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幅樣子,就好像是街上的痞子,而且還是那中剛剛從大煙館裡抽完了出來,裝了一腦子云霧不知死的那種人。
而江朝宗那,棱着眼睛,從顫動的嘴脣裡擠出話來:“別,忘了,你,是誰。”
一字一頓,就這麼擠出了這幾個字,組成了這麼一句話;要是常人,估計早就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了,這還是要放在江朝宗並不是現在這個位置的情況下,要是已江朝宗此時的地位,在如此說出這麼幾句話的話啊。
膽子小的,怕是都要屎尿橫流了。
可是就是說不清爲什麼,猴子卻依舊還是剛剛的那副態度,而且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他一下子正起身子,而後左手猛地拍在桌子上,發成很大的響聲,而後他似笑非笑的對江朝宗道:“江老,您看看我這手,看看!您說您老還這麼對我,有用嗎?”
我正要說話,不過袁世凱卻又開口對我問道:“鬆坡啊,我看你這樣子,這病怕是嚴重了許多啊,你送老夫人回雲南一路上鞍馬勞頓,這身體,哎;真是讓人擔憂啊。”
終於,袁世凱,還是說出了這句話,千辛萬苦,千言萬語,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要是今天他不說出來,我還真就是東風火船皆具備,奈何曹公已退兵啊。
我暗暗的一笑,而後對袁世凱道:“大總統,蔡鍔是軍人,這身體沒什麼,沒什麼;更何況老母親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母親出了一點什麼意外的話,那蔡鍔,就算是死了,也無顏面對父親、長輩啊。爲了母親大人的安全,蔡鍔必須親自送母親回雲南,不怕您笑話,就是蔡鍔這把子骨頭,仍在半道上了,我就是挺屍,也得看着母親安全的到雲南,才能嚥氣。您知道啊,北,京到雲南這一路,有多少行程,哎。”
袁世凱見我這麼說,不由得點了點頭,略微思索了一晌,而後試探性的對我問道:“鬆坡,那你直接叫你的副官,帶着衛隊送老夫人回去不就行了嗎,何必自己還辛苦折騰那。你還信不過你的副官嗎?”
我擺擺手,喝了一口茶,艱難的嚥下之後,對袁世凱道:“大總統您這話要是不是您問,我想我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哦?”袁世凱一怔,而後道:“此話怎講啊鬆坡啊?”
我苦笑了笑,道:“大總統,您說得對,我信得過我的副官,要是真的能讓他帶衛隊一路上護送老母親的安全,我自然是放心,只不過,呵呵,也不怕您笑話,蔡鍔其實在京,除了一個副官之外,真沒有什麼手下了,更別提衛隊了。”
“什麼?”袁世凱面色一下子冷了下來,道:“鬆坡你堂堂一個陸軍上將,昭威將軍,竟然連衛隊都沒有!在京的那些官,員都是幹什麼吃的!你這樣,我知道,要是我派人給你吧,還怕你多心,你現在就發電,把你在雲南的衛隊調來,我給你一個營的編制,你一個上將,一個營的衛隊不算多了。”
“不不。”我擺擺手,對袁世凱道:“大總統,蔡鍔謝謝您的好意,但是不瞞您說,其實就是在雲南,我也沒有單獨的衛隊,我的衛戍安全全都是由滇軍休假士兵輪流頂替的,而且我也習慣了,要是真的弄出來一隊兵天天跟着我,我這還咳咳咳咳,我這還真不習慣。”
“好官啊。”袁世凱頗爲感慨的道:“鬆坡啊,現在像你這樣的將軍,是越來越少了,別說是你這樣的上將了,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校官,哪一個身邊最少不也得跟着二三十個,像你這樣的,難找,難得一見啊。”
不會爲了一些東西而徹底的和他,或者說徹底的和北洋政、府翻臉,畢竟,他也知道段祺瑞是一個識大體、懂大勢的人,況且現在的形勢下,如果真的北洋政、府易主的話,恐怕南方方面也好,亦或是其他列強國家也罷,都不會作壁上觀的。
就是現在相對穩定的情況下,那些惡鬼還在想要時不時的撈一點好處,而且說實話,雖然馮國璋非常認同孫文的理念,但是實際意義上來說,孫文的一些活動,以及做事的方式,他覺得並不可靠。
這不是無的放矢的,畢竟當年孫文提出的“驅逐韃虜,復我中華”的精神,如果站在一個特殊的角度來看,其實這不外乎是一種矛盾。
所以出於公,他必須要保證袁世凱位置的穩定,而且其實他心內最相信的人,還是袁世凱而已。畢竟無論是前朝之時,袁世凱幾乎擔任過所有大清國的權臣之位,而且那些時候,袁世凱在任的見地、功業,他也是看在眼裡的。
雖然段祺瑞這個人也非常有本事,可是沒辦法,畢竟段祺瑞也是小站時崛起的武夫,縱然雄才大略,而且掌管陸軍部許久,可是搞得清軍隊的問題,不表示就能夠搞得清國家的問題啊。
段祺瑞與袁世凱之間的矛盾,其實在馮國璋看來,那不過就是小站元老內部的問題,甚至都談不上是派系問題,可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段祺瑞一下,畢竟北洋之虎的名號,可不是說給別人聽,用來嚇唬人的而已。
不過,就在今晨,一份北、京的來電,讓他一下子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起來,不是他本人的承受能力太差,是在電文中的內容太過觸目驚心了。
電文原文如下:吾弟華甫,許久未見,兄心中甚爲掛牽,又兼昨夜一夢,夢中盡是昔年小站場景。歷歷在目,一幕幕,實令爲兄汗顏。
兄爲國之首府,身兼國家之中,雖公務繁雜,卻也非無可脫身,由此,而未曾關切面談,兄之愧也。
念及昔時,南方初定,兄於北問鼎之時,其間苦厄、艱難,多承弟捨生而助,非如此國將難定,兄又何以而安?
