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笑起來與其他人不同,別人多少都能會發出一點聲音,可是他笑起來,不但一點聲音沒有,並且整個身體都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見他如此我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時候,而徐樹錚更是自己點起一支菸,歪着頭看窗外,像是在刻意迴避什麼一樣。
“蔡將軍。”就在這時,段祺瑞突然正色對我道:“我聽說蔡將軍在總統府面見大總統的時候,可是隻穿了一件襯衫啊;我這陸軍部雖然沒有總統府那麼熱,但是也不至於你蔡將軍連軍帽都不能摘下吧。”
他的這句話弄得我一愣,我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雖然有些沒頭沒腦,卻也並非不合時宜,而且乍聽起來雖然讓我覺得他話中有話,不過思索再三卻沒有發現什麼不同。
我訕笑了兩聲,而後摘下軍帽,放在手邊,對他說:“段總長勿怪,蔡鍔見到長官有些緊張,有些緊張。”
“哦?”段祺瑞掃了我一眼“是嗎?”
“是,是。”
段祺瑞沒有就此再說什麼,反而是對徐樹錚說:“又錚啊,你看你現在也是陸軍總長了,可是咱們之前向大總統申請的那個國,務,院秘書長的位置現在是誰在就職啊?”
徐樹錚有一搭沒一搭的說:“我聽說好像是一個叫……叫什麼來着的,您看看我這腦子,一個秀才罷了;哎真不知道大總統怎麼會這樣安排。”
聽話聽音,雖然他們兩個還未說完,但是我隱約的已經知道了他們要“告訴”我的意思。
之前我有過耳聞,段祺瑞出任國務卿兼陸軍總長的時候曾向大總統親書一信函,舉薦徐樹錚爲國,務,院秘書長,但是卻被袁世凱以“軍人秘書長”、“不做軍政,府”爲理由嚴詞拒絕了。
但是爲了不影響北洋內部的“團結”,袁世凱這才任命徐樹錚爲陸軍部次長,兼直隸迅閱將軍,北,京城防參議。
這些職務雖然看起來名頭都很大,但是除了陸軍部次長以外其他兩個都是虛職。
而且因爲徐樹錚與段祺瑞都是皖系一脈,更兼段祺瑞與徐樹錚肝膽想照的關係,說到底,這個陸軍次長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職位罷了。
這時段祺瑞走出公案,做到我的身邊,拿起我的軍帽擺弄着,對我道:“鬆坡,你在雲南有個稱號叫‘雲南王’吧?”
我忙搖頭說:“不敢,不敢;這都是外面亂傳的,蔡鍔早已在軍中言明,若軍中有人胡言亂語,說什麼王侯割據之詞,必正其以軍法。”
“蔡鍔永遠忠於政,府。”
“不必如此。”看我正色起身,段祺瑞放下我的軍帽,示意我坐下,而後對我道:“你這話說的很好;沒有錯軍人嗎,就是要忠於政,府,而不是某一個人。你被人稱爲雲南王這自然有他們這樣叫法的理由,你也不必太過在意,常言道‘束人易,束嘴難’,嘴長在別人臉上,要說什麼,你也管不到。”
而後段祺瑞又道:“你能將政,府高於衆人,高於一切這非常難得,現在的北洋軍,到底如何,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清楚得很,你是士官派可能很多想法上與我們北洋老派有所不同,但是這並不重要,只要你能夠一心一意爲政,府做事,報效國家,而不是成他人一黨之私,便爲最好。”
“謹記段總長垂訊。”
段祺瑞擺擺手,裝了一袋煙抽起來,對我道:“你也不必如此客氣,你我說到底還是同僚,這麼客氣倒是弄得生分了;不過鬆坡你要記住,忠於政府,而不是忠於誰人的私黨。不然……乃國之痛也啊。”
見他這樣說,我忙開口迴應道:“段總長之言,蔡鍔必銘記於心。”
段祺瑞看了我一眼,突然笑起來道:“鬆坡啊,再過幾日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而後他接着道:“上次你剛到北,京的時候,袁大公子給你接風,我軍務繁忙沒有親去,實在遺憾,不過正巧你生辰臨近,到時候我讓又錚好好操辦操辦,咱們也在一起喝喝酒,說說貼心話。”
袁世凱將戰報用手推到楊度身前,示意他看,並且嘴裡還說道:“析子啊,你看看,兩個龜孫,一萬多部隊,打了半年,愣是讓白朗一夥逃了而且逃跑的過程中又拿下三個縣城!去球的吧,懟死兩個熬糟貨!”
其實這樣的戰報楊度是沒有權利翻閱的,但是鑑於他是袁世凱的親信,又兼是袁世凱送到他手邊的,自然另當別論了。
楊度翻看着手中的戰報,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不怪袁世凱如此大發雷霆,實在是雷振春、雷存修兩個人這丈打的太磕磣了。一萬多正規部隊還攜帶有騎兵旅、炮旅,以及一個千人的衝鋒敢死隊,竟然沒能把白朗一幫匪寇全殲,不但讓人跑了,而且追擊的時候竟然還能讓對方攻城拔寨。
袁世凱怎麼能不氣憤那?
