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弟(十一)

小鬼子們們被眼前瑰麗景象和耳畔蒼涼的歌聲給驚呆了,一時間,居然忘記了繼續朝趙天龍開槍。眼睜睜地看着他撥轉黃膘馬,揚長而去。直到他的背影脫離了機槍射程,才猛然回過神來,不無尷尬地指着河面大呼小叫,“魚,魚,好多魚啊!這條河底下還有活水,也不知道冰面夠不夠結實?!”

“剛纔那個扔手雷的人是誰?”三井橘樹中佐的思維永遠與其他人不一樣,扯了一把跟着衆人一道大呼小叫的酒井高明,厲聲追問。

“是,是入雲龍!就是,就是通緝令上那個叫趙天龍馬賊。他現在是八路軍游擊隊的小頭目!”酒井高明不敢隱瞞,將自己知道的情報和盤托出。先前三井橘樹在挑撿追殺目標時,故意做出了與他相反的選擇。這讓他的心情很是忐忑,唯恐被對方發覺自己是因爲看出了東洋馬留在雪地上的蹄子印兒與當地馬不同,才故意選擇了另外一羣對手。

這一點,倒是酒井高明自己多心了。三井橘樹之所以故意不跟他選擇同一路對手,是因爲不相信他的運氣,而並非不相信他的忠誠。畢竟廢物酒井的綽號不是白叫的,三井中佐前途遠大,纔不想像自己的前任那樣,被這個廢物身上的黴運拖累的連老窩都保不住,才上任沒到半個月就被關東軍總部召回去聽候處置。

比起酒井高明的指點,三井橘樹更相信自己的經驗,“嗯!那個拿瓦爾特手槍的,肯定官銜比趙天龍還大!否則,剛纔留下來向我示威的,就不會是趙天龍!”用手向對岸指了指,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小林,你開車載着我走在最前面位置!咱們替所有人開路,如果冰面不結實的話,我會第一個掉進河水裡頭去!”

“是!”司機小林答應一聲,慢吞吞地開始換擋加速。其他四輛汽車的司機見狀,連忙狠踩了一腳油門,歪歪斜斜地開着車,搶在了三井橘樹之前衝進了河道。

鬼子兵即便再目無長官,也不敢讓頂頭上司替自己去趟冰窟窿。更何況這位三井中佐,還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小肚雞腸。當下,幾名有過在東北的雪原上作戰經驗的老兵從車廂上跳出來,飛快地跑到整個車隊最前方,手腳並用推開積雪,根據冰面上的顏色來判斷冰塊的厚度。其他士兵則紛紛跳到了汽車後,用手推着車屁股,以防纏了鐵鏈的輪胎摩擦力依舊不夠大,導致汽車在冰面上打滑。

事實證明,他們的這些工作純屬畫蛇添足。草原上的所有河流幾乎都是季節河,無論汛期水量再充沛,到了枯水季節,流速和流量也都小得可憐。被足以凍死人的寒風連續吹了好幾個月,河面上冰殼足足有三尺厚。非但空載的汽車無法將冰面壓垮,即便所有人都跳進車廂中,也一樣奈何不了冰面分毫。

由於不瞭解草原上的水文情況,爲了安全穿過這條狹窄的河道,鬼子們比游擊隊多耗費了小半個鐘頭時間。但是在平安穿越了河面之後,半機械化部隊的優勢很快就又被他們發揮到了極致。沿着雪地上的馬蹄痕跡繼續緊追不捨,又過了半個多小時,便在兩個高大的雪丘側下方,重新咬住了游擊隊的尾巴。

車輪下地面驟然變得非常柔軟,嚴重影響了汽車的速度,但同時也影響了前方的八路騎兵。馬上就進入沙漠了,如果天黑之前不能將游擊隊截住,夜晚沙漠中的寒風,有可能追逐中的雙方同時凍僵在佈滿了積雪的沙丘旁。萬一老天不開眼颳起的狂風,那更是危險萬分。鋪天蓋地的沙子纔不管哪個是中國人,哪個是日本人。幾百萬年來,對於闖入它們領地的任何生靈,它們的應付手段只有一個,用冷風吹倒,用沙子蓋住,蓋住,直到對方無法呼吸,徹底變成沙丘下的一具具乾屍!

“機槍!”三井橘樹不願再繼續這場枯燥無味的追逐了,指着前方最像軍官模樣的一個背影,大聲命令,“集中火力,把他給我攔下來。司機,能開多快開多快,我就不信,他們的馬比大日本帝國的軍車還要結實!”

