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五分鐘之後,張鬆齡帶着兩個排的弟兄,悄悄翻出了戰壕。每名弟兄除了手中的步槍和背後的大刀之外,胸前還掛了一個蹩腳的帆布口袋。那口袋是日軍爲擲彈筒手專門配備的,每個口袋內部分爲八個小格子,裡邊可以裝八枚九一式手榴彈。但爲了輕便起見,張鬆齡只准許麾下弟兄們每人往袋子裡裝了四枚,另外的四個格子,則用從彈藥箱子上拆下來的幹木條填滿。
老苟站在最外側戰壕的邊緣,目送着張鬆齡離開。特務團所有剩餘的弟兄,都被他派人叫醒後,拉到了北向最外側戰壕內。此刻,每個人身前的戰壕邊緣上,都橫七豎八擺了十幾個根木條,有的在頂端纏着破布和碎紙,有的什麼都沒纏,只是用刺刀砍了幾下,讓木頭的纖維四散迸開,以便隨時可以點燃。
李清風取出一顆三八槍專用的六點兒五毫米子彈,用牙齒咬住彈頭,小心翼翼地用手晃動彈殼。接連晃動了幾下之後,便將彈頭與彈殼分離爲兩個部分。他舉起彈殼了,將顆粒狀的槍藥小心翼翼地倒在了自己面前的木條上。
其他弟兄受到啓發,紛紛用牙齒和手指分拆昨夜繳獲來的六點兒五毫米子彈。這種子彈的彈頭相對較長,容易拿牙齒咬住。所以分拆起來也比較方便。很快,大部分木條上就沾滿了黑色的槍藥顆粒,被夜風一吹,散發出濃烈的硫磺味道。
“阿嚏!”有人重重地打了個噴嚏,然後歉意地向周圍了一眼,繼續努力拆解子彈。特務團此時最不缺的,就是三八槍子彈了。大夥所能爲張小胖子他們做的,也只有拆解子彈了。在約定的某個瞬間點燃大量的木條,干擾日軍的注意力和判斷力,讓他們弄不清中國援軍的具體數量。這是張小胖子臨出發前突然想到的鬼主意,至於到底管不管用,誰也沒有把握。
希望這一招能收到預期效果吧!所有人心裡都默默地祈禱。在山坡下那個槍聲響成一片的位置,突然冒出來的鬼子兵困住了特務團的兩個營長。張小胖子主動請纓帶着兩個排的弟兄前去營救,結果難料。所有戰壕中默默祈禱的兄弟都知道萬一營救失敗,對特務團來說意味着什麼!而那個肩負着所有人期待的張小胖子,據說剛剛十七歲出頭,入伍時間還不到四個月!
他那副尚還稚嫩的肩膀,能擔得起如此沉重的任務麼?他的膽子究竟是什麼做的,怎麼如此之大?他會不會受傷?他能不能活着回來,繼續幫大夥寫家信,畫護身符?!老天爺,您可千萬讓他活着回來吧!無論任務能否順利完成!他可是讀書種子,頭頂上有文曲星保佑的讀書種子!
“滴滴嗒嗒,嘀嘀嘀——”一聲龍吟般的嗩吶,突然從槍炮聲當中鑽出,直刺雲霄。緊跟着,是一連串的手榴彈爆炸聲,“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震得地動山搖。再接着,無數火把突然在兩裡半遠的某個位置亮了起來,驅散無邊無際的黑暗。大夥彷彿都到了,其實大夥誰也沒到,張小胖子揮舞着一把大刀,帶領着弟兄們向鬼子衝了過去,刀光落處,當者皆爲兩段。
這麼遠的距離,當然不可能有人得見。但衆人都被自己臆想出來的戰鬥場面刺激得手心冒汗,身體發抖。以至於連團長老苟的“點火”命令都沒有聽見。直到老苟拔出盒子炮朝天開了一槍,才猛然回過神來,端起步槍,將一顆早已拔掉彈頭的子彈,朝各自面前的火藥堆射去。
“嗤!”熾烈的火光瞬間跳起,綿延成一條耀眼的長蛇,橫亙在北側戰壕前。所有木條都被火藥給點燃了,濃煙夾雜在烈焰中間騰起,直衝雲霄。轉眼間,核桃園營地所在的小山丘,就圍上了一條火龍。頭部在烈烈燃燒,尾部在上下晃動,照得周圍山川樹木都好像活了過來,跳躍起舞。
與頂部的火龍呼應,山丘的底部某個特定位置,也有無數火把在熊熊燃燒,連續近百米的烈焰在夜風中來回翻滾,彷彿一頭暴怒的巨獸。
那頭巨獸的牙齒,由十幾把大刀片子組成。爲了最大限度保證救援任務的成功,三營長李清風幾乎把全營的老兵都抽給了張鬆齡率領。這些老兵們拼起命來個個乾淨利索,幾乎每一刀下去,都能讓小鬼子的步槍和人同時變成四個半截兒。
張鬆齡緊跟在第一攻擊梯隊的身後,手裡拎着兩把盒子炮,左右開弓。這個時候,他根本無法追求命中率,完全是依賴盒子炮的快速火力來壓制對手。兩名鬼子兵剛剛舉起三八槍,就被他用一串子彈掃翻在地,還有一名鬼子少尉,舉着指揮刀試圖組織反擊,被他左手盒子炮掃過去,從右側小腹一直掃到了左側肩膀。
