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過去了!”看到張鬆齡滿臉迷茫,彭學文向他身邊湊了湊,低聲安慰。“逝者已矣,咱們這些還活着的人,就要珍惜有用之身,不斷拿小鬼子的性命來祭奠他們!”
“嗯!”張鬆齡扭頭看了看他,回答得有氣無力。從去年八月份戰起,他就一直在殺鬼子。從魏家莊、固安、一直殺到了娘子關下。所打死的鬼子加在一起足足超過了一個排。可身邊倒下的自己人更多,足足是鬼子的三、四倍!他所效力的國民革命軍也從北平、太原,一直退到了武漢、成都。這場戰爭, 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盡頭!
“這一年多來,死在我手裡的鬼子漢奸不下二十位!”彭學文又向前湊了湊,話語裡隱隱已經帶上了幾分自豪,“北平、天津、保定、張家口,到處都有我們的人。大夥平時隱藏在市井之間,輕易不會出動。一動,便會給敵人雷霆一擊!如果你……”
“你能不能稍微安靜一小會兒!”張鬆齡橫了他一眼,大聲打斷。
彭學文被目光裡的殺氣嚇了一跳,本能地就將身體往後躲。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愣了愣,滿臉詫異,‘這小子到底是幹什麼的?好像屍山血海裡頭打過滾兒一般?!即便北平站的頭號殺手老吳,身上也沒這麼重的殺氣!’
帶着滿腹的疑問,他偷偷打量張鬆齡。越看,越覺得對方變化巨大。曾經的蒼白麪孔,如今已經徹底變成了古銅色;曾經一身小肥肉,如今也徹底變成了鐵塊般的肌腱子;曾經滿臉的陽光,如今全變成了陰煞之氣;曾經細嫩的皮膚,如今也被風霜和疤痕所覆蓋。特別是脖子下半段靠近咽喉的地方,有兩道蜈蚣般的傷疤交錯而下。只要稍微動一動領子,便可以清晰地顯露出來。
其中一道肯定是彈片傷,另外一道則十有七八來自某把刺刀!作爲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在敵佔區重點培養的年青特工,彭雪文相信自己不會看錯。而這兩種傷口,只可能來自血火交織的戰場上,不可能是江湖仇殺。
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他再度向張鬆齡靠近。想伸手去拍一下後者的肩膀,卻又擔心成爲對方的泄憤目標,不分青紅皁白地痛毆。胳膊舉在半空中猶豫再三,非常迅速地向下動了動,然後如同觸電一般縮了回來。
“我現在心裡頭很煩!”張鬆齡這回沒有發作,站起身,走到自己的馱馬旁邊去找水袋。袋子裡頭裝的全是馬**酒,雖然度數低了些,一口氣吞下兩、三斤,也足以令人飄飄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給我也來一點兒,渴了!”發現張鬆齡沒有再毆打自己一頓的興趣,彭學文象牛皮糖一般黏了過來。
“自己倒!”張鬆齡解下另外一個皮口袋,順手丟給彭學文。將後者痛揍了一頓之後,他心中對此人的怨恨已經淡了許多,沒必要再刻意給這傢伙臉色看。
“嗯!”彭學文被裝滿了酒水的皮口袋砸得後退了半步,然後笑呵呵鬆開綁在袋口的皮繩,舉頭痛飲,“嘶,好酒。雖然淡了點兒,但味道很正!是斯琴替你準備的吧?她對你可真不錯!我能看得出來,她手下那對雙胞胎,這兩天一直在偷偷地拿眼睛瞄你!”
“我和入雲龍兩個曾經救過她們的命!”不想聽彭學文亂嚼舌頭根子,張鬆齡白了此人一眼,大聲解釋。
“什麼時候?!”彭學文的目的只是跟對方把關係拉近,既然找到了共同話題,不在乎繼續刨根究底。
“半個多月前!”回答的話語非常簡短,但至少不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是從小鬼子手中麼?”彭學文陰謀得逞,精神大受鼓舞。又向前湊了幾步,跟張鬆齡面對面痛飲。
“白俄!”張鬆齡只想先圖一醉,順口迴應,“這附近有一夥從蘇聯逃過來的白俄,靠搶劫和當僱傭兵維持生計。實力很強,壞事做絕。當地蒙古貴族和黑石寨裡頭的日本鬼子,都拿他們沒辦法!”
“是蘇聯十月革命之後跑到中國來的,已經在中國開枝散葉了,嚴格的說,不能算完全的俄羅斯人!當年張宗昌還專門僱傭了一批,據說非常驍勇……”
二人彼此之間原本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拿着馬奶酒做媒介,很快,便東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來。彭學文麾下的四名心腹一直徘徊在距離二人三十幾米位置隨時準備衝過來保護自家上司,此刻見頂頭上司跟小黑胖子聊得正歡,忍不住心中暗道:“平時沒聽說彭科長有這麼一個妹夫啊?!在王府裡也沒見他們兩個互相打過招呼!怎麼追上來打上一架,就突然變得這麼熟悉了。莫非咱們彭科長天生喜歡捱揍?被誰揍得越狠越跟誰親近?!”
腹誹歸腹誹,他們卻不敢湊近偷聽上司的談話。走在一起商量了片刻,也從行李中找出乾糧和清水,在不遠處收拾起了晚餐。
“我這兒有酒,你們幾個可以都分一點兒!但別喝太多了,免得誤事!”彭學文是個好上司,拿着張鬆齡的酒水大慷他人之慨!
有名五短身材的下屬跑過來接過酒,順手又遞上兩個牛肉罐頭,“張兄弟是吧?!請嚐嚐這個,味道相當不錯!”
是日本人的軍用罐頭,不用問,張鬆齡也知道是彭學文等人從鬼子手裡搶來的。低聲道了一句謝,從靴子筒中拔出匕首,熟練地將罐頭盒切開,挑出裡邊混了蕎麥團的肉塊。
“你以前吃過?!”彭學文猶豫了一下,試探着詢問。
“吃過很多!”張鬆齡很平淡地迴應,彷彿這種肉罐頭在市面上隨處可見一般。
“在哪?”
“娘子關,我們繳獲了一大堆,天天吃,吃到膩!”
“你參加過娘子關戰役?隸屬於哪支隊伍?”彭學文的心臟沒來由地一跳,問出來的話卻好似隨口而出,不帶任何目的性。
“當然是二十六路了!我是二十六路特務團的人!”張鬆齡很奇怪地掃了他一眼,皺着眉頭回應,“你剛纔不還說是跟我是一夥的麼?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