“嗨依!”機槍手和司機大聲答應着,同時使出了渾身解數。馬達轟鳴聲中,機槍子彈拉出長長的紅色軌跡,掠過五六百米的空間,打得游擊隊員們身邊雪沫飛濺。

大週迴頭還了一梭子,卻因爲距離太遠,沒能收到任何效果。其他游擊隊員也紛紛從馬背上轉身,瞄準鬼子的汽車開火。但中正式步槍的精確射程本來就短,胯下的坐騎又過於顛簸,他們的子彈也紛紛落到了空處,沒能給鬼子造成任何傷亡。

“你們走,我留下打阻擊!”眼看着情況變得越來越危急,機槍手大周撥轉戰馬,調頭衝上一個距離自己最近的沙丘。還沒等大夥發出驚呼,他已經從馬背上撲下來,將機槍架在了沙丘頂端的雪地上,對準追在最前方的那輛鬼子汽車再度扣動了扳機。

“噹噹噹當……”子彈落在汽車前側的鐵殼子上,飛濺出無數火星。正在咆哮前進的汽車猛地一個哆嗦,慢慢停了下來。機槍手大周毫不猶豫,對着汽車的駕駛艙下方又是一梭子子彈,幾團火焰從漏了油的發動機上騰空而起,迅速將整輛汽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汽車上的鬼子兵不想被活活燒死,抱着步槍、機槍,慌慌張張地跳車逃命。其他幾輛汽車上的機槍手也顧不得再追殺趙天龍和呂風等人,紛紛調轉槍口,試圖憑藉優勢的火力對沙丘上的機槍進行壓制。機槍手大周纔沒心思跟鬼子比拼火力,調轉槍口,迅速瞄準另外一輛汽車,幾個點射,就又將車頭打得冒出了滾滾濃煙。

“開炮!小鹿之助,你這個廢物!你怎麼還不開炮?!”三井橘樹大怒,一邊指揮着鬼子兵們滅火,一邊厲聲喝罵。

“嗨依!”被點了名字的炮兵軍曹小鹿之助大聲迴應着,在另外兩名鬼子兵的幫助下架起了九七步兵炮。“嗖。嗖。嗖。”三枚炮彈相繼脫離炮口,砸在了三百米外的沙丘上,炸起了漫天的沙塵。

捷克式機槍的射擊聲嘎然而止。焦頭爛額的鬼子們大聲歡呼。然而,還沒等他們的歡呼聲落下,煙塵中,另外一名游擊隊員的身影從大周倒下的地方站了起來,雙手抱住輕機槍,對準狂笑着的禽獸們噴吐出一串串火蛇。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伴着明快的節奏,子彈從沙塵中飛出來,打得鬼子兵們抱頭鼠竄。

躲在車廂扳之後的鬼子的機槍手們集中火力發起反擊,無數道火蛇交替着掠過半空,打在那名游擊隊員的身前身後。宛若一個鋼鐵巨人般,此人對迎面飛來的子彈不屑一顧,繼續抱着捷克式奏響生命與死亡的旋律,“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伴着風,伴着沙,伴着雪,伴着如醉夕陽,他盡情地彈奏,彈奏。“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那段無韻的樂章,永遠留在了大漠之中。直到數十年後,依舊有旅人依稀聽見它的旋律。

憑着機槍手大周和另外一名袍澤用性命換來的時間,趙天龍等人又跑出了四、五里遠。太陽已經落到沙丘背後去了,晚霞灑下萬道流蘇,將一望無際的雪後大漠,打扮的嫣紅奼紫,分外妖嬈。

回頭看了一眼大漠夕照,游擊隊長呂風指了指左前方百餘米外一處看上去特別平整光滑的雪地,咬着牙命令,“走那邊吧,小鬼子又快追上來了!今天如果不讓他們傷筋動骨,弄不好大傢伙都得擱在沙漠裡!”

