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旗正飄飄(一)

衆人剛剛把身體在亂石頭堆後藏好,有一夥日本鬼子,已經大搖大擺地沿着鄉村石子兒路殺了過來。總人數也就十多個,機槍也只有一挺。至於先前發出巨大動靜的“火炮”,則是一根小孩手臂那麼粗的細鐵筒,輕飄飄的,用手就可以拎着走,一就知道不是什麼重火力!

就這麼十來頭臭魚爛蝦,卻把規模逾千的“鐵血抗日,保家衛國,村民自治聯莊會”殺得如鳥獸散,真不該說是他們太強大,還是鐵血會太窩囊。終於數清的敵軍的人數,趙二子等人個個羞得滿臉黑紫,連原本氣定神閒的老軍師都覺得無地自容,嘴裡哼着的京戲,不知不覺間就變了調子。

沿着鄉村土路探索前進的小股日軍,也發現了坐在村口廢磨盤上的駝背老軍師,不禁被老人家的瘋狂舉動嚇了一跳。他們對這個駝背老漢印象非常深刻,因爲從貝勒莊通往魏家莊的四十餘里山路上,這名老漢是唯一帶着手下抵抗過大日本皇軍的人。雖然那一**四下亂飛的子彈,都沒給皇軍造成什麼實際損失,可比起幾天來那些望風迎降和聞風而逃者,還是令小鬼子們又驚又喜。

驚的是,居然還有人不知死活,敢逆大日本皇軍鋒櫻。喜的是,終於遇到一個敢開槍的對手了,這一路上不至於過於無聊,對下面幾個村莊施加“懲戒”時,也有了充足的理由。

可老人家那幅鎮定自若的神態,卻又讓小鬼子心生疑忌。馬上就要被殺死了,還旁若無人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即便帝國的一流武士,在切腹前也未必能表現得似這般豁達。“莫非他有恃無恐?”帶隊的鬼子軍曹西村小五郎皺了皺眉,在距離村口三百米外將隊伍停下來,點手叫過給大夥帶路的臨時翻譯,嘰裡咕嚕地用日語問道“金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對面那老人家,好像有恃無恐的樣子?”

“嗨,嗨,小的明白,明白!”姓金的漢奸日語水平非常有限,只勉強將西村小五郎的問話聽出了個大概意思,點頭哈腰,結結巴巴地回答,“他,他叫魏丁,是個前清的秀才。據貝勒莊的人說,此人在附近很有聲望。您知道,我們中國,很多讀書人,性子都比較古怪。有時候寧可死,也要擺出個無所畏懼的架勢!”

“是個有學問的人啊,怪不得!”西村小五郎對金姓漢奸的半吊子日語,也聽得迷迷糊糊。但他在軍隊中的級別太低,實在沒資格挑選更合適的人給自己帶路,所以只能矬子裡邊拔將軍,“我們大日本帝國,很多有學問的人,性格也非常古怪。但我們大日本帝國,最尊重有學問的人。你去跟他說,讓他帶着莊子裡邊的人投降。我會安排軍醫給他治傷,並且決不……”

彷彿在抗拒很大誘惑般,西村小五郎吞了下口水,毅然補充,“決不騷擾他們村子裡的人,直接穿村而過。他們先前對皇軍的冒犯,也可以一筆勾銷!”

“嗨!嗨!”金翻譯連連躬身,感激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您真是大度,威武之師,仁義之師。我現在就去傳話,您老就等好吧!”

拍完馬屁,他將手心的汗水往前大襟上蹭了幾把,小跑着衝向村口,“老爺子,老爺子。別開槍,叫你的人別開槍!我只是負責傳話的,只是負責傳話的。日本人說了,他們尊重有學問的人,不追究您剛纔的冒犯。他們還答應,對村子裡的人秋毫無犯!他們還,還答應給您老人家請最好的大夫治傷。老爺子,老爺子,您老就別瞎折騰了。二十九軍都完蛋了,您老人家再有本事,還能超過宋哲元去!”

“來人,將使者給我推出去,斬首立威!”老軍師鳳目圓睜,蠶眉豎挑,威風凜凜地吩咐。

“得令!”張鬆齡從石頭堆後探出胳膊,衝着漢奸的腦門子就是一槍。子彈“乒!”的一聲,不知去向。金漢奸卻嚇得面如土色,連滾帶爬竄了回去,衝着西村小五郎大聲訴苦,“西村將軍,他們冥頑不化,冥頑不化!”

