能夠折磨他的,便是他的無力,他與我不同,我或許現在還在抗爭,亦或者到了雲南之後,我還能夠大有作爲,但是張鳳翽不同,他孤身一人,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光桿司令,他手下並沒有自己的嫡系部隊。
湖北軍已然完全掌握在了陸建章的手裡,張鳳翽在北、京也沒有一個實際掌握權力的職位,在專列上我聽楊度對我說過,國內的人事調動安排,張鳳翽雖然已被提升爲陸軍上將,但是他手中並沒有任何的權利。
袁世凱還是不相信他,雖然嘉獎給他嘉禾勳章,但是實際上其實袁世凱還是處處提防他的,因爲張鳳翽確實是一個能幹的人才,而且其軍事才能遠超衆人,這樣的一個人,而且他還是反對帝制的,這樣的人物,袁世凱又能如何不去提防那?
和張鳳翽又聊了幾句,而後我發現在這些人中,竟然還沒有雷振春的影子,這倒是讓我感到非常的意外了,因爲雷振春這個人怎麼說那,雖然他與我之間的關係並不好,甚至於他是敵視於我的。
但是這個人是一個老油條,像今天這樣的場面,他必然會出席的,至少這樣的場面下,能讓人覺得他對我還是持友好態度的,而這也正是他這個掛着憲兵司令的牌子卻做着暗殺這樣事情的人,最需要的。
“翔初兄。”我對張鳳翽問道:“怎麼,沒看到雷振春將軍啊?我聽說了他現在兼任了警察廳的職務,沒想到啊,他還真是公務繁忙哈。”我這陰陽怪氣的話,雖然是在問張鳳翽,但是實際上我是說給袁克定聽的。
果不其然,我纔剛剛說完,袁克定就上來說道:“鬆坡啊,雷振春這不是接手了警察廳嗎,再加上他這個憲兵司令,本來就是軍務繁忙的,現在警察廳那些地面上的事,也到了他手裡,他這麼忙也是可以理解的,好了好了,咱們不提他了,來來,喝酒去,走走!”
說着,袁克定就拉着我要帶我去喝酒,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此時的袁克定表現出來的有些反常,或者是說有些不正常,我推諉着對袁克定道:“太子,酒就不喝了,我現在這個病啊,菸酒是一點都不能沾染的,而且就連食物也只能吃一些米飯稀粥,一點油膩的東西吃下去,都容易引發病情。我就不去了,還是您帶着各位將軍、大人一同去吧,這頓酒算我的。”
“你這是什麼話啊。”袁克定瞟了我一眼,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不過隨即他便也點了點頭,表示對我的理解,而後還拿我開啓了玩笑說:“鬆坡啊,怕不是你這毛病讓你不能去吃酒,或許是有別的什麼更誘、人的等着你那把?啊?哈哈哈哈。”
見袁克定如此,我不由的乾笑了兩聲,正當我要說話的時候,突然地,袁克定面色一變,而後又對我開口道:“鬆坡啊,你看看,這頓酒宴啊,可是父親準備的,你要是不去,實在是……這樣吧,咱們先去,到時候讓廚子給你做一些你能吃得,酒喝不喝都行啊, 可要是你這個主人公都不在,大家還有誰能夠坐在那喝的下去那?是不是。”
“是啊,鬆坡啊,你就聽太子的話吧,你這一走又是二十來天啊,大家都非常想念你啊,而這近來事情越來越多,大家精神緊張的也夠了,正好藉着你這次回來,讓大家放鬆放鬆,登基大典的日子馬上就到了,今天之後啊,大家還有的忙那,所以啊,你就不要推脫了,來來,走,你和我同車。”楊度一面幫腔,一面拉着我就往他的車上走。
而袁克定卻說:“晳子,還是讓鬆坡與我同乘吧。”而後,也不等楊度在說什麼,袁克定連拉帶拽的算是把我弄上了他的車。酒宴安排在一家裝修豪華的淮揚菜的飯莊子裡,據說這家店的廚子,頭竈二竈都是原來宮裡的御廚。
說實話,雖然這頓飯我沒有吃什麼只是品了一碗稀粥,但是這御廚的手藝就是不同,即便是最普通的小米稀粥,也能煮出不一樣的味道來。酒宴持續的時間很長,我回到這裡的時候,還是中午,可是當我隨着他們離開這家飯莊子的時候,外面卻已然天黑了下來。我說我要回去休息了,但是袁克定等人皆不同意。
說是要去看什麼戲,拉拉扯扯的,我這又被他們弄去聽了好幾個小時的戲,其實說起來,人家看戲的時候,除了堂會之外,一般的也就喝喝茶什麼的,但是沒想到啊,這羣傢伙啊,包下了戲院不算。
還一面看戲一面喝酒,場面雖然非常熱鬧,但是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而且其實說起來,也是苦了臺上唱戲的老闆,一開始這羣傢伙還知道該如何喝彩,到了後來啊,也都是酣醉中了,那關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喊倒好的,起鬨的,真是無奇不有啊。
我知道,其實此時臺上唱戲的老闆已經煩的不行了,但是藝人嗎,畏懼我們這羣人的身份,即便是再厭惡,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硬着頭皮的算是唱完了全本的紅腫烈馬。本來我想着,是不是聽完了戲我就能回去休息休息了。
但是萬沒想到,還不等我說話,楊度竟然對我說:“鬆坡啊,你看,你這去日本,也不知道去沒去士官學校看看,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咱們求學時候的事了,今天啊,正好大家都盡興了,這樣,我看咱倆就找一找當年在日本時候的感覺,你啊,今天也就別去雲吉班了,我知道你念着鳳仙姑娘,但是也不差這一天了,這樣,今天你就,你就和我回去,咱們就像當年時候那樣,一起在地上打地鋪,好不好?”
