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哪(我)跟你們拼了!”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心神之後,大牛撿起一根碗口粗的幹樹枝,就朝樹林外衝。孟小雨手疾眼快,一把從背後將他拉住“你幹什麼,外邊可有十好幾條槍!”
“哪(我)娘,哪(我)娘在那邊!”大牛掙了幾下沒掙開,跺着叫大喊。“鬆手,鬆手,不然哪連你一起打!”
“有膽子你就打,你把我打死了,也救不了你娘!”孟小雨根本不怕對方的威脅,伸出另外一隻手,握住樹枝的中央,“張大哥在這兒,張大哥一定有辦法!”
最後一句話,讓已經處於狂暴邊緣的大牛立刻恢復了冷靜,丟掉樹枝,走到張鬆齡身邊,大聲要求,“快打,快打那個穿長袍的傢伙。那傢伙姓朱,抓你的小鬼子全是他領來的。孟大叔也是被他害死的!”
“你說什麼?”張鬆齡和孟小雨伸出手,每人扯住大牛的一條胳膊,“你再說一遍,孟大叔怎麼了?”“我爹怎麼了!”
看到兩雙通紅的眼睛,大牛下意識地連連後退,“孟,孟大叔被那個姓朱的害死了。孟大叔手裡有一張豹子皮,姓朱的看上了想不給錢就拿走。孟大叔扯住不放,姓朱的就開了槍。然後有人……..”
話還沒等說完,孟小雨已經悲鳴一聲軟倒於地。張鬆齡迅速衝過去,抱住孟小雨。卻又被大牛從背後扯住衣袖,“大哥,趕緊救哪(我)娘,趕緊開槍打死那個姓朱的。你把姓朱的打死,哪(我)娘他們就有機會逃走了!”
這個建議倒也有幾分價值,只是難度太大了些。張鬆齡用手探了下孟小雨的鼻息,確定她只是因爲悲痛過度而陷入了昏厥。點點頭,低聲命令,“你留在這裡照顧他,我想辦法去救你娘!”
“你只要開槍打死那個姓朱的…….”對於張鬆齡的槍法,大牛帶着一種無法理喻的信任。然而現實卻是殘酷的,隔着將近一里路的距離,恐怕真正用子彈堆出來的狙擊手也沒把握能打中目標,更何況姓朱的漢奸還小心地將身體藏在了村民背後。
“距離太遠,我得從側面繞過去。一會聽見槍響,無論我打沒打中,你立刻帶小雨進山!”
“嗯!”大牛的臉上,在惶急之外登時又涌起幾分神聖,“只要哪(我)還有一口氣,就不讓別人欺負小雨。”
這個承諾的真實性,張鬆齡絲毫不會懷疑。去年在葫蘆嶼車站前,田胖子與韓秋兩個,就爭相用自己身體爲對方遮擋子彈。而大牛對孟小雨的愛,絲毫不比田胖子對韓秋少,儘管這份愛有時看起來非常一廂情願。
拎着子彈袋,他悄悄地從樹林中朝人羣迂迴前進。三八槍的彈道穩定,最大殺傷距離高達一千多米。然而他自己有把握擊中目標的距離,卻只在二百米上下。如果再加上一槍斃命和不發生誤傷這兩條要求,那距離還得拉到更近。至少在一百五十米內,纔能有絕對的保證。
那就意味着,他必須迂迴到眼下正對着樹林胡亂放槍的鬼子和僞軍們側後。即便能找到機會開槍打死漢奸朱二,接下來,恐怕也立刻要被其餘的鬼子和僞軍前後夾擊,很難再活着離開。
此刻的張鬆齡,已經不是去年剛剛背上槍的那個小菜鳥。幾次在鬼門關下打滾換回來的經驗和老搭檔廖文化的那些言傳身教,都清楚地提示他,他正一步步將自己往絕路上送。可僞軍們押的是他這半年來朝夕相處的鄰居,他無法狠下心來帶着孟小雨揚長而去。更何況,曾經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孟大叔也死在了那個姓朱的漢奸手中,他無論如何不能讓仇人繼續留在人間逍遙。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骨子裡,張鬆齡還是個讀書人。那些幼年時曾經死記硬背,根本不曾理解的古聖先賢之言,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他的行動。回頭望着孟小雨和大牛兩個藏身的地方笑了笑,他將最後一縷雜念拋到了腦後。小心翼翼,無比謹慎地挪動身體,四百米,三百米,兩百五十米,近了,更近了。近得已經能看清楚漢奸朱二臉上那猙獰的笑容......
平定縣保安隊長朱成壁,絲毫沒感覺到張鬆齡正努力向他靠近。兀自伸着盒子炮,在一名年青的後生頭上敲敲打打,“走快點兒,都給我走快點兒,沒吃飯那你們。到太君那邊去,給我朝樹林子裡頭喊話。讓姓張的趕緊走出來自首。媽的,老子這回不讓他嚐嚐什麼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子就白當了一回保安隊長!”