不用細問,西村小五郎也知道自己的提議被對方無情地拒絕了,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說道:“不要叫我將軍,我是軍曹,西村軍曹。他們,不肯接受我的提議,非常好。帝國最尊重勇士了,我要給他一個保持驕傲的機會!”(注)

說罷,將手中短槍一擺,大聲喝令:“散開,準備進攻!”

十幾名日本士兵迅速展開散兵隊形,互相掩護着,層層向前推進。轉眼之間,就從距離磨房三百米之外推進到了二百米之內。擲彈筒手尋了個恰當位置,在同伴的掩護下,開始做發射前準備,不斷調整角度和高度。西村小五郎見狀,立刻皺了下眉頭,低聲呵斥,“太田伍長,不要浪費榴彈。用擲彈筒對付一個已經受了傷的老傢伙,你不覺得太浪費了麼?這一路上,你已經浪費了四顆榴彈了!要知道,帝國的百姓可是加班加點,纔給我們配備了足夠的彈藥!”

“嗨!”被喚作太田的擲彈筒手面紅耳赤,大聲答應。他的軍銜爲伍長,比西村軍曹恰好矮了一級。所以即便心中惱怒,也不敢違抗對方的命令。

那挺輕機槍,也迅速進入了合適的攻擊位置。聽到西村小五郎呵斥太田伍長,機槍手們怕被指責浪費彈藥,扣動扳機,示威性地向廢棄磨盤附近打了一個點射,然後就停止了攻擊。

子彈打在石頭上,火花四濺。老軍師魏丁笑了笑,身體紋絲不動。張鬆齡、趙二子等人雖然心裡頭緊張的要死,卻也知道在這麼遠的距離上,自己開槍也是白開。所以乾脆將身體縮在石頭堆之後,對村外日本兵的腳步聲和喊殺聲充耳不聞。

“勇士!”西村小五郎自幼受武士道薰陶,對老軍師魏丁的鎮定功夫甚爲欽佩,挑了挑大拇指,繼續命令,“前進,誰也不準殺死他。我會親手把子彈打進他的胸口中,給他應有的榮譽!”

“嗨!”鬼子兵們早被訓練得如同木偶一般,對上級的命令從不質疑。端着三八大蓋槍,彼此掩護着,繼續快速向前推進。轉眼間,除了機槍組和擲彈筒組以外,大部分士兵都進入距離村口亂石堆八十米的範圍,依然沒遭到任何抵抗。

幾名下等兵按捺不住了,在一名上等兵桑原正男的帶領下,端起三八槍,以跪姿向可疑位置,進行火力試探。“啪!”“啪!”子彈打在石頭堆上,火星亂飛。張鬆齡、趙二子等繼續趴在石堆之後,身體顫抖得如同篩糠,手掌卻緊緊地握住槍柄,對頭頂上的熱鬧視而不見。

連續兩、三輪射擊,都沒有得到迴應。上等兵桑原正男心裡就有些犯迷糊了,按照他的經驗,即便正規中**人,也未必能如此沉得住氣。莫非村子口兒就一個老人在拖延時間?向西村小五郎了,他在上司眼中到了同樣的困惑。把牙一咬,端着三八大蓋,慢慢站直了身體。

“桑原君,攻擊前進,第一個入村的榮耀就送給你了!”西村軍曹與下屬心有靈犀,立刻揮舞着手槍命令。得到他的批准,上等兵桑原正男立刻加快腳步,帶領着距離自己最近的幾名鬼子下等兵,迅速衝向了村子口。

“全軍出擊!”駝背老軍師抓起一塊拳頭大小石頭,狠狠拍在了身下的廢磨盤上。“啪!”石塊碎裂,張鬆齡、趙二子等人,也迅速從碎石堆後探出半截身體,將子彈狠狠向近在咫尺的鬼子兵打去。

兩柄駁殼槍,三支漢陽造,卻打出了至少一個步兵班的氣勢。張鬆齡是不管打得準與不準,左右手輪番開弓。趙二子等人也來回翻滾着,抓起石頭堆後早已準備好的漢陽造,一個接一個扣動扳機。