要是放在平日了,或許我會拿他開開玩笑,但是今天,我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對頭,便問道:“怎麼?你怎麼在這?出什麼事了嗎?”陳敏麟點點頭,而後四下看了看,又把我拉到了楊度官邸外的一處角落裡。
纔對我開口道:“將軍,其實我昨天晚上就來了,但是楊大人這門太嚴實了,我進不去啊,我說有重要的事找你,可是他的門人卻把我擋駕在外,將軍啊,我可是溜溜的在這等了您一宿啊。”
我看了看陳敏麟不由得笑了,道:“還是有事說事吧。”其實自從經歷了上兩次的刺殺後,我與陳敏麟之間的關係就發生了改變,我更信任他了,我之前其實與他之間的關係雖然是朋友,但是卻算不上親近。
但是經歷了上兩次的生死之後,我對他的態度卻是改變了,而且說起來,陳敏麟對我的態度也有了轉變,當然了他對我的態度便是更爲忠誠了,其實說起來我也知道,這和我在日本他養傷的那段時間對他的照顧是分不開的。
但是我有一點是要說明的,那就是在日本的時候,他受傷的時候,我對他的照顧完全是出於真心的,而且說起來我對他是存在感激的,因爲如果那個時候不是他同我堅持奮戰亦或者是說假如那個時候他出賣我的話,我想他能得到的絕不是傷痛,而我也就沒有了今天,或者說我在日本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機會與孫文先生見面了。
其實忠誠這個東西真的很奇怪,因爲無法準確的定義,到底什麼是忠誠那?而且忠誠又分別了好多種,而且每一種到最後的結局還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我說,陳敏麟與我之間的關係發生了轉變。
所有的轉變都是圍繞着這兩字變化的。陳敏麟見我如此,不由得也笑了,當然了他笑的很苦澀,雖然我沒有拿他玩笑,但是他也應該能夠明白我話語中的含義,不過笑過之後,陳敏麟一改了之前的神情。
正色的對我道:“將軍,您還不知道吧?”“什麼?”我對陳敏麟道:“說清楚一點。”陳敏麟點點頭,而後說出了他昨天所收集到的一些關於我的問題,當然了,實際上看起來那些問題與我無關,但是實際上,我明白,其實那一切都是針對我的。
昨天爲什麼袁克定會在宴席之後,還要安排戲劇,爲什麼楊度酒醉之後就要把我拉倒他的家裡,以及爲什麼雷振春沒有到車站迎接我,這一切的問題,全部都歸結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小鳳仙。
在我離京之後,大概三五天左右吧,雷振春就把小鳳仙請到了他憲兵司令部去喝茶,當然了,這肯定是茶無好茶的,不過好在這一次雷振春對小鳳仙還算客氣,因爲我離京是有袁世凱的批准的,所以他也不好如何。
小鳳仙是一個剛烈的女人,而且她的性格也好,在加上她對我的情感,雷振春自然是不可能從她的嘴裡問出有關我的事情了,不過好在那個時候我剛剛離京,而且袁世凱應該還對我,沒產生什麼大的懷疑,所以他對小鳳仙也不好爲難。
但是這只不過是一個開始,當我到了日本之後的十幾天的時間,我沒有給北、京發來過任何電文,這自然就會引起袁世凱的懷疑,而且他也知道我的想法與性格,所以他肯定是會派人收集我的情報的。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我不知道我這是爲什麼,但是我知道我這麼做,是足夠能夠讓哪些一直“關注”着我的人,重新對我提起“興趣”的。
果不其然,就在我強行毆打了那個車伕後的第三天,袁世凱竟然派人直接到雲吉班來找我,來使告訴我,大總統對我最近的行爲非常不滿意,但是卻沒有申斥我,只是告誡我說:如果鬆坡遇到了什麼麻煩,那麼一定要來找我,不要這樣橫行街市,這對鬆坡你的上將形象,是有影響的。
我滿口答應了那個來使轉達給我的話,並且表示如果可以的話,我雖然不能完全的不帶那些士兵出行,但是我願意減少隨從的數量。來使很滿意,他說大總統那裡已經交代了,即使我堅持的話,他也願意同意,因爲是他的失誤,才導致我無事可幹的。
後來的日子,我如許諾的那樣,確實減少了隨從士兵的數量,但是我囂張跋扈的行爲,卻沒有一絲的收斂。
我給了小鳳仙蕙英從沒有體驗過的殊榮,那是一個將軍給於自己女人的炫耀,也是一個將軍的女人,才能享受到的質地。
說我是有意爲之也好,亦或是我說我是假造聲勢也好,總之我的行爲,達到了我的目的,這樣就足夠了。
就在昨晚,終於,我接到了家裡的口信,來傳信的不是別人,就是我的副官,敏麟是苦着臉來的,而且他在轉達蕙英給我的口信時,那副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任誰見了他那副樣子,也不會相信他是一個曾經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敢真正一往無前浴血奮戰的男人。
蕙英給我的口信很簡單,只有一個字,也正是這一個字,讓敏麟如此的作難。
這一個字就是一個——家!
可能敏麟並沒有弄清楚這一個的含義,當然了,也不排除他非常清楚這個字真正含義,總之,他的表現是恰如其分的。
我送走敏麟之後,也可以說是我知道的蕙英的意圖之後,自然,我是必須要和小鳳仙談上一談的。也就是我與她的攀談,讓我清楚了最開始的時候,她對我那樣態度的緣由。
昨夜,我拉着鳳仙的手,坐在她房間的窗邊,我已這樣的一句話,開始我與她之間的這一次對話。
我對她說:“一個懂得照顧家的男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