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夜襲的手段殺死擅長夜襲的敵人,然後把那個中國團長的屍體送給寺內大將當禮物。想到這次冒險可能帶來的巨大收益,小野真二就興奮得手心出汗。如果能得寺內大將的讚賞,就等同於搭上了整個寺內家族。如果能搭上寺內家族,以其爲靠山和後盾,他小野真二的前程就絕不僅僅限於一個小小的偵查聯隊長!師團長、方面軍司令官,甚至進入陸軍部,直接向天皇負責也並非沒有可能。
“喲西!”他一邊搓着手,一邊盼望着黑夜的降臨。每一刻,都等得非常煎熬。可山西的秋天,黑夜姍姍來遲。敵我雙方已經停止交火一個小時了,怎麼天還不黑?!敵我雙方都脫離接觸一個半小時了,怎麼天還是亮的?整個前線司令部和所有士兵都撤回小村子裡的臨時營地吃飯了,怎麼西邊的雲彩上,依舊鑲着一層討厭的金邊兒?
晚餐只吃了幾個簡單菜糰子,小野真二就沒了胃口。望着茅草屋外邊天空中的最後一抹餘光,他煩躁不安地來回踱步。那個中國團長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今夜想必會睡得很沉吧?!那個中國團長現在正做什麼呢?總結白天時的作戰經驗,還是準備丟了陣地逃跑?!從他以往的表現上來看,他應該不是個會逃走的人! 他此刻應該想着,如何保住陣地纔對。他如果真的象傳說中那麼驍勇,此刻就應該考慮如何擊敗我!嗯,他應該這樣做。他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對手,這樣的對手,纔是真正的武士,才配本人花費這麼多心思來對付。
也許只有軍人,纔會最理解軍人的想法。隔着五、六裡遠的距離,小野真二竟然將特務團長苟有德的動作,猜對了一大半兒。此時此刻,苟有德正在跟麾下的軍官們一道,總結白天的經驗教訓。並且羣策羣力,尋找破敵之策。
白天的戰鬥,大夥需要總結的地方太多了。新兵們戰場生存能力太弱的問題;老兵們求勝**不高的問題;從外邊抽調來的軍官無法適應特務團的作戰風格問題;還有特務團的幾個新任營長對部下能力掌握火候不足問題,都在戰鬥中一齊爆發了出來。若不是山下那個小鬼子聯隊兵力嚴重不足,無法跟特務團拼消耗的話,此時核桃園陣地還能否控制在特務團手中,都很難預料。
“小鬼子的槍法太好了,相比之下,咱們的弟兄簡直就是在瞎放槍!”二營長王鐵漢想了想,輕聲補充。白天的戰鬥中,他們營所在位置不是日軍的主攻方向。所以他比旁人觀察得更從容,也更仔細,“另外,鬼子兵的火力節奏性和組織性,也遠遠超過了咱們。幾乎每次都是整組的人,一個上等兵帶着兩個二等兵,向同一個目標開火。雖然這樣做看起來比較浪費子彈,可幾乎每次都能打傷或者打死咱們這邊一個。而咱們這邊,還停在排槍齊射,或者各自亂打的層次,跟小鬼子對射的時間越長,吃虧越大!”
“鬼子隊伍中老兵比較多,都是打過好幾年仗的,當然配合得比咱們這邊要好一些!”三營長李清風是從老三十一師調過來的,說話不像王鐵漢那麼直接,“並且,他們平時訓練也捨得花錢,不像咱們這邊,新兵入伍後根本打不了幾槍,就直接拉上戰場了!”
“特別是機槍,想要打得好,必須用彈藥堆!”二營一連長王雪松低聲附和,“鬼子們的重機槍雖然是板式供彈,可火力很少出現間斷。咱們這邊也有繳獲來的鬼子造重機槍,卻老跟不上趟。每打幾梭子,就得停上好半天!”
“擲彈筒也是!我們連那挺重機槍,纔開了兩梭子,就被小鬼子用擲彈筒給炸廢了。”三連副趙大峰大聲補充,“可咱們這邊的擲彈筒,卻總是打不中目標。噢,二連的那門除外…..”