鬼子兵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丟下兩具屍體,連滾帶爬地四下尋找隱蔽物。還有一名負了傷的鬼子兵,在血泊中一邊翻滾着,一邊將三八槍子彈毫無目標的發射。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見證他的勇敢一般。

“哈哈哈哈哈——”駝背老軍師放聲大笑,嘴裡低哼着的戲文,迅速轉爲老生清唱:“我只有琴童人倆個,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你莫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你就來來來,請上城樓聽我撫琴”(注2)

紛亂的槍聲中,一曲清唱顯得格外刺耳。小軍曹西村惱羞成怒,三兩步衝到輕機槍手身邊,推開對方,親自朝石頭堆上進行火力壓制。其餘鬼子兵也紛紛尋找射擊位置,拉動槍栓,將子彈不要錢般朝張鬆齡等人潑了過來。

平素嚴格至苛刻的訓練,令鬼子兵們迅速挽回了頹勢。才兩輪速射,張鬆齡等人就被壓得擡不起頭來。但非常默契的是,從西村軍曹到普通下等兵,所有鬼子,都故意將槍口遠離駝背老軍師位置。他們要讓老傢伙親眼到,其麾下的中國士兵是如何被英勇的帝國武士一個接一個消滅乾淨的。他們要在老傢伙面前,殺死村中所有的人,讓老傢伙到死後也要後悔,後悔他跟大日本帝國作對的莽撞行爲。。

“酢谷君,該你有所表現了!”打了一會兒,見石頭堆後沒了動靜,西村小五郎停止火力壓制,端着輕機槍,貓腰向前跑了幾十步。來到一名姓酢谷的上等兵身後,輕輕推搡對方肩膀。

“嗨!”上等兵酢谷次郎乾脆地答應一聲,端起三八大蓋槍,身先士卒,“呀吉……”

崔土生迅速探出槍管,一槍打在了酢谷次郎的胸口。倒黴的次郎連招呼麾下士兵聲都沒來及完成,就仰面朝天倒了下去。汩汩黑血,淌在了中國肥沃的土地上。

“打,給我狠狠地打!” 小軍曹西村差點被氣瘋了,再度扣動的輕機槍扳機,向石頭堆上來回掃射。

自從接到探索攻擊命令之後,這一個小分隊的鬼子兵,便是長驅直入,沿途根本沒受到過任何堅決抵抗。猛然間啃到了硬骨頭,牙酸之下,直氣得火冒三丈,一個個向瘋了般,瞄準石頭堆後的可疑目標,不停地扣動扳機。

張鬆齡和趙二子等人,也尋找機會,不斷向鬼子兵們射擊。但他們畢竟沒經過正規訓練,子彈圍着鬼子兵的腦袋飛,卻很難命中目標。“我的!”有了剛纔殺敵的經驗,崔土生自信滿滿,幾個滾翻,來到另外一支準備好的漢陽造前,抄起來,一點點從石頭堆後探出槍管。

“乒!”他衝着帶隊的鬼子軍曹開了一槍,卻沒能像剛纔一樣命中目標。正準備低頭隱蔽,有顆子彈從側面飛來,在他的脖頸下濺起了一縷血花。

“啊!”崔土生放下槍,本能地去捂傷口。又幾顆罪惡的子彈飛了過來,將他的頭顱打了個粉碎。

鮮血和腦漿四濺,灑了趙二子滿手滿臉。被激怒了的趙二子推開崔土生的無頭遺體,竄到另外一座碎石堆後,抄起漢陽造,迅速扣動扳機。

上等兵桑原肩膀中槍,慘叫着爬倒。一名下等兵迅速跑過去,掏出繃帶,就地替他止血。崔老八到機會,探出漢陽造,一槍將鬼子下等兵撂翻。一串輕機槍子彈呼嘯着掃過,將他和他身前的碎石頭,同時從石頭堆上推了下來。