奈何,昔時弟之功業,何止千百?然時國家處安,兄不敢委弟重任,乃畏人言。今時今日,國家安定許久,又兼南方方面落定,故此,兄方親擬此文。
一表兄之關念之意,二則兄欲委弟以總、理之位,不知弟意如何?若承,則望弟今日來京,與兄一見,一來斧定大事,二來相比弟與芝泉亦許久未曾得見爾?權且一聚耶。
爲兄者,世凱言。
這是一封已友人兄弟的口氣擬成的電文,而且文中言語多爲親近,表述情誼之語。看起來,不過就是袁世凱想念馮國璋了,而且還想要給他一個總、理的職位,當然了,這是詢問他本人的意願。
應允與否,全在馮國璋一人身上,袁世凱只是提供一個機會;而且電文中還說明了袁世凱想要馮國璋到京與他一聚,當然了,屆時必然少不了段祺瑞此人,不過這也能理解,此三人本就皆是北洋出身,而且說起來,他們三人也算是北洋中關係極好的三人了。
按道理說這樣的兄弟友人語氣的電文,包括現在看來這份電文中的內容,不至於令一個封疆大吏如此惆悵、爲難纔是,可是馮國璋爲什麼會如此那?
其實道理很簡單,如果單單隻看這電文的內容,自然是沒所謂的,而且決不至於馮國璋如此,說起來,那會有人害怕自己的官越做越大那?那個位置,可是多少人相求都求之不得的。
“鬆坡啊,這樣,我決定了。”袁世凱突然正色起來,對我道:“現在開始,你自己招兵也好,還是從滇軍裡面調度也好,這些都是你來定,然後關餉的時候嗎,這樣,這個錢就從京畿衛戍司令部裡面一起出了。”
見袁世凱這樣說,我忙推辭起來,說:“不不不,大總統,蔡鍔真的不習慣什麼衛隊,在雲南邊陲我都沒出什麼意外,何況是在北,京那,哎,就是有的時候不方便一些罷了,就像眼前這個事,哎。咳咳。”
聽我這麼一說,袁世凱的眼睛轉了轉,而後對我問道:“鬆坡,不知道你信的信不過我?”
“您這是說什麼,大總統您是國家元首,全國民衆都該信任您,何況是我一個蔡鍔那,蔡鍔肯定信任您啊。”
袁世凱點點頭,臉上掛着一幅滿意的表情,對我道:“鬆坡啊,我看你這身體啊,還是不要多走動了,既然你信得過我,那就把老夫人的安全交給我,你就在北,京好好的修養着,早日痊癒纔是真的。你放心,老夫人的安全交給我,我親自挑選一支百人衛隊,由袁乃寬和張鳳翽兩個人帶領,乘專列,送老夫人回雲南修養。你看可以嗎?”
我只知道,此時此刻,我就是蔡鍔;我覺得曾經很多事情我做錯了,我總是刻意的去模仿,以至於很多習慣,已然讓我真正的成爲了習慣,但是那是蔡鍔沒有錯,可是我卻並非是真正的蔡鍔。
皮囊相同又如何,我不是他,但是我又是他,雖然這是一個很糾結、混亂的話題,但是我想,我曾經的對與錯,都是爲了讓我找到一條更適合蔡鍔的路。
我不覺得我知道的那個蔡將軍走出的護國路,是正確的,至少很多事情上我願意相信他的做法,是存在私情的,但是這並沒有什麼錯,誰不想名留青史那?誰不想以天下爲把玩的東西那?
