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而過,六年,故白與琢之、羅彪,在那個小小的碼頭上足足呆了六年。
六年中,我們風雨無阻,可碼頭的歸屬與安全依舊於風雨飄搖般的樹枝孤葉。故白想過要擴張我們的勢力,在幫會中,故白的地位,日益爲重,琢之更不用說,老爺子對他的偏愛遠超過對故白這個徒弟的關心。
可是每每故白有想要擴張的意圖,琢之必然將它消滅在襁褓之內,他說“擴張等於死亡,現在的咱們,依舊立足未穩,風口浪潮之下,必是漩渦。故白,我不想看見你我陷入漩渦的那一天。”
六年不曾擴張,在利益上,在勢力上,有不小的損失,可是無疑的,在基礎的實力上,我們是穩固的。縱然有人虎視眈眈的窺視覬覦碼頭,讓它置於風雨中,可他們,卻只能窺視,沒有人真的膽敢踏入一步。
1930年,故白二十六歲,也是在那一年,故白的生活,再一次產生了轉變。新年之後的第八天,故白與琢之在碼頭上,在漫天飄雪中,宴請碼頭上的工人代表。年年如此,而我們的食物也是每年都不變的火鍋。
“宏哥!”羅彪慌慌張張的從碼頭院子外跑進來,故白看着他,心裡暗說一聲不好,羅彪此時只穿了一條長褲,上身光着,眼角還有血跡;一定是出事了。
羅彪來到故白的身旁,此時琢之正在較遠的一桌敬酒“你這是怎麼弄的?”故白一面詢問一面將自己的新買的紫貂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是屠豪的人。”羅彪眯着雙眼惡狠狠的,他這幅樣子讓故白很是擔心,每每他如此,必然又血染黃浦江。
屠豪原名陳子豪,屠豪是他的外號,他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也是從三年前與故白涉及在一起牽絆利益的最有勢力的對手。他的崛起出於他的心狠手辣,曾經一個夜晚,一個人,在黃浦江畔除掉了四個拿着長刀短棍的對手,四個人,死於江畔,他,赤手空拳,瞎了一隻眼睛。那一夜過後,他與故白當年一般,第二日,名震上海灘。
陳子豪成事之後,手下收攏了不少心狠手辣背井離鄉的流浪人,一股不容任何勢力小覷的勢力就此形成。他與故白的交集就是源自故白所擁有的唯一的據點,福運碼頭。
陳子豪的勢力都是散兵遊勇,他們沒有一個實實在在庇護所,可以讓他們安心休息的落腳點,同時,他們也不擁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他們的收益,多是來自貧苦的市民,從他們勒索一些不起眼的小錢或是在黑夜,遠離租界的地方,在夜幕的掩飾下,搶劫從書院、妓、院這一類地方深夜歸家的嫖客或是妓、女。
雖然每每的收益少得可憐,但是不得不說,陳子豪卻是一個懂得經營賺錢的人,日久年深,他手中的小錢開始慢慢放大,直到,他擁有了自己的可以完全信任的槍隊之後,便開始覬覦起各個勢力手中所把持的實業。
而故白,卻不知什麼原因,成了他的第一目標。
“羅彪?你這是怎麼弄的?”
琢之從前面敬酒回來,看到羅彪這番模樣,連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問道。“屠豪;墨大哥,宏哥,那個王八蛋和咱們打了這麼久,也沒個結果,這大年頭上他來這一手,真他奶奶的沒道義,一點規矩都不講!”
說了,羅彪還不忘啐一口嘴裡殘留下來的污血。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故白兄,你帶羅彪兄弟進去,我在這安排一下,稍帶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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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白點了點頭,和羅彪一同走進我們平日裡的辦公室,這是在碼頭上一處倉庫的邊上隔出來的一間不大不小的房子,內部出了必需品之外再無他物。
不多時,琢之走進來很自然的帶上了虛掩着的大門,“羅彪兄弟,你的傷怎麼樣?”