“八叔!”從後山趕回的小五子大聲哭喊着,端起漢陽造,以站立的姿勢向鬼子射擊。鬼子的輕機槍迅速調轉槍口,吐出火舌。小五子的身體顫了顫,冒出幾點血花,緩緩栽倒。

“小鬼子,老子給你們拼了!”趙二子徹底急紅了眼,一把接一把地抄起漢陽造,瞄準輕機槍位置亂打。張鬆齡也再顧不得隱蔽,兩支駁殼槍同時探出石堆,連續扣動扳機。

小軍曹西村被亂槍打中了上臂,翻滾着從機槍旁退開。一名射手迅速補位,兩個點射,將趙二子打得倒飛起來,血灑長空。

張鬆齡的駁殼槍終於再次建功,連續兩顆子彈,都打在了機槍手身上,將對方直接送去見了天照大神。稍遠處,伍長太田得到了西村軍曹的默許,迅速拉動了擲彈筒的擊發皮帶。“嗖”擲彈筒專用的手榴彈呼嘯着掠過一百多米距離,正落在張鬆齡所藏身的碎石堆前。緊跟着,巨大的爆炸聲響起,漫天的黑霧夾着碎石塊和泥土,遮住了他的眼睛。

“只有我和琴童人兩個,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 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 你就來來來,進得城來聽我撫琴。”這是他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聲音。

早已陷入戲中無法自拔的老軍師魏丁抹了把臉上的血,緩緩站起身,笑着走向蜂擁而來的鬼子兵。

他是諸葛亮,這輩子沒找到大耳朵劉玄德,卻不小心搶了趙子龍的差事,孤身殺進了重圍……。這齣戲,三國裡沒有,現實中,卻被他唱得蕩氣迴腸。

注:軍曹,日本軍銜。相當於中士,可以承擔小隊副或者分隊長職務。

注2:出自京劇傳統曲目,空城計。

第3章 風雲(十二)第2章 逆流(二下)第4章 兄弟(一)第4章 羣英(八)第1章 早春(五)第3章 晨星(七)第3章 縱橫(三)第6章 碰撞(五)第2章 早春(三)第2章 五月的鮮花(六)第8章 戎機(三)第5章 赤子(十七)第4章 重逢(一)第5章 赤子(五)第4章 榮譽(四)第4章 兄弟(九)第3章 晨星(三)第4章 榮譽(五)第7章 歸去(四)第5章 赤子(五)第3章 縱橫(六)第4章 重逢(五)第2章 橫流(四)第2章 磨劍(七)第3章 風雲(二)第1章 早春(五)第5章 上前線(一)第6章 碰撞(八)第2章 橫流(二)第4章 羣英(十)第4章 榮譽(五)第2章 磨劍(八)第1章 誓言(二)第3章 晨星(二)第1章 誓言(六)第4章 榮譽(二)第7章 歸去(六)第2章 磨劍(三)第2章 磨劍(六)第8章 戎機十一上第2章 磨劍(七)第4章 兄弟(十一)第6章 碰撞(五)第1章 誓言(八)第5章 赤子(七)第1章 問情(六)第2章 出塞(四)第5章 赤子(九中)第4章 羣英(五)第2章 逆流(三)第4章 兄弟(六)第4章 羣英(十)第4章 羣英(十一)第3章 縱橫(一)第5章 赤子(二)第2章 磨劍(三)第2章 橫流(十一)第7章 歸去(六)第2章 橫流(十三)第4章 羣英(九)第4章 榮譽(三)第5章 赤子(十)第2章 逆流(四)第1章 迷城(一)第5章 赤子(十六)第4章 榮譽(二)第3章 風雲(一)第7章 歸去(四)第1章 問情(四)第4章 羣英(五)第1章 山居(五)第7章 滿江紅(十)第1章 誓言(五)第7章 滿江紅(八)第3章 晨星(七)第4章 羣英(八)第3章 縱橫(九)第3章 山南山北(五)第7章 滿江紅(九)第2章 五月的鮮花(五)第1章 迷城(四)第3章 風雲(五)第1章 誓言(九)第4章 羣英(三)第5章 人情(七)第3章 晨星(二)第3章 風雲(六)第6章 碰撞(六)第6章 碰撞(五)第2章 山居(四)第1章 誓言(二)第4章 兄弟(七)第5章 赤子(十四)第2章 磨劍(五)第8章 戎機(十一)第2章 逆流(四)第3章 風雲(一)第4章 重逢(四)第7章 歸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