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張鬆齡了老孟山和孟小雨,斟酌着說道:“我想給我家裡長輩寫封信,報個平安。不知道附近有沒有郵局,或者私人信差什麼的……”
沒等他把話說完,老孟山長出一口氣,笑了笑,大聲迴應,“應該的,應該的,你早就該寫信回家報平安了。前些日子我是怕你家裡人知道你受傷,白白擔心。如今你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寫信回去告訴他們一聲總是應該的!”
“那郵局,如今還有人在幹活麼?”張鬆齡想了想,繼續詢問。在山裡養了五個多月傷,如今戰局發展到了什麼情況,他一點兒都不瞭解。娘子關附近即便原來有郵局,隨着日本鬼子的進駐,恐怕也不能再運轉了。自己遠行在外,萬一家書落在某些心思齷齪的人手中……
“這個啊,我還真沒注意!”老孟山嘬着牙花子,遲疑着迴應。“下盤石那裡,原來每逢大集的時候,都有郵差從縣城騎着洋車子下來。一邊讓當地人認領信件,一邊收集當地人寄往山外頭的信。反正總共也就十來封信,犯不着爲此專門設一個信箱。”
“他問的是現在!”孟小雨聽得不耐煩,開口替張鬆齡追問。只要張鬆齡不提“要走”的話,她就又活了過來。小臉被酒精燒得紅紅的,一雙薄嘴脣也紅得如同秋天裡的小辣椒。
‘女兒終歸是給別人養的!還沒成親呢,就嫌我這當爹的囉嗦了!’老孟山肚子裡腹誹了一句,然後笑呵呵地回答,“現在不好說,反正我上次去趕集的時候,沒到郵差,不過……”
了張鬆齡失望的臉色,他又迅速補充,“不過從南邊過來的那些老客,倒也經常幫人捎個信兒帶個東西什麼的。我跟一家姓呂的老客很熟,他剛好是你們山東人。我跟他好好說一說,再給他兩個跑腿錢兒,讓他幫忙捎一封信去魯城,肯定不成問題。”
“此人可靠麼?”張鬆齡有點兒不放心,皺着眉頭追問。
老孟山笑了笑,大咧咧地迴應,“什麼可靠不可靠的。他收我的皮貨,我從他那裡買茶葉,布料,每年都要見兩三回面,誰也不敢太對不起誰。再說了,一封信又沒多沉,他反正要路過你們家,順便幫忙跑一趟,又算得了什麼大事兒!”
“那倒是!”張鬆齡想了想,輕輕點頭。按他的人生經驗,商販們是最喜歡留後路的一羣,姓呂的行腳商既然以後還要跟孟大叔打交道,就不會一下子把事情做得太絕。,
“那你一會兒吃完飯就趕緊寫信吧,把油燈擰得亮一些,別傷了眼睛。”老孟山又喝了一大口酒,笑着叮囑。
“嗯!”張鬆齡輕輕點頭,然後繼續說道:“如果能和我家聯繫上,大叔以後就不用把皮子賣給別人了。我們家也做山貨生意,可以派人過來收。價錢方面,肯定會比現在高一些!”
據他平素瞭解,行腳商們從娘子關這邊收購山貨,價錢都壓得非常低。而同樣的毛皮、藥材,在張家的貨棧裡,價錢就要賣到山區的五倍以上。扣除客棧自己加的價,行腳商們在貨物倒手之間,至少賺走了三倍的利潤。這還不算收山貨時雞蛋裡挑骨頭,肆意壓價所帶來的額外好處。
如果張家貨棧直接派夥計過來定期提貨的話,就可以讓孟山老漢免受一層盤剝。此外,在他的面子上,父親和大哥也不會對貨物的質量要求太苛刻。
這是他離開之前,唯一能回報給孟氏父女的東西。雖然微薄,但真心實意。在養傷的這段時間,孟小雨眼裡所流露出來的縷縷柔情,他不是沒見,更不是無動於衷。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即便彭薇薇當初留在他心中的痕跡再深,天天對着孟小雨那濃得幾乎化不開的目光,也早就給衝得淡了。
他是不願意耽誤孟小雨的青春。一次次大難不死的好運,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萬一哪天自己去跟老苟團長他們團聚了,孟小雨豈不是要辛苦一輩子?!
所以,張鬆齡只能對孟小雨眼中的**,假裝視而不見。娶了人家姑娘,等同於害了人家。與其日後生離死別,還不如現在就不給她留任何念想。反正父親和哥哥接到自己的信之後,會妥善替自己回報孟大叔和孟小雨的恩情。未必能令他們父女兩個的處境天翻地覆,至少能保證他們父女兩個這輩子都衣食無憂。
關於張家在魯城有鋪子的事情,老孟山也早就聽張鬆齡提起過。直接把山貨賣給張家,也肯定比被行腳商於中間再剝一次皮有賺頭。但是,女兒還沒過門,就先佔了準女婿家許多好處,這種行爲實在有點兒超出了他的臉皮承受極限。因此,儘管知道張鬆齡是完全出於一番好意,他還是非常禮貌地拒絕道:“那就不用了。我跟老呂他們畢竟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不能說不賣給人家就不賣給人家了。況且魯城離娘子關上千裡地,來回一趟開銷也挺大的。光爲了我手中這點兒山貨,實在不值得!”