“墨大哥,我沒事,就是狼狽點;可是白瞎了咱兩個好兄弟,現在估計他們都在黃浦江裡和王八玩那吧。”雖然羅彪的語氣顯得很不在意,可是他眼中的神色卻出賣了他自己,很顯然,他口不對心。
“琢之,事到如今,我想,咱們是時候和他做個瞭解了。”
“不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可是故白,咱們現在的實力雖然紮實,可是要想徹底解決這個麻煩,卻是很難,一勞永逸,是需要把握與實力做前置的。”琢之一面說着一面搖頭,看得出,他並不贊成故白的提議,不過,這一次故白卻下定了決心,故白一定可以說服他。
故白從桌子上拿出兩支洪老爺子年前差人送來的雪茄煙,一支自己點燃,另一隻遞到羅彪手上;故白與琢之這樣的談話,羅彪是沒有發言資格的,雖然我們從不需要他迴避,可是有權利傾聽卻不代表就有權力插嘴。
“你想想,碼頭有碼頭的規矩,陳子豪可以置其不顧,咱們不能。壞了規矩,就是壞了老太爺的名聲。”琢之的話,擲地有聲,一種不容抗拒之感在故白二人心中升騰而起。可故白卻不願如此,在心內,故白還是相信可以說服他,亦或是故白能夠壓他一頭。
雖然故白二人互相尊敬稱之,又同結義兄弟一般相互依靠,可是我們之間總是有一層看不見的牆,或是相互比較的量尺,誰也不願矮誰一頭,並駕齊驅是現狀,是現實,可我們卻都在不經意的不斷的嘗試,去打破這種平衡。
“陳子豪欺人太甚,如你所言,壞規矩,是丟了老爺子的名聲,可是至此事於不顧,丟的,就是老爺子的臉;我是老爺子的徒弟,我擔不起這樣的罪名。”故白的語氣很平淡,可故白說的話卻恰到好處,不溫不火,既表明了故白的意思,同時還不忘提醒琢之注意自己的身份並且這樣的對話,又不會傷害到故白與他之間的關係。
琢之笑了笑,搖搖頭道:“故白兄你仔細想一想,陳子豪和咱們之間的恩怨與摩擦已經多少年了,如同今日這般行事,可還是第一次。這其間種種,怕是沒有那麼簡單。老碼頭有它自己的規矩,壞了規矩要付出的代價也並非爾爾,咱們要是同他般妄動,必處於劣地。”
琢之說話總是那樣不溫不火,看不出波瀾,可你仔細聽去卻又能感受到另一番滋味。
“琢之,我一定要給兄弟一個交代。”言罷,故白轉身離開了,故白不想在就此事於琢之有任何交涉,或者說故白不敢就此事再與他有任何交涉,他剛剛的話,已經令故白有些動搖了,再與他交流下去,故白必然被他左右,這是故白最不願接受的。
外面還在下着雪,故白有意避開還在宴飲的人們,從碼頭的後門離開了。
此時的故白,早已不在住在那個破舊不堪的茅棚了,故白的住處換到了離碼頭不遠的一處公寓裡面,裡面有四套房子是在故白名下的,還有四套,是在琢之名下的。而在不遠處,還有兩套房子是在羅彪的名下。
回到自己的家裡,故白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電話,撥通了老太爺的電話,既然要有所行動,那麼必然要藉助到老爺子與幫會的勢力,而且與陳子豪之間的結算,必然是會傳遍上海灘的大事,這等事件,在進行之前不同自己的師傅打個招呼也是說不過去的。
“喂?這裡是洪公館。”電話接通了,一個比較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這聲音的主人故白很熟悉“陳伯,我是宏武啊,師傅在嗎?”