“嗯!”趙天龍等人悶聲答應,跳下坐騎,輕輕扯動戰馬的繮繩。

通曉人性的戰馬不安地打着響鼻,四蹄戰戰,徘徊着不願繼續前進。它們不想往那片過分平整的雪地上走,雖然它們並不清楚雪地下究竟隱藏着什麼危險。正常的沙漠,表面一般都呈水波狀。只有沼澤和鹽湖的表面纔會如此平坦。平坦光滑得宛若一塊綢緞般,方圓數裡都不見半絲褶皺。

然而拉着繮繩的主人卻去意已決,絲毫不肯理會坐騎的祈求,一步步踏着積雪,朝既定目標走去。驚恐萬分的坐騎拗不過自己的主人,只好踉踉蹌蹌地跟着前進。已經磨破了的馬蹄踩在雪沫中,留下一團團清晰的紅。

殷紅色的馬蹄印,不斷向着沙漠中突然出現平坦的區域延伸,延伸。從邊緣一直延伸到中央,再從中央繼續延伸向另外一側的邊緣。終於,有一匹戰馬踏進了大自然設置的陷阱裡,前腿登時被折成了兩段。副大隊長呂風立刻停住了腳步,用匕首割斷了戰馬的喉嚨。然後,迅速擡起頭,衝着趙天龍大聲命令,“就這裡了,我留在這裡招待小鬼子,你們三個帶着小張繼續走………”

“憑啥?!”沒等他把話說完,趙天龍已經伸手將他扯了起來,“這回怎麼着也該輪到我了,憑什麼讓你搶了先!”

“憑着我是大隊長!”從來都不跟人生氣的呂風突然發了怒,一把將趙天龍推了個趔趄,“快走,別跟老子扯淡,老子沒功夫跟你掰扯!!”

“副的!”趙天龍憤怒撲上前,雙手抱着呂風往馬背上擡,“副的,即便是正的,老子今天也不聽你的了!有種,你回去後開了老子!”

其他兩名戰士也圍攏了過來,抓胳膊扯大腿,試圖將呂風綁在馬背上趕走。後者掙扎了幾下沒能如願,猛地從腰間拔出了手槍,先衝着地面上開了一槍,然後用槍口指着自己太陽穴喊道,“放下,我數一二三,不然,老子現在就死在你們幾個手裡!”

游擊隊員們被鎮住了,遲疑着鬆開雙手。副大隊長呂風強忍住被傷口處的疼痛擰了下肩膀,從趙天龍懷裡掙脫出來,咬牙切齒地喝問:“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對着幹?!老子即便不是你的隊長,論年齡也比你大?!老子身上還有傷,老子還娶了媳婦有了娃!你他媽的連女人的被窩還沒鑽過呢!老子憑什麼就不能走在你前頭?!”

連珠炮般的反擊,將趙天龍問得無言以對。趁着他正愣神的功夫,副大隊長呂風換了口氣,低聲說道:“即便這些都不成爲理由,你也得爲小張和弟兄們想想。咱們幾個人裡邊,還有誰對附近的地形比你熟?周黑子既然已經把咱們當包袱給甩了,誰又能保證他給的這張地圖是真的?我死,不過是死我一個人。你死,其他人卻一個也活不了!”

說罷,不再理會趙天龍。蹲下身,將行囊的手雷一個個翻出來,擺在死馬的屍體後。

“隊長!”趙天龍紅着眼睛叫了一聲,扭過頭,拉起馱着張鬆齡的大白馬踉蹌而去。其餘兩名游擊隊員互相看了看,齊齊舉起手,向副大隊長呂風敬了個軍禮,然後拉着所有坐騎,快步跟在了趙天龍身後。

突然發生的變故通過望遠鏡,一絲不漏地落在了追兵眼裡。三井橘樹看得好生納悶,扭過頭,衝着身邊所有鬼子軍官問道:“你們都看到了麼?那夥八路怎麼把他們的長官給丟了下來?那老傢伙在幹什麼?怎麼好像在故意等着咱們上前俘虜他一般?!”

“可,可能是個陷阱!”鬼子軍官們舉起望遠鏡,輪番朝一千餘米外的正前方打量。死馬屍體旁的老者腰間別着一把非常精緻的手槍。看情形,此人應該正是三井長官這次番志在必得的目標。但無論按照大日本皇軍的規矩,還是國民革命軍的傳統,都沒有長官留下來給底下士兵斷後的份兒,除非這名長官自己突然不想活了,或者心中藏着一個驚天的陰謀。

“肯,肯定是陷阱!”一向以膽小而著稱的酒井高明接過所有人的話頭,以肯定的語氣叫嚷。“那,那一帶比其他地方平,平坦得太多了。可,可能是個湖,湖泊!”

“沙漠裡也有湖泊?”三井橘樹看了酒井高明一眼,有些不太相信這個窩囊廢的說法。在他的印象中,既然是沙漠,那肯定是極度缺乏水源。如果中間還存在天然湖泊的話,又怎麼可能寸草不生?