“呵呵呵……”軍官們擡起頭,紛紛將目光轉向張鬆齡和廖文化,會心而笑。下午的前半局戰鬥,二連的表現可着實令大夥緊張了好一陣子。可下半局,廖文化和張鬆齡兩人的精彩配合,就令大夥對二連印象也大爲改觀。特別是在鬼子臨撤退前那幾下,要速度有速度,要準頭有準頭,令團裡的老迫擊炮手都看得直挑大拇指。
“蒙的,瞎蒙的!”被大夥看得很不好意思,廖文化站起來,訕訕地笑着解釋。
“要是全團的擲彈筒手,都能跟你和小張一樣蒙得準,我這個當團長的可就省大心了!”老苟揮揮手,示意廖文化坐下說話。“好了,經驗和教訓,我看大夥也總結得差不多了。回去後,都跟底下的班長,排長們叨咕叨咕,能立刻改進的,就立刻改進。暫時沒辦法立刻改進的,就一邊跟鬼子打仗,一邊想辦法給老子改。告訴弟兄們,甭管鬼子上來沒上來,都給我朝戰壕外打兩槍練練準頭。這回咱們有的是子彈,不用省着。”
“呵呵呵呵呵-”聞聽此言,衆軍官笑得更爲大聲。白天吃了那麼大的虧,大夥到現在卻依舊沒失去守住陣地的信心。其中一個很重要原因便是,此刻大夥手裡的糧食彈藥實在太充足了,充足到不好意思放棄陣地。雖然爲了避免被敵機炸中後殉爆,忍痛銷燬了一大半兒,剩下的部分,依舊夠特務團浪費十天半月的。
老苟雙手輕輕下壓,示意大夥安靜。然後清清嗓子,繼續說道:“我剛纔跟黃旅長那邊通過電報,他們那邊若想將堵住的小鬼子全收拾完畢,至少還得再花費一整天時間。所以明天白天和晚上,咱們還得守在這裡。經驗教訓就先總結到這兒,接下來大夥說說,下一步咱們該怎麼打!”
“把重火力都集中起來,鬼子打哪面,就支援哪面!”二營長王鐵漢想了想,再度發聲,“咱們這邊的機槍、擲彈筒和迫擊炮的準頭雖然都不如小鬼子,但總體數量卻不比小鬼子差。豁出去子彈、炮彈和手榴彈跟他們對着轟,看誰先支撐不下去!”
“對,我白天時看了,小鬼子雖然打着聯隊旗,實際數量卻只有一個大隊規模,甚至連一個大隊都不到!”二營一連長王雪送大聲補充。
“是一個偵查聯隊。本來應該有汽車兵和摩托兵的,估計是因爲山路難走,沒把汽車和摩托車開上來。”三營長李清風在良鄉和固安兩地都跟鬼子交過手,對其編制了結比較詳細,想了想,繼續補充,“但也有可能是小鬼子的特種部隊,原本專門幹偷襲和暗殺勾當的,現在着了急,直接當普通步兵用了!”
“無論是什麼兵,反正近一兩天之內,川岸老鬼子,是拿不出更多兵來對付咱們了!”趙大峰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道。
“是啊,光憑七八百鬼子,就想從咱們特務團手裡把陣地奪回去,川岸老鬼子也太託大了!”
“不是託大,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其他幾個連長齊聲附和,聲音裡充滿了對獲勝的信心。
小鬼子單兵戰鬥力強悍,小鬼子彼此之間配合默契,但小鬼子兵力不足這個缺點,也被大夥都看了個清清楚楚。而陣地爭奪戰中,兵力不足就是個死穴,特別是在敵我雙方士氣相差不太大的情況下,沒有足夠兵力向防守一方進行連續施壓,就將對方的陣地衝垮。
“可小鬼子的山炮和飛機,卻是個大麻煩!”角落裡,一名從三十師調過來的連長丟下菸頭,甕聲甕氣地給大夥潑涼水。
衆人齊齊回頭看着他,滿臉憤怒。可憤怒歸憤怒,卻沒人能指責他說得不對。白天的戰鬥中,鬼子的飛機和山炮都給特務團造成了極大的壓力。特別是後者,雖然數量不太多,卻與鬼子的步兵配合相當默契。往往是炮聲剛剛一停,鬼子的步兵就已經衝到了戰壕邊上。而鬼子的一次衝鋒剛剛被打退,萬惡的炮彈就又在特務團弟兄們的頭頂上砸了下來。
“飛機我沒辦法解決,但是山炮麼?”老苟想了想,乾脆裡揮了下胳膊,“那玩意只能打五、六裡遠,應該就佈置在山腳下的哪個旮旯子裡。今晚去幾個弟兄,把它給炸掉。明天咱們就不用頭疼鬼子的炮彈了!”
