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如果你死了能解決問題,你儘管去死好了額!”張鬆齡先恨恨地罵了一句,然後放緩了聲音,耐心地開解,“你先彆着急,咱們一起想辦法。鬼子剛剛把黑石寨圍上,還沒開始進攻。也許城裡邊的情況並不像咱們想得那樣糟糕!”
“幫我!兄弟,你一定要幫我!我想不出來辦法!你打過大仗,你一定要幫我!”周黑炭這回真的是走投無路了,聲音裡隱隱已經帶上了哭腔。
“我儘量!你先給我一點兒時間!”張鬆齡低低的迴應了一聲,然後皺着眉頭冥思苦想。不但要救獨立營,還得救紅鬍子。所以他必須努力從絕境中尋找出唯一的希望。他想啊想,想啊想,將自己在特務團參加過的全部戰鬥和老苟團長當年說過的經典戰例都在腦海裡翻了個遍,卻始終沒能找出任何與眼前局面相似的情況來。
“都怪我,都怪我!”見張鬆齡半晌也給不出一個答案,周黑炭又發起了神經,揚起巴掌,開始狠狠扇自己的大嘴巴。“如果不是我貪圖富貴,丟下弟兄們跑來拜見傅作義,弟兄們也不會被包了餃子。如果不是我想在傅作義將軍面前給自己爭一下臉.......”
“夠了!”趙天龍看不慣他這種窩囊樣子,擡起腳,將他又踹了個一個跟頭,“有本事你現在就出去,自己把自己給斃了!要不然,就別在這裡裝可憐!有什麼大不了的啊!不就是被人端了老窩麼!你的老窩又不是第一次被端?!你現在身邊還有三十多名弟兄,以他們做火種,用不了兩年,就可以重起爐竈。到那時,小鬼子今天殺了你多少人,你就乘十倍殺回來便是!怎麼着不比你在這裡酷天搶地裝孬種強?!”
“是啊!”副大隊長呂風也走上前,一邊替周黑炭擦臉上的血,一邊耐心地開導,“已經發生的事情,後悔也沒有用了。與其你自己在這裡抽自己嘴巴子,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才能讓小鬼子血債血償!”
“我.......”周黑炭終於恢復了幾分理智,熱淚從臉上滾滾而下。“我這就去找傅作義將軍,請求他准許我戴罪立功。黑石寨我是沒臉回去了,等晉綏軍打到了咱們老家,只要我周黑炭還活着,保證衝在最前頭!”
說罷,轉身便欲出門去找傅作義請求以普通士兵身份從頭開始。正在冥思苦想的張鬆齡從背後一把拉住了他,大聲說道,“先不要去!弟兄們可能還有希望!”
“你說什麼?!”周黑炭激動得眼前直髮黑,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上。轉過身,眼巴巴地看着張鬆齡,唯恐自己聽到的是一句假話。
“我是說,情況還沒你想的那麼壞!弟兄們還有機會從城裡突圍出來!”張鬆齡又重複了一句,緩緩補充,“剛纔龍哥說,要讓日本人以血還血。這個思路,對我很有啓發!”
“別把功勞往我身上推,趕緊說你想到的辦法!”趙天龍立刻害羞了起來,擺着手,無論如何都不肯搶功。
“真的是你的思路!”張鬆齡又強調了一句,然後在衆人催促的目光中,開始講述自己的脫困構想。“黑石寨地理位置偏僻,物產也不豐富,顯然並不存在什麼非常重要的戰略價值。而小鬼子這次寧可冒着被凍死在路上的風險,也要在這個時候重奪黑石寨。很可能只是爲了應付外界輿論,或者說,是爲了面子!”
“外界輿論?小鬼子還在乎別人怎麼說他?”周黑碳揚起滿是淚痕的臉,茫然地追問。
“面子!不是說,只有咱們中國人才喜歡要面子麼?”趙天龍也被張鬆齡說得摸不到頭腦,皺着眉迴應。
倒是副大隊長呂風,平素畢竟接觸到的信息多一些,此刻的視野遠比周黑碳和趙天龍兩人寬廣,想了想,低聲替張鬆齡解釋,“的確,小鬼子非要趕在這個時候重奪黑石寨,應該出於政治考慮,而非軍事考慮!”
看了看依舊滿臉迷惑的趙天龍和周黑碳,他又低聲補充,“九一八事變之後不久,中央政府就徹底失去了對東蒙草原的控制。這些年來,日本人一直將察哈爾視作他們的戰略大後方,並且一直在蒙古貴族中扶植傀儡,推行所謂的‘滿蒙自治’,周老弟帶着獨立營拿下了黑石寨,就等於在日本人屁股上紮了一根釘子。絕對不致命,卻讓他們坐立不寧!”
