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見他如此,我纔剛要開口,他卻突然打斷我,道:“兄且慢言。 www.vodtw.net”而後湯薌銘一下子蹲到小煤爐的旁邊,用一塊白手絹墊着拿起了陶罐很不協調的紫砂蓋子。
而這時陶罐的水已經開始從下向,一點點的有細小的氣泡溢來。這樣的氣泡被稱爲“蟹眼”。此時的水溫大概在七十到八十度左右,用來沖泡龍井一類的綠茶再合適不過。因爲此時的水溫已經足以將茶葉充分滋潤。
其香氣必受水而溢;並且因爲此時的水溫並不足以達到沸點,所以不會破壞茶葉翠綠的顏色,而且用這樣溫度的水沖泡出來的綠茶,其色翠嫩,湯汁鮮亮,隱有靈氣。連剩下的茶底依舊可以保持茶葉原有的顏色。
我滿心期待,以爲他會拿出怎樣的綠茶招待我,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湯薌銘取出的茶竟然是出自雲南的普洱。
以我的經驗看來,無論是茶餅的色還是形來看,他手的這一餅普洱少說也要有十年之久了。
湯薌銘取下一塊普洱擱在紫砂大壺,而後直接將那“蟹眼”衝進了壺內。
因爲我常年在雲南的關係,所以可以天下的茶類我最熟悉的是這大葉普洱了。沖泡普洱需要用“魚眼”水,也是馬要翻開的那種水來沖泡,這樣才能充分的讓普洱茶散發出真味與飽滿的香氣。
尤其是像他手的那一餅老茶,更是如果水溫不合適的話,可要浪費了養茶的十年功夫了。
不過,此時我卻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我是客,常言道“客隨主便”,既然人家堂堂湘軍督軍給你親手烹茶,挑三揀四不是太失禮了嗎?
可是實話實說我卻是不相信他湯薌銘會不清楚這陳年老茶的沖泡方法,這樣的“錯誤”,應該是他故意爲之。
不一會功夫,那一壺陳年普洱衝好了。
湯薌銘把茶湯先是倒進帶濾的公道杯裡,而後又分成兩隻小杯,將其一支交到我的手裡,同時嘴裡說道:“這是雲南的名茶,今日薌銘也算是借花獻佛了,鬆坡兄,請!”
“請。”
一杯茶飲下,雖然此茶之味回甘悠遠,卻奈何水溫略低,無論是在口感還是在味道都還是有所欠缺。
這時湯薌銘又衝了一泡,均分到兩支杯子裡面,嘴裡對我問道:“怎麼樣?這普洱的味道還可以吧?我不知道鬆坡兄的口味,但是我想你久在雲南,相對這普洱茶最爲熟悉,估計這也是最適合鬆坡你口味的茶了。”
說着,他又拿起放在一邊的那塊茶餅對我道:“這可是我特意託人從雲南弄來的好東西;據說這是茶農精心養了十年的老茶。”
劉秘書長趁着馮國璋說話的功夫,已然給他衝好了擦手的熱毛巾,遞到馮國璋手裡之後,又回身將托盤的晚餐,送到了馮國璋的面前。
馮國璋擦了擦手,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雖然這是在列車,不過這晚餐還是非常豐富的,有魚、有肉有青菜,而且還都是馮國璋愛吃的口味。正當馮國璋吃飯的時候,站在一旁的劉秘書長對馮國璋道:“督軍大人。”
“恩?”馮國璋吃了一口魚,一面嚼着一面道:“恩?怎麼了,什麼事啊?”
劉秘書長道:“是這樣的,督軍大人,您剛剛說在制定作戰計劃,不知道,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啊?還有是,其實督軍大人,我有一點想不明白啊,這制定作戰計劃的事,不都是參謀部做的嗎,怎麼,什麼事還能勞煩您親自動手啊。”
聽完馮國璋的話,樓秘書長不由的笑起來,對馮國璋道:“督軍大人還真是用心良苦啊,要是能有多幾個您這樣的……”劉秘書長的話,說了一半,卻突然停止了,馮國璋擡頭一看,見劉秘書長臉顏色很難看。
他略顯關切的問道:“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劉秘書長搖搖頭,正色的對馮國璋道:“督軍大人,其實我是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啊?”
