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歸去(六)

“是!”四名精銳特工最近一個多月來都保護着彭學文東奔西走,已經很久都沒有“開葷”,正閒得手心發癢。聽到頂頭上司決定出手懲奸,登時喜出望外。齊齊後退半步,大聲迴應。

時間在準備中悄悄流逝,轉眼就到了天黑。一行人跳上戰馬,風馳電掣撲向小鎮。在距離鎮子二里遠的位置又下了坐騎,將馬匹拴在某片樹林裡,留下一名特工照看。其餘三個則和張鬆齡一道,在彭學文的帶領下,躡手躡腳地接近目標。

整個行動方案,基本上都是彭學文所策劃。張鬆齡本身權力慾就不太強,又自知在暗殺方面遠不如職業特工在行,便任憑對方呼來斥去。而彭學文也沒辜負他的信任,整個行動方案做得非常細緻。甚至連進入鎮子後沿哪條衚衕前進,遇見夜晚出恭的百姓們如何應對都考慮到了,幾乎堪稱滴水不漏。

由於計劃得比較周全,今晚的行動進行得異常順利。很快,大夥就來到了整個鎮子的中心,維持會長高君武的私宅附近。還沒等靠近院牆,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陣瘋狂的犬吠,緊跟着,十餘隻警覺的家鵝,也扯開嗓子大聲喧譁起來。張鬆齡被嚇了一跳,幾乎本能地就想抄傢伙發動強攻。卻看到彭學文等人在巷子拐角處一個接一個趴到了地上,瞬間融入了黑暗當中。

相信大夥都比自己經驗豐富,張鬆齡也迅速趴了下去。整個人如同只壁虎般貼緊地面,只有兩隻眼睛從側開的額頭下緊盯前方不遠處的高牆,隨時準備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誰,誰在哪,我看到你了!再不吱聲,我可就拿槍招呼了!”當大夥在冰冷的地面上趴了好一陣子後,纔有一個挑着燈籠的傢伙,從宅院大門左側炮樓裡懶洋洋的踱了出來。先是裝模做樣地咋呼的幾句,見周圍沒有任何可疑,立刻又懈怠了下去。解開褲帶朝着牆外撒了泡尿,罵罵咧咧返回了炮樓。

院子內此刻也亮起了燈光,從睡夢中被吵醒的僞警察們不願意出來巡邏,提着燈籠大聲呵斥狂吠的家犬與家鵝。片刻之後,狗叫聲與鵝叫聲都平息了下去,應付完差事的僞警察們打着哈欠返回屋內,關好房門繼續呼呼大睡。

彭學文慢慢地擡起頭,側着耳朵繼續聽了一會周圍的動靜。待確信已經沒有任何異常,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迅速向前點了點。齊志強立刻揉身撲上,整個人如同只狸貓般,輕盈地貼住了院牆。然後左手猛地向上一遞,將幾包用厚草紙裹着的牛肉丟了進去。

剛剛捱了呵斥,院子裡的家犬們不敢再亂叫,圍着草紙包用鼻子亂嗅。濃郁的牛肉香味兒遠非畜生們的理智所能抗拒,轉眼間,它們就不再猶豫了。各自搶了一包肉,蹲在牆角下狼吞虎嚥。

特工們隨身攜帶的毒藥見效迅速,須臾之後,院子內就傳來的動物倒地的聲音。齊志強轉身向大夥做了一個“得手”的暗示,彭學文立刻帶着另外兩名弟兄撲向院牆。四個人再度匯合到一處,弓着腰,掂起腳,沿着院牆根兒一溜小跑,“噌噌噌”,三步兩步就來到了大門附近。

張鬆齡將三八槍架在了肩膀上,用標準的半跪射擊姿勢,瞄準了大門左側的炮樓。炮樓裡邊還亮着燈,但是沒有任何人跑出來浪費他的子彈。當值的僞警察在鎮子裡橫行霸道慣了,壓根兒沒想到還有人敢打他們的主意,警惕性低到了極點。 直到彭學文的身影都摸到了炮樓門前,才迷迷糊糊地在裡邊問了一句,“誰,半夜三更的,瞎折騰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喵----”第二個爬上院牆的特工張口發出了一聲貓叫,惟妙惟肖。炮樓裡的僞警察聽了,心中立刻大定。將剛剛抄在手裡的盒子炮丟在了桌案上,用帽子蓋着臉繼續打瞌睡。

“喵----”彭學文也學了一聲貓叫,用手指頭扣住磚縫,將身體繞向炮樓的射擊孔。裡邊僞警察被貓叫聲弄的心煩,丟下帽子,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盒子炮。還沒等他的手指碰到槍柄,有一個黑漆漆的管子已經從射擊孔裡伸了進來!