“啊——!”鬼子少尉的雙手握刀,身體不停地顫抖。他拒絕相信自己被擊中的事實,但身體上五六個單孔,卻同時向外冒出血跡。跳大神般又顫抖了幾下,他終於將自己全身的力氣耗盡,雙手一張,仰面朝天栽倒。
“乒,乒,乒” “乒,乒,乒”緊跟在張鬆齡身後的一個班弟兄,也是人手一把盒子炮,誰也不停下來瞄準,完全憑感覺朝着鬼子跑來的方向掃射。持續的火力,將鬼子們打得暈頭轉向,根本分不清山上到底殺下來多少援軍,在短時間內也完全想不出應對的辦法。
“手榴彈,炸他孃的!”盒子炮裡的子彈很快打空,張鬆齡將其插回腰間,信手從胸前的帆布包裡扯出兩枚四十八瓣兒,擰開保險蓋兒,頭對頭狠狠一撞,然後向側前方的一羣鬼子腦袋上連續扔了過去。
“轟!”“轟!”手榴彈落地之後爆炸,近百枚彈片四散炸開,將周圍得小鬼子炸得如暴風雨中的荷葉。
緊跟在他身後的十幾名身強力壯的弟兄,從胸前掏出手榴彈,擰開保險蓋兒,朝着駁殼槍柄上敲了一下,然後迅速將手榴彈丟向二十米外的鬼子。
“轟!”“轟!”“轟!”“轟!”“轟!”“轟!”不愧爲小鬼子花了大心思製造出來的寶貝,十幾枚九一式連續炸開,登時將大夥周圍的鬼子給清空了一整片。趁着鬼子們被炸得暈頭轉向的機會,張鬆齡再度拔出盒子炮,雙手交替着換上新彈夾,一邊射擊,一邊大聲呼喊:“弟兄們,團長讓我們接應你們來了!往火把處衝,那邊有咱們的機槍接應!”
“弟兄們,往火把那邊衝,那邊有咱們的機槍!”衝在最前方的老兵們也齊聲吶喊,手中大刀片子絲毫不做停頓,見到小鬼子就是兜頭一刀,將對方從腦門一直劈到小腹。
“弟兄們,往火把那邊衝,那邊有咱們的機槍!”張鬆齡身後的弟兄,也一邊更換彈夾,一邊扯開嗓子高呼。將聲音送遍整個山坡。
深陷重圍的特務團弟兄們早就聽見了這邊的嗩吶聲和爆炸聲。立刻聚攏起來,在王鐵漢的組織下,衝向火光最明亮位置。那裡堆着張鬆齡等人專門從營地裡帶下來的木條,在周圍夜幕的襯托下,顯得分外扎眼。
小鬼子們也聽見了援軍的高呼聲,雖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卻從被包圍者的動作裡,出一些端倪。中隊長高橋次郎當機立斷,從麾下分出半個中隊的小鬼子,避開援軍的鋒芒,直撲火光最亮處。他準備滅掉那幾堆指路的火光,掐死所有被困者的希望。誰料迂迴包抄的鬼子們還沒等接近到第一座火堆處,劇烈槍聲便從更遠的位置響了起來。
事先被安排在暗處接應的另外一個排弟兄,紛紛向鬼子開火。二十幾支中正式,九挺輕機槍,交錯着,沿着第一攻擊梯隊的兩翼,向左右不停地噴吐子彈。“乒!乒!乒!” “乒!乒!乒!”“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在敵我雙方狹窄的接觸面兒邊緣,瞬間的火力密度超過以往任何一場戰鬥。很多抱着步槍跑過來的鬼子兵連扳機都沒來得及扣動,就被子彈掃成了馬蜂窩。
“別管兩側的鬼子,直接往裡頭衝!”張鬆齡又打出了兩匣子子彈,在更換彈夾的瞬間,大聲向前方吆喝。
“殺!”十幾名精挑細選出來的百戰老兵以吶喊聲做答,舉起刀,繼續朝鬼子堆中猛砍。
在被挑選入救援隊伍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懷了必死之心。因此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退路,更不在乎身邊到底涌過來多少鬼子。手中大刀片子舞得彷彿巨龍的牙齒般,每一次開合,都從鬼子羣中咬下一堆殘破的肢體。每一次閃動,都是血光四濺。 ¸ тт kán¸ C 〇
十幾名鬼子兵慌亂地退下步槍裡的子彈,裝上刺刀,準備正面迎擊大刀的刀鋒。他們的想法非常勇敢,但他們的動作實在太笨拙了些。張鬆齡的盒子炮從第一梯隊老兵們的肩膀上探過去,先掃翻了幾名鬼子。隨即,更多的盒子炮從刀光後冒出來,將鬼子的隊形徹底打散。當盒子炮聲音稍歇,大刀開始發威,相互配合起來,橫掃豎剁,瞬間,剩餘的幾名鬼子兵就被切成了肉餡!