說着,他將手茶餅遞到我的手裡,我接過來一看,果然不錯,這茶餅確實並非普通的陳茶。
茶餅在陽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而且清兒不俗,拿在手裡溫如玉籽,絲毫沒有茶葉的那種澀手的感覺,而且放下這茶餅,手指搓動,用鼻子一聞,還有那麼一股淡淡的幽香。這是茶餅經過數年的潤養之後,香氣內斂不泄,而導致的,唯有加熱纔會散發出茶餅本身的香味。
我不由感嘆道:“好茶,好茶。鑄新兄,這樣的老茶,是在雲南也是稀罕東西,看起來你弄到這茶,是要費一番力氣了。這樣的老茶在茶農手裡可是寶貝,不是一般人弄得到,買的來的啊。”
我這話真的不是恭維,實在的發自肺腑。而湯薌銘卻也受用,見我這麼說,他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隨即,他的神情便突然的有些冷了起來。
他正色的對我道:“對於茶啊,我這個人不是很懂,不過我卻知道喝茶嗎,要和好的,那好茶哪裡找?當然是去產地根源才能找到最好的。”說這話,湯薌銘拿起了手邊的小杯子,在手裡擺弄了幾下。
而後盯着我的眼睛,嘴角略帶笑意的繼續道:“《茶經》說,什麼樣的水配什麼樣的茶,這水的來源,溫度乃至煮水的柴火,都會影響到茶的味道;我這水,是從雲南普洱專門灌溉茶樹的那個山泉的泉眼打來的,叫人隔着銅器冰鎮送來的。”
“都說同源味最甘,要是茶在此而水在彼……十分好茶只八分啊。鬆坡兄,你說這話說的對嗎?”
我隱約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的有些惱怒,不過更多的卻是無奈。我苦笑了一聲,反問他道:“鑄新兄說的可是,同源味最甘?雲南普洱的水,是嗎?”
湯薌銘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麼,而我則嘆了口氣,搖着頭道:“鑄新兄何必如此那;蔡鍔知道。”
“哈哈哈!”湯薌銘大笑起來:“鬆坡兄哪裡話,哪裡話。”隨即他便又正色起來對我道:“此茶之水,其溫不足,壞了茶香,甚是可惜。可惜!”說着,他把杯的茶湯潑在地,而後又拿起我的杯子同樣的將茶湯潑在地。
之後,湯薌銘又取下一塊茶餅,擱在壺裡面,而此時那剛纔便被他放在小碳爐的陶罐裡面的水,早已翻開許久。
他將這滾水衝進壺,而後久久按住壺蓋,大概過了一分鐘左右,他這纔將茶湯濾如公道杯裡,而後於我分了。
此時的茶湯已成深褐色,雖黑,卻也能看到茶湯沿着杯壁的一圈殷紅。
“這茶啊,真是難伺候的東西。”湯薌銘嘆息了一聲,道:“欠則缺,過則甚。哎,好水好茶更要好眼力啊,你看看,鬆坡兄,剛剛小弟這一走神,哎。這茶怕是喝不得了,這麼重的顏色,一看知道,肯定和毒藥一樣。”
正如剛纔所說的那樣,所以其實在之前的一段時間裡,我對鳳仙是持有懷疑的,不過,好在,那不過是我多疑罷了,當然了,這也是鳳仙一個人爲自己證明的結果。
其實實話實說,我不止一次懷疑過小鳳仙,是現在,說真的,我還是有所懷疑的,雖然她依然將一切都給我了。
真的不是我這個人薄情寡義,實在是世事險惡,且兼及我所處的位置,實在是讓我,不得不小心。
國家之羸弱,已無法負擔任何的所謂賠款一類等等的欺壓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袁世凱在想什麼。
兩強相爭有何不好?即便是無法坐收漁翁之利,至少也可以使得日本方面分出一部分的精力去與英國方面亦或是開戰,亦或是周旋,總之,想來短期之內他們是不會有多餘的精力與國爲難的了。
是這樣,假如真的如我所說,英、日兩國發生軍事衝突的話,那麼不管日本方面有沒有精力在於國爲難,至少在他們與英國尚未和解前,他們是不會與國如何的;雖然北洋水師不怎麼樣,可是至少也是一支算是較強大的正規鐵甲艦隊了吧。。
英國的海軍,不是世界之首,但是據我所知應該不日本相差如何,如此一來,如果沒有其他國家參與的話,可能會對峙較長時間,然後不痛不癢的或是一同撤離等等,可是一旦雙方投入主力的話,然後再有一個國家參與其的話。那情況可大不一樣了。
如果參與國偏向任何一方的話,那麼無外乎將會給另一方致命打擊,一次性消滅其海軍戰力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來……我不太敢繼續想下去,雖然這只是我的想法,正確與否尚未可知。
但是至少對國家沒有損害,可是這個袁世凱……看來我是真的看錯了袁世凱,同時我也想錯了他的能力才幹了。
“哎。”我的嘆息是有感而發,而且是無法控制的,雖然聲音很小,但是裡面的額情感卻是非常沉重的。小鳳仙可能是聽到了我的嘆息聲,當然也可能是一個巧合,她端着一盤剛剛削好的荸薺坐到了我的身旁。
小鳳仙下打量着我,一隻手抓住我的胳膊,另一隻手竟然放在了我的臉,她對我說:“將軍,是不是又有什麼讓您煩心的事了?”
看着小鳳仙的樣子,我知道她這一次算是錯誤的理解我的心思了,不過雖然如此,可是她的話,還是讓我決定不要向她解釋,畢竟,如果我真的解釋出來的話,她的這番話怕是又不能讓我堅定心智了。
我承認,此時的我,實在是投入了太多的情感了,無論這是對是錯,我不後悔,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知道自己的已然距離歧路越來越近了。可,我又能如何那?縱然我清楚的知道,我要傷害她,而且我投入的越深,當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會越痛苦,而她自然也是更爲苦痛。
終於,我再也無法忍受湯薌銘的話了,我站起身把這一杯被他稱爲“毒藥”的茶喝個乾淨,而後拱着手對他道:“鑄新兄,蔡鍔領教了。”
“哎。”湯薌銘也站起身拱着手迴應我道:“兄長這是什麼話;兄長軍務繁忙,而且今日天色已晚,小弟不兄長了。請!”