“一天不把黑石寨奪回去,小鬼子的所謂滿蒙自治,就要要被人當作一天笑話。而拖的時間越長,周圍的那些蒙古貴族,也會越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入主中原的實力!”張鬆齡點點頭,對老呂的說法表示認可。
“估計斯琴準備到重慶的消息,已經被小鬼子探聽到了!如果他們再不抓緊時間把這根刺拔掉,說不準小王爺白音,老狐狸保力格,還有那些什麼貝勒、貝子們,都得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趙天龍的反應極快,一經點撥,立刻就想到了鬼子急於攻下黑石寨的另外一層原因。
“對,我也是這樣估計!”張鬆齡贊同地點頭,“所以小鬼子才急了紅了眼。”
“可那跟咱們怎麼救人有什麼關係?”周黑碳依舊是滿頭霧水,仰着脖子,不滿地追問。“鬼子越着急,不是越恨咱們麼?”
“如果咱們豁出去被困在黑石寨裡頭的弟兄不要了,打他別的地方呢?比如說周圍剩下的那些屯墾點兒,還有小王爺白音的老窩。”張鬆齡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如果這些還不夠,請傅作義將軍在五原出兵,向東威逼包頭。你說小鬼子還非要先滅了你的獨立營不可麼?”
“對啊?如果紅爺立刻去打小鬼子的屯田點兒,小鬼子肯定得分兵去救。他奶奶的,好在我還沒把所有屯田點兒給拔乾淨!”周黑碳立刻竄起來,兩隻眼睛也立刻恢復了神彩。但是很快,他腦袋就又耷拉了下去,扯了一把張鬆齡,低聲說道,“這個,傅作義將軍怎麼可能爲了我麾下那百十號人,就出兵去攻打包頭。況且即便他出兵攻打包頭,也不可能把圍困黑石寨那幾百鬼子和僞軍給調開啊!”
“那就看你周黑碳怎麼去跟傅作義將軍說了!”張鬆齡笑了笑,繼續低聲補充,“其實也不用真打,只要傅作義將軍這邊有所動作,對鬼子的影響,就比丟失一個黑石寨大出十倍來!而鬼子高層的注意力從黑石寨挪開,基層指揮官頭上的壓力就沒有原先那麼大。這時候游擊隊再出手去攻打那些屯墾點兒,則會更容易令圍困黑石寨的那些鬼子們分心。而李老九他們,也就更容易找到突圍機會!”
“胖子的意思就是讓傅作義將軍這邊想辦法把水攪渾,越渾,你的獨立營越容易脫身!”趙天龍接過話頭,以相對通俗的說法解釋給周黑碳聽。
“那.......”周黑碳還是有些無法理解隔着上千裡地發生的戰鬥,怎麼會互相影響。但是他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皺着眉頭考慮了好一陣兒,才非常心虛地說道,“那,那我到底該怎麼跟傅作義將軍說呢?他每天那麼多事情需要做,我,我怕我說的話,他根本沒心思聽!”
“他肯定會找你!”趙天龍瞪了周黑碳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對整個晉綏軍來說,一個小小的獨立營的確不算什麼。但是如果他不給你一個交代,日後拿什麼去收編其他綠林雄豪傑?!”
“那倒是!”還是江湖豪傑最瞭解江湖豪傑的想法,聽了趙天龍的話,周黑碳立刻就恢復了幾分底氣,“那等會兒傅將軍要是找我,我就說,小鬼子明着是衝着我的獨立營來的,實際上是在打他老人家的臉!”
“你怎麼不直接抱着他的大腿哭呢!”趙天龍擡腳想踹,看看周黑碳那幅倒黴模樣,又慢慢地放下了腿。“我覺得吧,能當上一方諸侯的,誰都不比你周黑子傻。你最好別在他面前玩花樣!”
“那,那......”周黑碳有點兒不服氣,斜着眼嘟囔。趙天龍還想再勸說幾句,時間已經來不及。兩名身穿晉綏軍服色的士兵開着一輛軟篷汽車闖進院內,扯開嗓子大聲問道,“周營長,誰是獨立營的周黑碳營長?傅長官讓我們過來接你去開會!”
“哎,來啦,來啦!”周黑碳大聲答應着從屋子裡躥了出去,三步並作兩步跳進尚未停穩的汽車。
兩名士兵看了他一眼,換了種稍微尊敬的口氣,繼續喊道:“八路軍的呂隊長呢,請問八路軍的呂風呂隊長在麼。我們傅長官,想請你也一道過去參加會議!”
“在!請稍等,我馬上就可以出發!”副大隊長呂風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軍帽,快步走出門外。車中的兩名士兵將他接了進去,隨即狠狠地踩了一腳油門。只聽“哄”地一聲悶響,整輛車立刻如受驚的野馬般衝出了院子,卷着風,帶着雪,直奔傅作義的司令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