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要死,我也只會死在抗日戰場上!”黃譙鬆搖搖頭,並沒太把馮安邦的勸誡當一回事。眼下二十六路幾乎是西北軍幾個分支當中跟中央政府走得最近的一支,也是跟日寇拼得最狠的一支。無論從給其他幾個西北軍分支做榜樣角度,還是從讓全體抗日將士安心的角度,中央政府都不該讓孫連仲和馮安邦這兩個二十六路的靈魂人物出什麼意外。除非,中央政府那邊從上到下都是白癡。
馮安邦還想再勸,沒等他想好恰當說辭,不遠處突然出現了幾個匆匆忙忙的身影。當中那個被攙扶着的矮個子他們兩個都認識,正是被日軍飛機炸傷,又被娘子關前線指揮部委託給二十六路醫務營照顧的八路軍政委甦醒。
甦醒也到了馮安邦和黃譙鬆,愣了愣,主動舉手,以下屬之禮向兩位長官致敬。馮安邦和黃譙鬆兩個連忙以軍禮相還,擡起手臂的瞬間,卻發現甦醒的胸前溼了一大片,隱隱有鮮紅的顏色從衣服下透了出來。
雖然曾經與八路軍在江西戰場生死相搏,馮安邦還是托住甦醒的胳膊,憐惜地嗔怪,“哎呀,蘇老弟你這是幹什麼?你身上傷還沒封口,怎麼還敢到處亂跑!”
“唉,本來已經長得差不多了,結果剛纔走得稍快了些,就又滲出點兒血來。不過應該沒什麼大妨礙,我根本沒感覺到疼!”甦醒低頭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滿不在乎地迴應。
“這個大意不得,你最好進去再找李營長把傷口檢查一下。該清理就清理,該重新縫合就重新縫合。別太着急下地,你們八路軍又不止你一個團長。早點把身體養好了,比什麼都強。”馮安邦可不願意在外人口中,落下什麼二十六路醫務營不肯盡心救治友軍將領的把柄,搖搖頭,非常誠懇地建議。
“是啊,老蘇,這個千萬馬虎不得!“黃譙鬆也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好心地提醒。
“不用了,我拿點兒消炎藥,自己抹抹就行了。感謝兩位長官的關心!”甦醒笑了笑,輕輕搖頭。“正好兩位長官都在,我就直接向你們辭行了。前線參謀部有一輛車要去一百二十師總部,我準備現在就辦出院手續,然後去搭參謀部的順風車!這些天承蒙二十六路長官們的照顧,屬下無以爲報,只好在戰場上多殺幾個鬼子……”
客套話才說了一半兒,馮安邦和黃譙鬆兩人的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大疙瘩,“這麼着急,莫非你們一百二十師那邊有什麼要緊事情?!”
“應該也不算……”甦醒本能地信口敷衍了一句,但很快,又把嘴巴閉上了。有些話,實在不方便由他這個團級幹部嘴裡說出來,特別對方還曾經與八路軍在江西血戰過。但是,如果刻意隱瞞,他又覺得很對不住自己的良心。況且雙方的仇恨已經宣佈放下了,此刻正在攜手抵抗日寇…
“是出了一件大事!”把心一橫,甦醒將派系的區別以及彼此之間曾經的仇恨統統丟進垃圾堆,“目前八路軍總部正在覈實,兩個小時之內,會將具體情況通報給前線指揮部和第二戰區司令部。我一百二十九師七十七團奉命去石門關駐守,剛趕到陣地,就與大規模日軍遭遇。堅持一晝夜之後,被迫突圍。七十七團團長沈重道失去聯繫,政委郭曉身負重傷!”
“啊!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會這樣?!”馮安邦和黃譙鬆兩個被嚇了一跳,直接驚呼出聲。八路軍的裝備雖然差到了極點,但戰鬥力卻非常強悍。至少,在他們二人眼裡,跟二十六軍的精銳部隊難分伯仲。如果連八路軍的一個整編團在防禦戰中都被突然冒出來的日軍打散了架子,另外兩支趕去支援老苟他們的部隊,此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注)
“是昨天傍晚到今天早晨的事情!”甦醒想了想,紅着臉迴應,“我們那個團,在行軍途中發現了日軍,急着搶佔有利地形打阻擊,根本來不及向總部彙報。而電臺在後半夜架設起來之後,才發現裝備太老,根本無法在山區成功發送電文。只能派戰士冒死穿越敵軍防線,徒步跑回來送信,一來二去,就把軍情給耽擱了。但一百二十九師那邊已經再盡一切努力補救,相信很快就能將最詳細戰報送交到前線指揮部!”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八路軍的動作,已經足夠快了!”馮安邦擺擺手,大聲打斷。不同派系的軍隊之間爲了面子和日後發展,互相隱瞞真實戰況的例子他見多了,象八路這樣吃了敗仗也不隱瞞,在第二天就向前線總指揮部彙報的,已經非常難得。“我想問的是,老鬼子川岸是哪裡獲得的你們八路軍行軍路線?又是從哪裡變出來的軍隊?”