不過,其實雖然面上看是這樣,但是楊度心裡卻清楚,袁世凱其實真正生氣的是白朗一夥與孫文之間的聯繫。
有密報說,孫文曾邀人與白朗面談,言及拉攏白朗之意;其實白朗雖然人數衆多,而且有些武器,但是說到底就是一個匪寇罷了,他的勝敗根本不足以令袁世凱 。
別看這一次有兩位將軍帶着一萬多部隊以及河南當地的駐軍共同圍剿還沒有捷報,其實這根本就算不上是難題。
雷振春也好,雷存修也罷,兩個人只不過北洋軍中泛泛之輩。
如果袁世凱真的想要收拾掉白朗一夥,大可以派馮國璋率軍圍剿;而且馮國璋若出兵,則必勝。
就是因爲白朗一夥根本不足以讓袁世凱讓馮國璋這樣的大將出兵罷了。
其與孫文的聯繫纔是袁世凱震怒的原因。因爲在國,際上,列強眼中,他們雖然與袁世凱建立關係,但是大部分都是表面文章,而且多在觀察。
此時中,國之動盪,遠非歷史往昔可比,黨,派林立且爭鬥不斷,雖然此時袁世凱掌握大權,但是北洋政,府依舊處於風口浪尖之上。
不說外在的問題,單說內在:府院之爭、北洋各鎮都督,擁兵自重,漸漸脫離袁世凱的掌控等等。
還有就是孫文的革,命黨,以及前清老臣保,皇,黨的一些暗中的動作等等。
風雨飄搖啊。
場面上,北洋政府與孫文革,命,黨是出於合作關係的,所以他們兩方都要儘可能避免正面衝突,冷戰可以,熱戰是絕對不能打的。
袁世凱頗爲稱讚的對楊度點了點頭,不過隨即又緊鎖起眉頭。袁世凱把自己的心思對楊度說了一遍,而楊度其實就在等這個機會;袁世凱這纔剛剛說完,楊度假做思索的樣子,“沉思”了半晌,而後對袁世凱道:“大總統顧忌的不這確實是在賭,總不能他們兩個人剛帶兵出了直隸咱們就通電削掉他們的兵權。”
楊度嘴角一挑,道:“可這並不代表咱們只有五五之算;蔡鍔在京、馮國璋在金陵。”
袁世凱聽到這兩個名字不由一怔,而後微微一笑,對楊度道:“晳子啊,你這招李代桃僵、驅虎吞狼之計可是有些歹毒啊。”
見袁世凱與他逗趣,楊度不由一笑,他知道自己猜對了,與其說這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計策不如說這就是他替袁世凱說出口的罷了。
楊度對袁世凱道:“大總統,如今之北洋,大部分都是您當年小站練兵時候的老部下,縱然擁兵自重,可骨子裡還是忠誠於您的,尤其是馮國璋將軍,他因其忠而得了個‘北洋之狗’的稱號,雖說並不好聽,卻組能夠說明他對您的忠誠。”
“至於蔡鍔。”楊度嘆息了一聲,繼續道:“我與鬆坡乃是至交,若是出於我與他之間的情誼我是絕不願意他以身犯險的,雖然成功了他可以坐鎮陸軍部,可是失敗了……不過楊度很清楚,段、徐二人之事,乃國,家之事乃是公事,公爲公,私是私,楊度不敢以私廢公;更何況,楊度是大總統簡拔出來的,楊度必然要爲大總統鞠躬盡瘁。”
說着,楊度還對袁世凱跪下行了個大禮,並且聽聞袁世凱要他起身之時,他還不忘大聲恭維道:“臣,謝大總統隆恩。”
“隆恩”兩個字是前朝舊禮,而且只有面對皇帝時纔可以說,民,國以來早已少有人使用,在政,府之內更是無人提及。
楊度如此,不亞於將袁世凱擺在了皇帝的位置上。
“你這是幹什麼!”袁世凱口氣佯作不悅,可是他的神情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想法。袁世凱對楊度道:“晳子啊,已是民國了,什麼隆恩不隆恩的,以後可不能如此,不能如此啊。”
楊度口中稱是,可是他看到袁世凱的吧表情後便知道,自己這“隆恩”兩個字,甚得袁世凱的歡心。
而後,楊度與袁世凱有仔細商榷了一下具體的細節,而後又召江朝宗、徐世昌、周自齊三人幾經商議最終擬定了整個計劃,書寫好了調兵的文書,最後叫袁克定與楊度一同送到陸軍部去。
文書內容如下:
中,華民,國大總統令。豫匪白朗及其部下,爲患多年,所及豫、皖等省市多遭兵災,政,府雖屢次派遣將領、部隊圍剿,奈何皆無大功;前夕雷振春、雷存修二人,雖有微功卻奈何仍走脫匪首白朗。
故今特遣建威上將軍、陸軍總長段祺瑞,威遠將軍、陸軍次長徐樹錚,總理圍剿之事。“是啊;不過大總統,其實也不必如此,徐次長還是在的嗎。而且他與段總長出於一系又相互搭班多年,什麼事情兩個人的心思都是最貼近的,而且徐次長也正好在陸軍部任職;我看段總長出徵的一段日子,陸軍部裡的一切事務都是可有暫時由徐次長又錚兄來替代段總長處理的嗎。”
聽我念完了自己的“臺詞”,袁世凱很自然的擺擺手,道:“鬆坡此言差矣。”
“請大總統斧正。”
袁世凱笑了笑,道:“現在是民國了,講究的是各司其職,總長就是總長,次長就是次長,要是次長暫時代理的總長的權利,那豈不是亂套了?我剛剛也說了,段總長、徐次長固然都是能人,可是你鬆坡也不是池中之物啊。”
我“疑惑”問道:“大總統的意思是?”