這絕對是個好主意!被動挨打,向來也不是特務團的習慣。可誰帶隊去炸山炮呢?畢竟每個營都有各自的防區,貿然抽調人手去炸山炮,一旦派出去的弟兄回不來了,明天的戰鬥可就被動了。
還沒等大夥權衡清楚輕重,一直悶着頭沒說話的宮自強站了起來,主動請纓,“我帶一營三連去吧!偷襲炮兵這活,我比較熟!”
“還是我去吧!”二營長王鐵漢不甘落後,站起身與宮自強爭搶任務。“你們一營白天打得比較辛苦,我們二營還一直沒撈着開葷呢!”
“還是我去。我白天一直在盯着炮彈打來的方向,大抵上已經猜到了山炮部署在什麼位置!”宮自強搖搖頭,堅決不肯讓賢於人。白天的防禦戰當中,一營擋在鬼子正面的兩個連隊傷亡都非常巨大。雖然老苟團長至今還沒批評過他這個營長一句,可宮自強心裡卻明白,自己在白天戰鬥中的應變非常不合格。否則,也不至於讓老苟這個團長帶着警衛隊親自下到二連當援兵了。
若想洗刷這個恥辱,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鬼子的血。所以偷襲鬼子山炮陣地這個任務,他無論如何不能假手他人。哪怕爲此跟老朋友王鐵漢鬧僵,也絕不退讓。
“我們二營比你們一營實力完整!”
“我打過的仗比你老王多!”
“我麾下老兵多,擅長走夜路!”
“正因爲你麾下老兵多,你們二營纔要留下來打防禦戰。我們一營……..”
兩個營長各不相讓,紛紛撿自己的強項說。團長老苟本意是想讓王鐵漢出馬,卻又不願因此傷了宮營長的自尊,猶豫了片刻,笑着擺手,“你們兩個不用爭了,都去。王鐵漢負責去炸大炮,宮自強負責在路上接應,警戒。無論能不能得手,兩個人務必給我一起回來!”
“是!”宮自強和王鐵漢轉過頭,一齊向老苟敬禮。
“不要帶一整個連隊。把營裡頭各連的老兵都抽出來去執行任務,讓新兵休息一晚上,明天好繼續戰鬥。”老苟想了想,繼續做細節方面的調整,“那個小胖子,你就不用去了。趕緊讓小趙把傷口重新包一包,整天血淋淋的到處晃悠,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這個團長有多不盡人情呢!”
後半句話,卻是針對張鬆齡說的。惹得大夥將目光都轉向了他,友善地鬨笑。張鬆齡本想着跟宮自強一道去炸大炮,被老苟直接給點名留下來,心中好生失望。“騰”一下站起身,低聲抗議道:“這都是小鬼子的血,不是我的!當時戰壕裡頭太窄,我躲不開!不信你把小趙叫來問問,看我有沒有說……”
“好了,功勞不能都讓你一人立了。否則,我這特務團,就容不下你了!”老苟揮了一下手,打斷了張鬆齡的辯解。眼前這小胖子是他見到過的,戰場感覺最敏銳,學習能力最強的傢伙,沒有之一。這樣一個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寶貝疙瘩若是不小心給鬼子打死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非但過後他老苟會自責一輩子,已經榮升旅長的老紀,還有二十七師馮師長,都不會跟他這個浪費了一顆好苗子的傢伙善罷甘休。
這個國家的很多事情,遠不像報紙上說得那樣單純,那樣充滿陽光。老二十六路軍在履行保家衛國職責的同時,還要爲整支隊伍的將來,爲西北軍一脈的香火延續做必要的打算。而二十六路軍的將來和西北軍一脈的香火,就要着落在那些膽子大,並且有軍人天分的讀書種子身上。
眼下非但二十六軍各部是這樣做,宋哲元的二十九軍,楊虎城的十七師,還有形形**的雜牌部隊,包括一些中央政府的嫡系軍隊,實際上都在這麼做。積極吸納讀書人入伍,積極培養年青有文化的人當軍官;給年青的讀書種子更多的出頭機會,不讓他們做輕易的犧牲。因爲他們不單單是某支軍隊,某一派系的未來,他們還將是這個國家的未來,這個國家的希望。
這個秘密老苟無法跟張鬆齡明說,但他相信,總會有一天,張鬆齡走到跟他一樣位置,也會做跟他同樣的事情。
他們都是軍人,但他們註定都做不了一個純粹的軍人。這是已經寫好了的命運,只要是不幸生在這個時代,就永遠無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