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選擇就打,反正這一路上,咱們早賺夠本了。”匆匆趕來的各級幹部們聽完了最新情況介紹後,大部分人都表達了跟老祁類似的想法,九十三團可不是那些叼着奶嘴長大的中央軍嫡系,他們參加過長城抗戰、太原死守、到綏遠爭鋒,再加上這次五原大捷,跟小鬼子已經真刀真槍碰過無數次,經歷的險惡局面多得去了,根本不在乎多一次兩次。
但是,也有不少高級軍官,像通訊營長王志一樣,建議大夥想辦法暫避敵軍鋒芒,最近幾個月來,九十三團在黑石游擊隊的全力配合下,取得的勝利一個接着一個,然而自身的損耗也不小,並且根本沒足夠時間去休整補充,可以說,眼下的九十三團已經是強弩之末,即便有能力收拾掉下村大隊,也不會是勝得太輕鬆,萬一開局不利,反而打成了膠着戰,就徹底前功盡棄了,非但會把先前取得的勝利果實全吐出來,並且有可能連老本都賠個精光。
“如果咱們放棄先前的路線,直接西插,然後再掉頭向南,從偏關一帶入晉,先進入山西決死縱隊的防區,然後再想辦法繞路綏遠,。”政委方國強的思路向來比較寬廣,想了想,試探着提出一個頗爲大膽的建議,“我可以在趕路的同時,利用電臺向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彙報最新情況,請他們從山西抗日決死隊抽調一部分人馬前來接應。”
聞聽此言,不少人眼前登時就是一亮,由大夥目前駐紮的地方前往集寧,必然跨過兩條大河,鬼子和僞軍們也會沿着河岸重重佈防,試圖將九十三團全殲,而放棄原來的行軍路線直接向西的話,雖然路程又增加了一倍,卻可以晃迎面堵過來的僞軍和鬼子們一個措手不及。
更重要一點是,蒙疆駐屯軍的山地旅團,去年剛剛被八路軍打了個丟盔卸甲,連中將旅團長阿部規秀都被人家給斃了,至今元氣都未能恢復,對山地戰更是心有餘悸,只要九十三團繞路進入山區,即便前方沒有任何部隊接應,背後的小鬼子也未必敢繼續緊追不捨,否則,一旦踏入八路軍的主場,難免又會像阿部規秀那樣,落個屍骨無存的結局,(注1)
只是這個提議有點兒過於純軍事化,根本沒考慮到在座當中很多人曾經有過在閻錫山麾下任職的經歷,先前放着近在咫尺的各路晉軍不敢聯繫,反倒要捨近求遠,向賀龍將軍請求派兵接應,已經夠讓他們覺得難堪了,但好在賀龍部與晉軍沒有發生過直接衝突,以事急從權爲藉口,大夥也能勉強說服自己,而現在,居然還要直接向剛剛與晉軍反目的山西抗日決死隊求援,這讓大夥如何過得了心中那道坎兒,,萬一沿途再與晉軍起了衝突,大夥豈不是要擺明了車馬,與八路軍一道打老長官閻總司令的耳光,老長官縱然有千種不是,有這麼多年的知遇提拔之恩在,讓大夥怎麼能下得去手,。
“如果進入山區的話,我們炮連可就麻煩了。”孫雲起偷偷跟周圍的同僚對了一下眼神兒,委婉地表示反對,“蘇聯人當初設計這款火炮時,考慮的是用卡車牽引,咱們現在改用騾馬拉,本來就已經非常勉強,如果硬要往山區走的話,大炮肯定沒法帶,咱們整個新三十一師,纔有八門這樣的大炮,丟了它,我這個炮連長根本沒法跟上頭交代,炮連弟兄們會也絕不答應我如此敗家。”
“是啊,沒有大炮,咱們九十三團的攻擊力,至少要下降一半兒,遇上小鬼子的一線部隊,又得蹲在戰壕裡光挨炸不能還手。”
“大炮絕對不能扔,那是咱們傅老總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才從蘇聯援華武器中討來了的,如果把它們扔給鬼子,咱們還有什麼臉回總部去,。”
其他幾名年齡稍大的軍官緊隨在孫雲起之後,相繼表態,拒絕接受向山西抗日決死隊求援的提議,雖然其中的緣由大夥有點兒說不出口,但拿團中的蘇制火炮爲說事兒,卻沒有絲毫破綻,畢竟這東西在戰鬥中的作用有目共睹,在其卓越的射程和近於變態的龐大攻擊範圍面前,鬼子大隊一級重火力,只能算是一堆渣,幾乎每次在戰鬥一開始,就直接被轟上天去了,根本沒有展開的機會,(注2)
“我們八路軍一直認爲,人比武器重要,武器沒了可以繳獲,可以湊錢去買,人沒了,可就什麼都剩不下了。”方國強被衆人的頑固態度弄得有點兒上火,皺了皺眉頭,大聲說道。
“問題是,咱們得買得着。”幾個剛剛發過言的高級幹部一起變了臉色,七嘴八舌大聲反駁。
“說得輕巧,要是隨便就能買到,你們八路軍主力師怎麼連一門像樣的大炮都沒有,。”
“可不是麼,咱們北路軍可不是蔣委員長的嫡系,把什麼丟了都能補,爲了咱們這幾門炮,傅老總低三下四的不知道求了多少人,光是送出去的金條,就夠組建一個步兵團的了。”