“噗!噗!”隨着極其微弱的兩聲槍響,子彈打在了僞警察的腦門上。將他的頭顱打了個稀爛。彭學文迅速收起加了消音器的手槍,身子貼着院牆的內側緩緩下滑。雙腳剛一接觸地面,整個人便如同獵豹般跳了起來,直接撲向了院門。

余姓特工跟在他身後從院牆上滑落,左右手各自端起一支加了消音器的手槍,雙眼迅速在院子中掃動。沒有人跑出來送死,左右廂房裡頭的長工和狗腿子們睡得正香,鼾聲此起彼伏。第三名從牆下滑落的特工也撲向院門,與彭學文兩個一道,用萬能鑰匙大開門鎖,卸下門閂,將張鬆齡和齊志強兩個也放了進來。

見到張鬆齡手中的三八大蓋兒,彭學文忍不住輕輕皺眉,“你槍法好,留在門口負責警戒!大齊去處理那些家鵝。其他人,跟我去解決廂房裡頭的狗腿子!”

特工們帶着幾分挑釁橫了張鬆齡這個大外行一眼,分成兩撥,摸向左右廂房。院子內的鵝叫聲又起,但很快,便都沒了動靜。這些家禽即便再勇猛,也抵擋不住人類的匕首、毒藥和無聲手槍,三下五除二,就被齊志強殺了個乾乾淨淨。

彭學文則帶着另外兩名特工,用無聲手槍將廂房裡睡覺的人屠戮殆盡。其中有幾個明顯是長工打扮,也沒能逃過一劫。特工的培訓手冊裡面,完成任務和全身而退永遠排在前兩位,根本沒有儘量避免殃及無辜這一條。

濃重的血腥氣味立刻瀰漫了整個前院,留在門口警戒的張鬆齡試圖出言阻止大夥濫殺,卻又唯恐聲音太大暴露了整個行動小組。只好惡狠狠地瞪了衆人的背景幾眼,暫且將火氣壓回肚子。

確定前院已經沒有任何潛在的威脅,彭學文回過頭,向張鬆齡做了個跟上了手勢。然後一馬當先撲向後院。齊志強等三人則拿着無聲手槍和抹了毒藥的匕首交叉警戒,遇到任何可疑目標,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一律先打上幾槍,再補上兩匕首。一路血腥殺過去,須臾便殺到了正房窗下。裡邊的人尚未察覺大禍臨頭,兀自打着呼嚕睡得死沉。

彭學文向後做了幾個手勢,特工們奉命分別撲向窗子和屋門。先由負責封鎖窗口的特工拿手槍對準呼嚕聲的位置,然後再由負責門口的特工用匕首撥動門閂。在嫺熟的技巧下,木製的門閂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擋作用,須臾間便被撥到了一邊。齊志強擰開手電筒,然後迅速推門。人和電光一道從門縫閃入,直奔牀上的睡覺者。

牀上一共有三個人,一男兩女。聽到門口的動靜,睡在最外側的女子率先醒了過來。還沒等她發出驚呼,齊志強的匕首已經抹了過去,直接抹斷了她的喉嚨。

“噗!”冒着熱氣的鮮血濺了牀上的兩人另外滿臉。維持會長高君武和他的大老婆魏寶娟同時被驚醒,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被手電筒晃得根本無法睜眼。“不許動!不準大聲說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齊志強用匕首壓住高君武的脖子,厲聲警告。另外一名特工則用無聲手槍頂住了魏寶娟的太陽穴。膽小的女人哪曾見過這種陣仗,求饒的聲音脫口而出,“饒……”

一顆子彈順着她的太陽穴打進去,將求饒聲憋回了喉嚨裡。維持會長高君武嚇得魂飛魄散,不敢擡手抹臉上的血水和腦漿,眼淚鼻涕淌得滿枕頭都是。

彭學文和余姓特工也陸續進了屋子,腋下還夾着高君武的一雙兒女。男孩大約四五歲,女孩好像有七八歲,都是剛剛從熱被窩裡給硬生生揪出來的,嚇得不敢大聲哭,望着自己的父親滿臉祈求。

“好好回答我幾個問題,或許我可以對你的兒女網開一面。至於你自己,應該早想到會有今天!”將腋下的男孩子丟在地上,彭學文看了一眼滿臉絕望的高君武,沉聲許諾。

這句話,彷彿一劑強心針,立刻讓高君武恢復了幾分元氣。賣力地衝着彭學文點了幾下頭,他用顫抖的聲音迴應,“長官,長官高擡貴手。我把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你,只要你放我兒子一條活路!”

“那要看你的具體表現?!”彭學文的聲音冷得象冰,根本不帶任何憐憫。“大齊,讓他起來!我不願老低着頭跟他說話!”