“湖泊,怎麼可能?!”其他鬼子軍官和士兵,也對酒井高明的說法嗤之以鼻。“就算是個湖泊,他又能怎麼樣?剛纔那條河都凍得可以開過坦克去了,湖水是死的,難道上面的冰會比活水還薄?!”

這個問題難度太大,遠遠超過窩囊廢酒井高明的見識範圍。他的臉立刻漲紅了起來,指着越來越近的目標,不住小聲嘟囔:“他,他肯定有,有所圖謀。你,你們看,他,他居然還有心情抽菸,抽菸!”

天色已經慢慢變暗,即便不借助望遠鏡,一衆鬼子軍官們也能看清楚目標嘴角處有一個橘紅色亮點兒在慢慢閃動。這令他們愈發感到忐忑,嚷嚷的聲音雖然大,語氣卻越來越緩和,“圖謀,他一個人,能做什麼?還想把咱們騙過去用手雷炸死麼?同樣的當,咱們怎麼可能,咱們肯定不會上第二次!”

“機槍,照着他身邊掃兩梭子,注意,不要殺死他!”烏鴉一般的噪呱,令三井橘樹好生不安。側轉頭,命令身邊的機槍手先進行一次火力試探。同樣提心吊膽的機槍手立刻扣動扳機,衝着副大隊長呂風身體就是兩梭子。子彈打進積雪裡,留下一個個黑色的小洞。副大隊長呂風卻彷彿沒看見般,繼續懶洋洋地抽着旱菸袋,“吧嗒,吧嗒,吧嗒……”彷彿一個老農,在等着莊稼的成熟。

“小林君,注意車速不要太快。不要靠他太近!”三井橘樹被對方的鎮定給弄得有些心虛,低下頭,向駕駛室內的司機發出提醒。

“嗨依!”司機小林答應一聲,將汽車檔位拉到最低。另外兩輛完好的汽車也主動減速,與三井橘樹的座駕呈扇面型,相互照應着向抽菸的老人圍了過去。

車輪猛地一滑,然後慢慢恢復了平穩。在距離老人兩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車輪的確又接觸到了冰面,但是很堅硬,足夠承擔起汽車的重量。儘管如此,三井橘樹還是謹慎地把所有士兵趕了下去,命令他們跟在汽車旁徒步前進。然後將手中軍刀向抽菸的老人指了指,大聲喊道:“投降吧?你已經盡力了,再抵抗下去沒任何意義。只要你放下武器,我保證給你一個軍官應有的尊重!”

“嗤!”呂風發出一聲冷笑,將菸斗拿起來,朝鞋底不磕了磕,然後慢慢從腰間掏出手槍。

的確是瓦爾特p38,滿洲軍的那幫軟骨頭沒有撒謊!三井橘樹的目光立刻就亮了起來,壓低嗓子,對身邊鬼子軍官們吩咐,“傳令下去,誰都不準打死他。必須抓活的!”

“誰都不準打死他。必須抓活的!”“誰都不準打死他。必須抓活的!”“誰都不準打死他,否則,三井長官不會放過你們!”鬼子軍官們也知道這回大夥可能抓到了一條大魚,扯開嗓子,用日語對着各自的直系部屬傳令。很快,跟在汽車旁邊的鬼子兵們都將槍口擡了起來,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走火打死了獵物,受到長官的嚴懲!

副大隊長呂風聽不懂日語,卻從鬼子們動作中,看出了對方的意圖。冷笑着搖搖頭,慢慢走到了戰馬屍體的背後。先把手槍小心翼翼地放在馬身上,然後蹲下去,在行李當中翻翻揀揀!

“幹什麼呢,趕緊把手舉起來!”酒井高明唯恐上當,搶在長官說話之前,大聲用漢語喝問,“你別浪費力氣擺弄手雷了?只有傻瓜纔會連着上兩次當!舉起手,自己走過來!否則,我們就開槍了!”

副大隊長呂風輕蔑地撇了下嘴,繼續蹲着身體在地下襬弄。酒井高明自覺受到了侮辱,端起步槍,用準星套住獵物的手臂。正準備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三井橘樹卻用力將槍口擡了起來,“不準開槍,我剛纔的命令你沒聽見麼?!萬一你打中了要害,咱們這一整天的辛苦豈不是都白費了?!”