“沒事兒,我哥和我家的夥計,每年都要走塞外。剛好路過山西這邊!”張鬆齡笑了笑,鼓動如簧脣舌,繼續努力遊說。
這不是實話,張家的夥計去塞外,肯定走北平、承德一線更方便一些。如果繞路走山西,就要從大同附近出塞,相當於多兜出了一個大圈子。可不這麼說,他無法保證孟山老漢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好意,更無法保證孟小雨在自己離開之後,日子會過得象現在一樣無憂無慮。
“嗯哼,這件事先放一放,讓我再好好想想!”老孟山還是覺得做人不能太貪心,放下酒碗,遲疑着迴應。,
“要不然您自己開個貨棧,專門收鄉民手裡的山貨。等我家的夥計來了,再一併轉手兌給他。這也等於替周圍的鄰居們做了件好事,省得他們手裡的山貨老被人挑三揀四地壓價!”張鬆齡不屈不撓,又拋出第二個“完美”構想。
這個構想讓老孟山怦然心動。把自己的貨物直接高價賣給親家公,實在有些讓他抹不開面子。可自己開貨棧收購囤積山貨,然後再轉手往外邊批發,就完全不一樣了。這等於與張家那邊互利互惠,誰也沒佔誰的便宜。
可最初本錢從哪裡來?總不能憑着一張老臉,讓同鄉們先賒了山貨給自己吧。或者說,先跟親家公借,等賺了錢再還給他?那與直接跟親家公要錢,又有什麼區別?如果真的那樣做了,小雨將來在張家,還能有什麼地位可言?
正猶豫着,張鬆齡已經將具體細節擺到了桌面上。“第一次,我讓我大哥親自帶着錢和這邊比較用得着的貨物過來,您在他來了之後,把自己手上的山貨全賣給他,再順道幫他從附近的村民手裡收一些山貨。這樣,您做生意的本錢就有了。就可以從他手裡批發一些這邊不常見的緊俏貨物,等我大哥走了之後,就可以立刻把貨棧開起來。一邊往外賣東西,一邊往裡頭收東西。一手進一手出,只要錢能流動開,不需要太多本金,便可以支持貨棧正常運轉!然後,您老再……”
自幼被父親和哥哥的耳濡目染,他談起生意經來頭頭是道。孟氏父女只有邊聽邊點頭的份兒,根本從中挑不出任何毛病。直到張鬆齡把整個規劃交代完畢,才雙雙長出了一口氣,先後低聲讚歎:“原來做生意還有這麼大學問,怪不得我這輩子始終發不了財!”
“小胖子,你跟誰學的這些本事?以前可從沒聽你提起過!”
“從八歲時就跟在我爹身後他打算盤,一直了將近十年,再笨也學會了!”張鬆齡笑着謙虛,卻給自己惹回了一個大白眼。孟小雨不屑地翻了翻眼皮,撇着嘴道:“還再笨也會了!就跟你多聰明似的!我要是學,頂多三個月就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話要是放在往常,張鬆齡肯定毫不客氣地笑話對方吹牛。可今天,他卻難得沒跟孟小雨擡槓,點點頭,笑着說道:“的確沒什麼難的。要不從明天開始,我教你?反正將來你也得替孟大叔管帳,不如現在就做些準備!”
“真的!”孟小雨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兩隻明亮的眼睛照着張鬆齡就是一陣亂晃。
張鬆齡被晃得頭腦發暈,笑了笑,繼續電梯,“我騙你有什麼好處?找你收拾麼?明天孟叔去趕集,順便幫你買個算盤迴來。我教你如何打算盤,如何記賬!”
“我,我……”孟小雨突然臉色開始發紅,耷拉着腦袋,喃喃說道,“我,我不認識字!”
“我知道,所以我從頭教你,打最簡單的開始。記賬,其實也用不了太多字。會數一、二、三、四就行!”
“那我可真得謝謝你!”孟小雨高興地拉住張鬆齡的胳膊,狠狠晃了晃,差點直接將其扯翻在地。“我現在就去收拾那頭鹿,然後今晚咱們就開始學寫字。爹,您明天幫我也買點兒紙回來,我要拜小胖子,拜張連長當老師!”
“行——!”老孟山拖着長聲答應,一口將剩下的酒悶了個精光。拜師,拜師,師徒兩人一個教,一個學,手把手……,他彷彿到了小兩口耳鬢廝磨,你濃我濃的情景,臉上登時被笑容佔滿,雙目中也寫滿了對幸福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