“爬起來,別耍花樣。否則,老子先抹了你家小兔崽子!”齊志強將匕首從高君武喉嚨上挪開,順手將其拎起來,狠狠地摜在了地下。

“我知道,我知道!好漢爺高擡貴手,好漢爺高擡貴手!”高君武在地上打兩個滾兒,翻身跪好,用膝蓋向前爬了幾步,衝着彭學文用力磕頭,“昨天來的日本太君,小日本鬼子一共有二十六個人,還有一個翻譯官。總共帶着兩挺輕機槍,兩門小鋼炮!”

與白天自己親眼看到的情況對照了一下,彭學文確定高君武沒有撒謊,點點頭,繼續追問:“他們從哪裡來,要去什麼地方?!準備去對付誰?”

“我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是白水縣的茅縣長命令我好好招待他們的!”高君武想都不想,大聲迴應。見彭學文臉色不善,他又趕緊迅速補充,“長官別生氣,長官別生氣!讓我再想想,讓我再想想。對了,他們是從赤峰那邊過來的。翻譯官昨晚喝醉了酒,不小心說出來的。好像是去黑石寨幫忙去對付一夥八路,是黑石寨那邊的鬼子邀請他們過去的!”

“就憑着這麼幾條臭魚爛蝦?那些馬賊呢,是不是也受了鬼子的邀請?”張鬆齡不太相信高君武的話,在旁邊低聲質疑。在他看來,喇嘛溝八路軍游擊隊的裝備雖然差了些,戰鬥力卻遠遠超過了黑石寨附近的其他幾大勢力。如果將戰場擺在山區,小鬼子不出動兩倍以上士兵,根本不可能從他們身上佔到任何便宜走。

“長官說的對,長官說得對!”高君武看了一眼彭學文的臉色,然後繼續迴應,“馬賊也是他們邀請過去的。據說是許了很大的好處!我有個本家兄弟在坐地虎的寨子裡當軍師,他跟我說,鬼子答應事成之後,每個前來幫忙的好漢,每個前來幫忙的馬賊,都發一支新槍!人頭份,絕不賴賬!”

這就跟大夥白天時看到的情況能對應上了。馬賊們之所以興高采烈地往北開,是爲了從鬼子手裡領步槍!張鬆齡在一整天時間裡,至少看到了二十幾股馬賊從身邊經過。總人數加起來,恐怕已經在五百之上,遠遠超過喇嘛溝游擊隊的兵力。

不行,我得想辦法給洪爺送個信兒,讓他早做準備!幾乎在第一時間,張鬆齡便決定自己不能袖手旁觀。正準備再追問高君武幾句其他細節,卻又聽見彭學文沉聲問道:“就這些麼?你再想想,這點消息,想要贖回兩條人命恐怕還不夠份量!”

“先贖兒子,先贖兒子!求求你,長官,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來抵命,我兒子,我兒子還小,他可是無辜的呀!”高君武一把鼻涕一把淚,在血泊裡不斷向彭學文叩頭。

“先放了我弟弟,放了我弟弟,嗚嗚----!”被余姓特工夾在腋下的女孩也稍微緩過來一點兒精神,帶着哭腔,大聲祈求。

彭學文向余姓特工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將女孩也丟下來,與嚇傻了的男孩湊做一對。高君武立刻向孩子們爬了幾步,一手抱住兒子,一手抱住女兒,大聲嚎啕了起來。今晚殺進家裡來的人肯定不是馬賊,這一點,從來者手中的武器上就能看得出。草原上任何一夥馬賊都不可能有這種不會發出聲音的手槍,連日本鬼子手裡好像都沒見到過。

猛然想到前兩天才發到鎮子上的通緝令,他知道自己今天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了。推開一雙小兒女,用力以頭搶地,“張爺,張爺,小的知道自己罪在不赦,不敢求您可憐。只求您放了我兒子,放了我兒子。我,我牀頭的櫃子裡邊有十三根金條,可以全交給您老,全交給您老!”

“張爺?!”彭學文被高君武說得一愣,旋即明白對方把自己當成了鬼子通緝令上的“軍統殺手”張鬆齡。撇了撇嘴,也不解釋。徑自到牀頭打開櫃子,從裡邊掏出一包金條,數十塊銀元,和厚厚的一大疊滿洲國劵。

“全給您,全給您!”高君武滿懷希望的擡頭,衝着彭學文大聲表態,“小的把這些全都孝敬您老,不,全都捐獻給國家。只求您老高擡貴手,放過我的兒子!”

彭學文懶得再於他身上浪費精力,收起金條、銀元和滿洲國券,轉身便往門外走。高君武見狀,登時徹底陷入了絕望狀態。向前猛地一撲,雙手拉住了彭學文的褲腿角,“還有,還有,我還有一個重要消息要交待。小鬼子帶着秘密武器,好像叫決勝彈。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小鬼子對它看重得緊。白天晚上都派專人守着,誰也不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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