“他,他……”酒井高明指着呂風,急頭白臉地替自己辯解,“他,他這種人,根本不可能投降。他……”

“你怎麼知道他不可能投降。在東北,我曾經親手抓到過很多這樣的抵抗者。雖然活捉他們需要花費些心思,可一旦能夠將他們征服,個個對帝國都做出了重大貢獻!”三井橘樹瞪了他一眼,大聲打斷。

酒井高明不敢頂撞上司,直急得額頭上汗珠滾滾。東北的義勇軍當中,的確出過不少軟骨頭。平素帶領着麾下弟兄威風八面,真的走到了絕境,則立刻原形畢露。不但自己舉起雙手做了俘虜,並且還帶領鬼子四處追殺先前的袍澤。

其實不止東北義勇軍,草原上,也不乏蔣葫蘆那種見勢不妙,就立刻選擇做漢奸的“聰明人”。可眼前的抽菸老漢肯定不是聰明人之一,他身上沒有那種做軟骨頭的氣質,他的舉止也遠比那些“聰明人”從容。

“你放心,我不會給他任何可乘之機!”知道酒井高明是出於一番好意,作爲長官的三井橘樹也不想過分打擊部下的積極性。點點頭,繼續說道:“你今天的表現我都記住了,回去後會酌情考慮你的處分撤消問題。接下來……”

頓了頓,他低頭衝車廂內吩咐,“不要靠得太近了,就停在這裡吧!隔着這麼遠,我看他還能耍出什麼花樣?”

“嘎吱。吱。吱!”“嘎吱。吱。吱!”“嘎吱。吱。吱!”隨着令人牙酸的剎車聲,三輛汽車在冰面上滑出十五、六米,相繼停了下來。

算算距離獵物還隔着三十多米,遠遠超過了手雷爆炸範圍。三井橘樹整理了一下衣衫,用極爲誘惑的語氣衝着獵物喊道:“投降吧,我保證找最好的醫生替你治療。如果你不願意跟自己的部下爲敵,我也可以送你去東北,遠離這個傷心的地方。我知道你身邊肯定藏着手雷,我不會拿自己麾下的士兵冒險。再給你三分鐘時間考慮,如果願意跟大日本皇軍合作的話,你就丟下武器,自己慢慢走過來。如果三分鐘之後你還不給我答覆,那麼,我就只能下令開火了,雖然我心裡頭很欣賞你的勇敢!”

“我也想給你一個機會!”副大隊長呂風慢慢直起腰,揹着雙手,遙遙地看着三井橘樹的眼睛,不緊不慢,“從現在起掉頭往回跑,你還有希望活着離開!否則,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哈哈哈哈……”彷彿聽到了一個難得的笑話一般,三井橘樹笑得渾身亂顫,“這是威脅麼?憑什麼?你面前那支的手槍,還是藏在腳下的那幾顆四十八瓣?”

“憑着這裡是中國!”副大隊長呂風一直靜靜地等着對方,直到三井橘樹笑夠了,才以非常自豪的聲音迴應了一句。舉起胳膊,讓幾顆綁在一起手雷自由地向下墜落。

“轟隆!”“轟隆!”“轟隆!”一連串的手雷爆炸,將呂風的身體撕成了碎片。他腳下冰面像沸騰一般沖天而起,在薄暮中化作無數閃亮的水晶,拖着絢麗的軌跡四下濺射。有幾小粒冰渣落到了三井橘樹臉上,打得他的臉微微有些發麻。習慣性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入口的是一股濃烈的苦鹹。

“呸呸,怎麼會是鹹的?”一邊用力往外吐,他一邊詫異地驚問。

“鹹水湖,這裡是鹹水湖……”就在此時,站在他身邊窩囊廢酒井忽然尖叫了起來,雙手把住車廂板,以從未見過的靈敏縱身下跳。

“鹹水湖,這裡是鹹水湖!快倒車,倒車!”三井橘樹幡然醒悟,雙手握成拳頭砸向駕駛室頂部,催促司機趕緊開車逃命。

已經來不及了,原本平整得如綢緞一般的大地,彷彿突然從睡夢中被驚醒了一般,用力伸了一個懶腰。緊跟着,數道巨大的裂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呂風消失的地方交錯着向四面八方延伸。三輛汽車首先掉進了冰縫當中,然後是倉惶逃命的鬼子兵。冥冥中,彷彿有無數雙大手從背後追上他們,將他們一個接一個,拉進冰冷的鹹水湖中,接受最後的審判。

“憑着這裡是中國!”在被冰湖吞沒的霎那,三井橘樹彷彿又聽見了抽菸老漢的聲音,不緊不慢,充滿自豪!

第三卷黑白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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