然後又是一連串的手榴彈爆炸聲。小鬼子裝備精良,每一支小分隊都有專門的擲彈筒組。所以手榴彈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交給擲彈筒來發射,很少由士兵用手來扔。特務團的弟兄們可沒有小鬼子那麼講究,只要能殺死敵人,纔不在乎浪費不浪費體力。至於手榴彈在如此近的距離內爆炸,會不會誤傷自己人?他們更未曾考慮過。第一,他們根本不懂!第二,如果讓小鬼子重新將缺口堵死,所有弟兄都將陷入重圍,更沒有活命的希望!
“開火,給張小胖子壯行!”雖然不見張鬆齡等人的表現,但站在營地邊緣的老苟相信自己的這位小兄弟不會給特務團丟臉。揮舞着盒子炮,大聲命令。
“噠噠噠,噠噠噠!”瘟雞脖子重機槍和三八大蓋兒響成了一片。留守在戰壕裡的特務團弟兄們扣動扳機,將不要錢的子彈成片地掃向夜空深處。
張鬆齡回頭向核桃園營地望了一眼,從背後抽出大刀,加入第一攻擊梯隊。今晚隨身攜帶的彈夾全消耗光了,剩下的任務,將由大刀來完成。“向裡衝,把宮營長他們接出來!”大聲喊了一句,他邁步向前,手起刀落,將一名攔路的鬼子掃掉半邊頭顱!
“向裡衝,把宮營長他們接出來!”緊跟在張鬆齡身後的十幾把盒子炮也沒有了子彈。被弟兄們插回腰間,換成了大刀片子和四十八瓣兒。
一手掄開大刀片子,一手攥着小鬼子給送貨上門的手榴彈,兩個攻擊梯隊繼續大步向重圍深處推進。遇到小股擋路的鬼子就用大刀片子招呼,到成羣的鬼子試圖靠近,就直接朝其頭上丟手榴彈。“轟轟轟!”“轟轟轟!”爆炸聲連綿不絕,幾乎每一個彈坑旁,都躺着兩三具鬼子的屍體。
“轟轟轟!”“轟轟轟!”一連串的爆炸聲,令鬼子兩位鬼子中隊長,高橋次郎和小林覺狂躁不堪。他們兩個今晚的任務本來是夜襲核桃園營地,在睡夢中將那名姓苟的中國上校殺死,將其屍體帶回去向頂頭上司交差。誰想到會在半路上,突然遭遇了大約兩個連的中國士兵。雙方剛一接觸,戰鬥就迅速進入白熱狀態。那兩個連的中國士兵寧願被全殲,也不肯潰散而去,給他們讓出道路。而他們雖然憑藉優勢的兵力,將兩個連的中國士兵死死困在了戰場中央,卻同樣因爲行蹤暴露,徹底失去了偷襲核桃園營地的可能。(注)
注:日軍的一箇中隊規模爲一百八十人左右,而國民革命軍參考蘇聯的編制,每個連通常只有三個排,共九十餘人。
注2:正史上,在娘子關戰役中,黃譙鬆的確派了一支登山大隊迂迴到了核桃園一帶,切斷了鬼子突在最前方的兩個聯隊的補給線。爲黃譙鬆旅順利擊潰鯉登聯隊,擊斃聯隊長鯉登創造了條件。他們堅守了五天五夜,逼得鬼子不得不用飛機給前方投遞補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