“告辭!”
離開了湯薌銘的住所,在回去的路我不由的再心裡暗罵,袁世凱、湯薌銘一類,具是豺狼之輩。
吾兄將軍蔡鍔:
自兄入京以來,月餘。弟甚爲思念。
弟知兄入京必受大總統之重託、重任,又得通電聞兄以受將軍銜號“昭威”,弟甚然喜之;老夫人、嫂夫人甚好,自兄走後弟每三日必登門問安,兄勿需掛念。
雲南方面,兼及桂、藏,具安穩泰和。
緬甸曾於十一月初,遣禮官入滇,問兄之壽,並贈壽禮翡翠、白璧、麒麟子果等十二樣。弟以遣人送餘家。
老夫人曾於弟言,曰:“吾兒入京,不知可平安否。”弟推脫答曰:“有將軍平安電報於公署,蓂庚疏忽未報於老夫人,請老夫人、嫂夫人恕罪。”
滇軍方面,第三旅二團長胡,因喪妻故,終日酗酒,聚衆滋事藐視軍法,故弟勒令其閉門思過另責軍棍六十,然胡因此懷恨,在軍散佈謠言,不得以弟遣衛隊將其繩之以法,已處極刑。
胡之謠言,附於信內。
自兄走後,滇軍下士氣略有低垂之意,且少有軍官懈怠軍令;雖然軍法如山,奈何法不責衆,望兄於京,通電一封,以振士氣,亦解弟之尷尬。
還有,如今滇軍內部似有霍亂之症,雲南少藥,望兄能在京採購,送餘雲南,以免因病而累及全軍。
書不盡言,此擱筆。
弟,唐繼堯致禮而書。
看過了書信的正後,我又從信封內取出來唐繼堯心所說的附。
面是這樣寫的;三旅二團長胡,于軍散佈謠言,其如下,曰:蔡松坡入京職,無異於青雲直,而卻將我等代其出生入死,血火掙扎之志士忘於腦後,此一罪。
蔡松坡入京後升任將軍而我等滇軍將官卻無一獎賞,此必是蔡鍔阻攔,不甘心我等日後可以凌駕於其頂,此二罪。
唐蓂庚受任雲南都督、滇軍司令必蔡鍔推薦,此人乃蔡鍔之親信,他蔡松坡任人唯親,薦親而不薦良,此三罪。
唐繼堯初任都督,便以軍法當衆責打我這樣的老班底,此唐繼堯立威之舉,雖與蔡鍔無關,卻此二人同氣連枝,故其四罪也!
此四罪,乃蔡鍔之私,唐繼堯之故。有此身負四罪之人當爲我滇軍之辱!
唐蓂庚亦難逃矣……
後面還有一些,不過我卻沒有看下去。因爲我知道,其實後面所寫的東西估計與這些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更何況,這一宴,又是袁世凱做東,馮國璋架橋,段祺瑞賣臉,三個人以北洋老友的名義設的,我一個士官派,又怎麼和適宜那。不過,既然他們請我,而且我又已經赴宴過了,又何必再提那?
不過有件事倒是要說一說。馮國璋這一次來,我估計他是調解袁世凱與段祺瑞二人間的爭鬥,這一點沒有錯,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馮國璋這次回來竟然帶回來了一個消息,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
那是他說整個金陵也是南京,最近一段時間不知爲什麼頻頻有匪寇橫行,劫財掠色不止,還大肆宣揚他們是從境外勢力滲透進來的,而起說實在的,據馮國璋所言分析的話,最近出現在金陵附近的匪徒,不單單一個個訓練有素。
這不,在袁世凱將批條交到馮國璋手裡之後,段祺瑞也連忙的對馮國璋許下,如果他要在金陵及其附近用兵的話,那麼段祺瑞將派遣徐樹錚親去輔佐的同時,還將即刻以陸軍部的名義,調動金陵周邊臨近的駐軍,配合馮國璋的用兵行動。
說起來,其實這些都是好事,至少對於馮國璋剿匪一事,都是有利無害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卻是看到了馮國璋眉宇間的愁苦爲難之色,不過仔細想想,我覺得其實馮國璋的用心我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無論怎麼說,兩方面給予他如此大的支持,他還是不該如此的,因爲宴席,此時,我卻是看到了袁世凱與段祺瑞二人眼的不滿之色。但是這也怨不得二人,畢竟他們兩個之所以會如此,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而馮國璋如此的表現,怎麼說也是有些不買賬的意思。
見袁世凱如此,不由得笑了起來,不過雖然看起來很真誠,但是他的笑聲,那一絲的婉轉,還是能夠讓人聽得出他的心聲的。我坐在公案後,仔細的回想了一下這個第三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