“二子,你給咱們老朱家留點兒德吧!”人羣中,有名跟朱成壁沾親帶故的老者,顫顫巍巍地勸誡,“他再怎麼着,也是咱們中國人。你今天爲了討好日本人活剮了他,日後就不怕咱們中國人的軍隊打回來麼?!”
“我呸,你個蠢貨,不想死就給我閉上你的臭嘴!”朱成壁一口濃痰噴過去,吐了老者滿頭滿臉,“**連南京都他孃的丟了,哪還有機會打回來?!只有你們這些山村老趕,纔會以爲煮熟的王八還能翻身!”
“我,我可是你叔公呢!”老者一邊用手擦臉上的痰液,一邊悲憤地抗議。“你小時候吃不上飯,我可是背了一袋子苞谷,走幾十里路送到你家裡頭去!”
“就是,就是,二子,做人不能沒有良心。你摸着自己胸口想想,咱們龍泉寨的人,什麼時候虧待過你?!”
“疤瘌,你就這麼對待你三姨夫!”
“二蛋,你娘要是知道你今天干了什麼,肯定得拿剪子戳了她自己的脖子!”
其他百姓也不服氣,一邊走,一邊七嘴八舌地嚷嚷。
聽到這些話,朱成壁麾下的幾名爪牙,臉色明顯開始發紅。端在手裡的三八槍顫顫巍巍,槍口越指越低。
朱成壁哪是爲了幾句數落就改變注意的人,舉起盒子炮,朝着天空惡狠狠地放了一槍,然後將冒着青煙的槍口直接頂在了自家未出五服的叔公頭上,“閉嘴,你再敢跟老子囉嗦一句,老子直接崩了你!還有你們,也都給我閉嘴,否則,休怪老子不客氣!誰跟你們沾親帶故?太君說了,窩藏搗亂分子者,全家連坐,此刻告示就在娘子關的城牆上貼着!老子的腦袋被驢踢過了,纔跟你們這些蠢貨亂攀親戚!”
鮑六子,李二蛋等幾名僞軍聽了,心中登時一哆嗦。趕緊又把已經指向了地面的槍口擡起來,重新對準人羣。百姓們沒想到自己無意間已經“犯”下了這麼大罪過,再顧不得跟幾個僞軍翻舊賬,紛紛開口辯解道,“我們沒有窩藏他。是孟獵戶把他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
“老孟山那倔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根本不聽大夥的勸!”
“對啊,對啊。況且姓孟的也不是咱們當地人,他二叔,你不能把外人做的錯事,算在咱們這些鄉親頭上!”
“沒窩藏,至少也是個知情不報的罪過!”發覺自己的威懾見效,朱成壁決定再接再厲。“念在都是鄉親的份上,我可以替你們在皇軍面前解釋一二。但你們自己也得做點事情,證明自己的清白。誰出來帶個頭?跟我朝樹林裡喊話,讓裡邊的人趕緊放下槍出來投降,別拖累大夥!”
百姓們立刻全不吭聲了。向朱二這個地痞乞憐是一回事情,幫鬼子對付**連長則是另外一回事情。前者頂多算好漢不吃眼前虧;而後者,卻是辱沒了自家先人,死後都沒臉進祖墳的勾當。
“全給我站住,一起朝樹林裡頭喊話!”估摸着已經接近了樹林中神槍手的準確命中距離,朱成壁停住腳步,朝鄉親們做最後的動員,“趕快,扯開嗓子喊,讓他出來投降。否則,別怪老子心狠手辣!”
回答他的還是一片沉默。百姓們紛紛低下腦袋,誰也不肯主動帶這個頭兒。保安隊長朱成壁又是逼迫,又是威脅,卻始終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把心一橫,躲在自家叔公身後朝樹林方向喊道,“姓張的,這邊的情況,想必你已經看清楚了。老子給你三分鐘時間考慮,到底出不出來投降?如果三分鐘過後,你還繼續頑抗,老子就殺這些蠢貨給你看。你每多考慮三分鐘,老子就殺掉一個。老子不是嚇唬你,老子絕對說到做到!”
“衝着樹林喊,讓他救命!”用盒子炮頂了頂自家叔公的腦袋,朱成壁繼續沉聲命令。手指扣在扳機上,緩緩加力。
張鬆齡就藏在距離人羣一百三十多米的側前方的草叢中,將漢奸們的所有動作都看了個清清楚楚。可朱二身體一直就躲在人羣當中,他很難用準星套住此人身上的要害。
三八槍不能連發,每射擊一次,必須重新拉動槍栓,退出彈殼,讓撞針返回到擊發位置。如果第一槍幹不掉朱二,緊跟着,就要面臨十幾把步槍的瘋狂反擊。張鬆齡沒有絲毫把握,自己還能有機會開第二槍。
正猶豫間,那名與朱二沾親帶故的老者突然揚起手來,狠狠給了朱二一個大耳光,“你個畜生,老子當年,爲什麼沒讓你活活餓死。有種你就……!”
“乒”一聲槍響,將他的怒斥打斷。漢奸朱二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將老者的頭顱打了個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