果不其然袁世凱按照擬定好的“劇本”說出了他的臺詞:“哦,我是想啊,讓你鬆坡現來暫代段總長的位置,任陸軍部臨時總長,行使總長權力,但是卻不授銜。你看可好?你鬆坡也不能推遲啊,此時正是國家用人之際呢。”
袁世凱這一招不能不說是毒辣。
不過再憤怒,可以就是“江山爲重”,段祺瑞這個人是能才,此時必用,且還要重用。所以袁世凱也就不好對段祺瑞如何,當然,實話實說,其實就算是袁世凱想把段祺瑞如何如何,現在怕是也做不到了。
他要我代理陸軍總長,其實也是爲了看看能不能借我之手打亂陸軍部的內部機構,將“段氏”變回“袁氏”;而且我絕對相信,如果我接受了這個位置,哪怕是我將陸軍部變成了我“蔡氏”,他也必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道理很簡單,我的根在雲南,就算是我“佔領”了陸軍部,我依舊無法有什麼大的動作,兵災雲南且非老北洋出身的我,無兵無威望。
我又能鬧出多大的浪頭那?
可是段祺瑞去不同,他老北洋出身,且門生故吏極多,雖然他的根也不再京,但是,依照他的威望,要真是鬧起來,必然是一場不可挽回的動盪。
所以綜上所述,無論是我受到段祺瑞、徐樹錚的排擠也好,亦或是我重整了陸軍部也罷,都是對他老袁有益處的。
段、徐排擠,我在京我無依靠,必然要投到他老袁的門下,哪怕不去投他只要不被段祺瑞所用,他便少了一個對手。
我重整陸軍部,那我就永遠只是個傀儡,而且不需要多長時間,沒有什麼根基的我,必然無法持續下去,那麼他袁世凱自然是兵不血刃的取我而代之,收陸軍部入自己的懷裡。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失敗了,段祺瑞興師問罪,那我無疑的,我又成了最好的替罪羊,誰讓你坐了人家的位置那?
雖然我這個名義上的總長沒有受到他們的排擠,可是一切公文都不經由你手,便全部批示完畢,而且連你的印信都不需要,你要做的就是看上一遍,這樣的工作難道我還需要去做嗎?
而且實在話,雖然徐樹錚沒有說什麼,可我心裡清楚,其實他是非常不願意我坐在總長那個寶座上的,甚至可以說他徐樹錚都不願意我蔡鍔出現在陸軍部的公署之內。
既然如此,況且我本來也沒想要到陸軍部任職,所以與其在哪傻呆呆的坐上一天,倒不如我在將軍府休息休息來的痛快。
不過雖然公事上我有一些不愉快,好在私事上我卻很是高興。
我的母親與妻子已經到了北,京,就住在將軍府裡面。
還記得我妻、母坐火車到北,京站的時候,我、楊度、袁克定,以及還有七八個袁世凱派來的內閣官員一起將他們二人迎接出來。
而且袁克定還特意在府內設下接風宴,並且明確的告訴我,這並不是他父親的意思,而是他本人以及晳子,想要對我的母親表達一番敬意。
“鬆坡。”
潘慧英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手裡還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一個冒着熱氣的小碗,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好吃的。
自從潘慧英來到北,京之後,短短的幾天才,我都感覺到自己胖了起來;蕙英到這的第二天開始,家裡的廚師就再也沒下過廚房。
說這話的時候,她總是笑的很甜。而且我總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到憧憬,就好像是雲南夏天時候綻放的花海一樣,是一種沒有色彩的絢爛。
看到潘蕙英進來,我放下了手中的《吳起兵法》,微笑着對她說:“你又做了什麼好吃的?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太勞累了嗎。”
蕙英笑了笑,道:“沒什麼,北方天氣冷,煲了點鴿子湯。”說着,她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我的書案上,把上面的那隻裝的滿滿的小碗擱在了我的面前,一面拿着湯匙在上面撇了撇,一面笑着對我道:“來嚐嚐。”
我接過她遞過來的湯匙,剛要喝上一口,不過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不由的對她問道:“給母親送去了嗎?”
“你啊。”潘蕙英笑了起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道:“你這是第二碗。”
我笑了笑,便不再說什麼。開始大塊朵頤起來。實話實說,蕙英的手藝還真是沒得說,比起府中的伙房師傅,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