陳伯是老太爺的管家,一個從小便隨老爺子征戰的干將忠臣,幫會上下對他都極爲尊重,故白自然也不例外。
“哦,宏武啊,老爺在休息。”
“那好,陳伯,我等下去拜見師傅;前幾天碼頭上英國人的貨船在出貨的時候,船長留了幾瓶酒給我,知道您老喜歡,等下一併給您送去。”
“哈哈哈,你小子啊,來吧,不過早一點,老爺晚上要去戲樓看戲,今晚可是有北平來的名角。”
說罷,陳伯掛斷了電話,而故白則是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一套乾淨整潔的服飾,因爲剛剛在碼頭,羅彪身上的一些血漬沾到了故白的衣服上,穿着帶血的衣服去見老爺子是不尊重的,當然,要是突發情況或是沒有更換的條件就另當別論了。
故白將一切安頓好後,就要離開,而在故白還未走出門口的時候,故白的家門被叩響了。
打開門,羅彪捧着一件疊好的紫貂大氅正站在故白的門口,將他讓進之後,故白問道:“你怎麼來了?琢之那?”
“宏哥,我這不是給你送衣服來了嗎,你這新買的裘皮,總不能一直放我那收着吧;墨大哥還在碼頭,不過,,,”說到這,羅彪語塞起來,故白看得出,一定是琢之做了什麼事,“說吧,琢之在碼頭幹什麼那?”
羅彪低着頭像是在做思想鬥爭,片刻過後,纔開口道:“墨大哥把他手底下的那羣弟兄都召集到了碼頭,也把我支出來了,我剛纔回家找了套衣服,這不,就把你這件皮子給你送回來了,至於墨大哥,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見他這麼說,故白也沒多想“哦?沒事,我要出去,你就在這吧,等我回來,咱們一起喝一點。”說完,故白就打算離開,因爲陳伯說老爺子晚上要去看戲,所以故白還是儘早去的好,可是正當故白要走,羅彪卻又把故白叫住了。
“宏哥!”
“恩?”
羅彪嘆了口氣,揉着眼角道:“宏哥,說句不該說的,你剛纔和墨大哥說的啥我都知道,墨大哥有點太過小心了,我看他叫那羣兄弟去碼頭,因該是告訴他們不能按照你的意思去找那個王八蛋去。墨大哥,有點太軟弱了,六年了,要不是他一直攔着,咱們現在何止就這一個福運碼頭啊。”
羅彪說話的時候,語氣不由的從輕而重,眼神裡還多少有些埋怨,故白知道他對琢之這麼多年來的作爲不能理解,認爲是琢之的小心或者說懦弱擋住了我們的財路,其實說實話,故白又何嘗沒這樣想過那?可是故白能想,他羅彪卻不行!
“別說了,你就在這等我回來,以後這些話,我不想再聽見。”
故白冷冷的說完,便在不躑躅,徑直離開了故白的家,故白不知道羅彪還有沒有在說什麼,可故白知道他在說什麼,說的再多,也一定是無用的,因爲故白不會允許,琢之,更加不會。六年間,我們已將這個背叛的識時務者看的透徹如同玻璃下的報紙。
他是個干將,是個對我們,對幫會忠誠的干將,這是無疑的,可同時,他羅彪也是一個貪圖利益的無底深淵,這麼多年,他在碼頭上的小動作,故白與琢之心照不宣,沒有人提起,因爲對於他這樣的人,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緊不鬆,把握不好的話,反而適得其反。
在雪中,故白坐着人力車,看着上海灘六年之內所發生的變化,故白心內頗多感慨,猶記當年,故白還是一個街邊乞兒之時,那些憎惡的目光與冷漠。而今日的故白,雖不曾站在最高處吶喊,可也能夠有資格出入各個輝煌殿堂。
到了洪公館,故白將幾瓶洋酒交到笑眯眯額陳伯手中之後,纔去會客廳等候老爺子,而陳伯也告訴故白,在會客廳內還有一人也在等候老爺子,不過他卻沒有提起那人的名諱,只是對着故白頗顯神秘的笑了笑。這讓故白多少有些摸不到頭腦。
而陳伯也不多說,只是叫故白去會客廳一看便知,故白帶着疑惑進入到了會客廳,發現一個人正坐在沙發上背對着故白,因該是聽到了故白的腳步聲,他轉過頭看了故白一眼,而後笑着站起身對故白道:“故白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老太爺,小弟可是先你一步,在此等候多時了。”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青年,故白不由嘆了口氣,與其相視一笑道:“琢之,我早該猜到你也會來找老太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