我不知道我的理解對或錯,總之這不過就是我一個人的理解罷了;對錯是非,歷史沒有親身的經歷,雖然可以用佐證來證實權威,但是畢竟一切的證物在特定環境下可能都是本不該存在的,亦或是刻意而爲的。
我覺得,我既然有幸重走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就該做出一番不一樣的作爲,哪怕是這皮囊,僅僅只能有三十六歲的生命。哪怕是,我所做的一切將會遺臭萬年,但是我要做我自己。
我是蔡鍔,我不是蔡鍔?我是我。就是我自己。
雖然這一夜我休息的很好,但是我卻知道,還不知道那些早就已經安排好的苦勞子士兵,要如何抱怨罵娘那。
沐浴洗漱之後,我同往常一樣習慣性的就要去給母親大人請安,不過,纔剛剛走到母親的門外,我這纔想起來,老母親已經在回雲南的路上了。
實話實說,有袁世凱派人保護,還是乘坐專列,我一點也不擔心母親的安全問題,反倒是我害怕這些傢伙又是槍又是炮的,粗鄙不堪,萬一惹到母親生氣也還是不好的,只不過又想了想,不說袁乃寬,我與他並不熟悉。
單單一個張鳳翽,我想就不會讓這種場面出現的更重要,按照行程來算,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估計母親就能進入到貴州了,到時候有唐繼堯的人再沿途安排,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看着母親房間緊閉的大門,笑了笑,我向着後院走去。
說實話,其實我沒有什麼武技、槍法,唯一馬術是我本來就會的,至於其他的,都是我現學現賣的,可能是天分的關係吧,總之我學這些東西,非常快,而且總是感覺得心應手。只需要擺弄一二,皆可以得心應手。
更重要的,我其實沒有什麼權利把另外一個女人帶到家裡面。尤其還是,與我有着曖昧的女人。
如此,我不由的沉思了起來,而就在這時,蔣百里卻上前一步對我道:“你不必爲難,我這次與鳳仙姑娘來找你,既然是走了後門,不就是不想要你爲難嗎。呵呵,鬆坡啊,你先去收拾一下,換身衣服,我與鳳仙姑娘在這等你。快些啊,免得被嫂夫人發覺了,給你難堪。我倒是沒什麼,就是你在美人面前丟了面子,你這個昭威將軍可是威風掃地啊。”
蔣百里刻意的那我取笑,以便於緩解此時無形對於壓力,但是他纔剛說完,鳳仙卻如此道:“蔣將軍,你不必用蔡將軍的‘糗’,來寬慰鳳仙;鳳仙謝過您的好意,可是這不需要,鳳仙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東西’,我當不起二衛將軍如此。”
小鳳仙的面色不算冷漠,可是說起話來卻陰陽怪氣的,我不知道這是爲什麼,但是我卻也不會深究,畢竟,我與她的關係是很特殊的,更何況,在她的面前,我就算是深究起來,也未必能夠得到一個答案。
鳳仙就是這樣的女子,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說她聰慧,可有些事情上她卻明知道沒有結果卻非要傻傻的投入近去,甚至是不能自拔。就像現在我與她之間的關係那樣,我知道結局,她也知道,可是她卻從不說出來,而且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雖然她這樣會給我很大程度上的慰藉,但是卻要給自己平添煩憂;有人說愛一個人就是爲他付出一切,還不求得回報。我不認可這樣話,就算是虛無縹緲的愛與不愛,只要是有情感的牽連。
那麼就必然是“想要得到”亦或是“得到過就好”的想法,我不能保證自己的理解就是正確的,但是至少我是這麼想的,當然了,我也是這麼做的。
而鳳仙卻非如此,她總是把“想要、得到、過”這三個詞,分解開,如果我揣度的沒有錯的話,可能在她的認知中,是這樣的, 這五個字的組成方式是“想過要得到”。
這是一種非常值得人憐愛的心裡,當然也是一個女人的悲哀。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承受的,亦或是怎樣招架的。
雖然我知道自己很沒有權利來說這的話,畢竟,就現在來看她的傷痛,悲哀,全是由我所帶來的,而且我自己還清楚的知道,這不是一個結束,而纔不過就是開始而已。
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也相信其實鳳仙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過這已然不重要了;我與她只要還在一起,那麼她就是我的女人,而我就是她的男人。
我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留下敏麟在這裡陪着他們二人,自己則是回到房裡又洗洗涮涮,換下此時的長袍,改成了一身前不久我纔買來的西裝。與蕙英打了聲招呼,就隨着他們二人離開了,敏麟當然是要隨同我一起出門的,因爲他是我的副官嗎。
後門外就是蔣百里安排的轎車,我們分乘兩輛轎車,便離開了。
有一件事其實是值得一說的,就是我在與蕙英交代的時候她沒有過多的問,不過我看得出她應該是猜到了什麼,因爲她的眼中有失落,不過與之前的日子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眼神中的失落轉瞬便被另一種神采所替代了。
那神采便是——“感激”。
袁世凱電文中說要委任馮國璋總、理的位置,而且還邀他如京,其實這些都是袁世凱的迂迴婉轉之策。
誰都看得出來,現在袁世凱與段祺瑞兩個人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其實暗地裡兩個人鬥得是非常激烈的,這是一個多麼睿智且可怕的決定啊。難道不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