“是啊,方政委你可能不知道,眼下德國、美國和英國,都耐於日本人抗議,不敢再向國民政府出售重武器了,咱們唯一的火炮來源就是蘇聯,而蘇聯人給的火炮每年總計才那麼一點兒,中央嫡系都不夠分的,哪容易就落到咱們手上。”怕雙方吵得太厲害傷了彼此之間的和氣,騎兵營長邵雍也站起來,非常煞有介事地跟方國強解釋。
他說得都是實話,但這些實話,卻都跟衆人的牴觸態度關係不大,方國強明顯看出了背後的真相,偏偏又不能主動將其揭開,直氣得臉色發青,兩眼冒火,皺着眉頭忍耐了許久,才一字一頓的說道,“反正我把道路給你們指出來了,選與不選,由你們團長來做決定,如果你們非要蠻幹,咱們把醜話說到前頭,我們游擊隊肯定不會跟着你們一起往絕路上”
“你這是什麼意思,。”不待方國強把話說完,通訊營長王志第一個跳起來,拍着桌子質問。
“就是啊,方兄弟這就有點不仗義了吧,當初在黑石寨附近的時候,我們九十三團,當初可沒把你們直接扔給小鬼子。”幾個營長也紛紛站起來,陰陽怪氣地數落。
團長老祁的涵養比麾下的營長們好,但是也無法接受方國強居然用威脅的口吻跟大夥說話,雖然後者所指出的道路,的確是目前最安全的選擇,用力拍了一下桌案,他大聲命令,“坐下,都給我坐下,看看你們,都像什麼樣子,還嫌丟人丟得不夠麼,,既然是開會,當然允許人家把不同意見說出來,至於到底怎麼辦,有我在,有張隊長在,哪用你們這些人瞎胡嚷嚷。”
衆營長們被罵得滿臉通紅,狠狠剜了方國強幾眼,悻然落座,游擊隊政委方國昭心裡也覺得老大不是滋味,冷哼一聲,傲然補充,“我這個人脾氣直,有什麼就說什麼,大夥別往心裡頭去,即便是進了山區,大炮也未必會落在追兵手裡,先找個安全地方埋起來,自然由當地的游擊隊幫忙暗中照看,只待與山西決死隊接上頭,他們肯定有辦法將大炮挖出來原封不動歸還給你們。”
“挖出來肯定能挖出來,只怕是劉備借荊州。”參謀長張漢濱小聲嘀咕,作爲從晉軍出來的老人,他在感情上明顯傾向於閻錫山,所以無論去年決死隊和晉軍之間到底是誰先對不起誰,在他看來,肯定都是土八路的錯,儘管事實未必真的像他想的那樣。
“好了,都不要爭了,咱們張大隊長還沒發表意見呢,。”團長老祁白了張漢濱一眼,笑着轉換話題,“他可是咱們的智多星,這麼長時間沒說話,心裡肯定有了好主意,張隊,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方政委的剛纔所提建議,是最穩妥的選擇。”張鬆齡原本已經打算髮言,既然老祁點了自己的將,剛好順勢站起來,大聲說道。
幾個晉軍出身的老人立刻又冷了臉,對着張鬆齡怒目而視,再跟姓方的棺材臉是一家人,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給他撐腰吧,,你張胖子好歹也是另外一方的大當家,我們祁團長都沒好意思直接站在九十三團的立場上說話,你張胖子怎麼能做得如此露骨,。
誰料張鬆齡的話頭,很快就出現了轉折,衝着大夥笑了笑,他繼續補充,“但最穩妥的辦法,往往也是最保守的辦法,實施起來難度很高,並且途中還可能出現新的變數,所以,我並不贊同這個主意。”
“噢。”衆人輕輕點頭,緊張臉色登時緩和了許多,只要不主張向山西決死隊靠攏就好,哪怕付出的代價稍微大一些,衆人心裡也準備接受,更何況,張胖子以前總能拿出別人想不到的好主意,從來沒讓大夥失望過。
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張鬆齡走到地圖前,手指慢慢移動,“剛纔大夥有人主張跟小鬼子拼命,有的主張避其鋒芒,估計都是覺得敵人太多,咱們容易落入重圍,但是,咱們何不換種視角呢,敵人再多,也是一路路從不同方向走過來,光靠着電臺聯絡,他們未必能同時跟咱們對上,而除了從背後追過來的森川聯隊,其他各路敵軍中任何一路,實力都不如咱們,所以我覺得無論其從個方向來,咱們只管朝着其中一路去,打殘了堵在正前方那路,自然就海闊天空。”
注1:1938年10月,原華北方面軍駐蒙軍獨立第二混成旅團旅團長常岡寬治被八路軍在河北省廣靈縣境內的張家灣打成重傷後(一說爲擊斃),日本軍部派阿部規秀接替常岡寬治旅團長的職務,1939年10月2日,阿部規秀被晉升爲陸軍中將,11月7日在黃土嶺被八路軍包圍後擊斃。
注2:日軍大隊一級,通常裝備兩門或者四門九二步兵炮,該炮以小巧靈活而著稱,但最大射程只有兩千七百米,遠不如蘇聯仿製的施耐德一九零九式山炮的八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