“第一個問題,恐怕得由前線指揮部的人來調查!”甦醒咬了咬牙,臉上明顯帶出了幾分怒氣。“我們的行軍路線除了一百二十九師自己知道外,就上報給了前線指揮部!”
這個問題,恐怕誰也找不出具體答案來。前一段時間,小鬼子就如同生了千里眼順風耳一般,將中**隊的動向掌握得一清二楚。害得各路大軍總是被動挨打,每走一步,都會掉進日軍提前佈置好的陷阱當中。直到黃譙鬆和老苟兩個趁黃副司令長官回太原請示的機會,突然發飆軟禁了指揮部所有人員,這種該死的情況才稍爲緩解。
但是,那些被軟禁起來的人員裡頭,有黃副司令自己從桂繫帶來的,有第二戰區閻長官派來的,還有代表中央政府前來觀摩的,任何一個都背景雄厚,牽一髮而動全身。
“至於第二個問題,也是我剛纔想提醒兩位長官的,據我七十七團戰士拼死送回來的情報,小鬼子打的是第十四師團的旗號,與我部七十七團交手的鬼子,規模大約是一個步兵大隊和一個炮兵中隊,攻擊力極其強悍!”頓了頓,甦醒鄭重補充。
鬼子那邊居然也來了援軍!並且不知不覺地,就已經開到了中**隊眼皮底下!馮安邦和黃譙鬆兩個倒吸一口涼氣,渾身上下汗毛直豎。
怪不得甦醒聽到消息後,會激動得傷口迸裂。換了他們兩個與甦醒易地而處,恐怕也是個血染征衣的結果。隨着鬼子的援兵到來,全殲日軍第二十師團的設想已經徹底成了一個大笑話。如今前線總指揮部需要考慮的不是再去抄日寇第二十師團的後路,而是用最快速度把撒出去的弟兄們全部回撤,收縮固守,以免再度給鬼子突破娘子關防線之機!
想到這一層,馮安邦也顧不得再挽留甦醒了。衝着對方拱了拱手,立刻跳上戰馬,朝前線總指揮部疾馳而去。黃譙鬆是他的下屬,沒必要處處都跟着長官一道,在趕赴七十九旅駐地之前,從馬背上回過頭來,着甦醒的眼睛,鄭重請求:“這個消息,在總指揮部做出安排之前,就不要再讓更多的人知道了。特別是醫務營這邊,李營長好不容易纔將傷員從鬼門關拉回來,咱們不能讓他們的傷勢再出現任何反覆!”
“是!”甦醒敬了個禮,鄭重承諾。即便沒有黃譙鬆的提醒,他也不會再將這個消息散發到更大範圍。那有違背八路軍的紀律,也違背了他的做事原則。
回到軍官病房之後,他在警衛員的幫助下收拾好了自己的隨身物品,就準備去辦出院手續。張鬆齡剛剛吃完了飯,見甦醒走得如此匆忙,心裡頭覺得好生奇怪。想了想,笑着問道:“長官不是還要跟我探討如何對付日軍麼?怎麼這般着急就走了?!”
“部隊那邊遇到了點兒麻煩事情,我放心不下。”甦醒嘆了口氣,強裝鎮定,“不過我想日後我們兩個還有其他機會再相聚。反正你們二十六路軍跟我們八路軍已經盡棄前嫌了,隨時都可以來回走動!”
“那倒是!”張鬆齡笑了笑,低聲附和。對方說話時臉色很凝重,恐怕遇到的不是什麼小麻煩。但作爲一個剛剛結識了不到半天的朋友,他根本沒資格去多問,所以也只能揣着明白裝糊塗。
“我是說真的!”甦醒猶豫了片刻,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破舊的五角星,放在了張鬆齡的枕頭邊,“我們八路窮,你剛纔教了我那麼多東西,我不能沒有任何回報!這個五角星你拿着,日後需要我幫忙的話,就派個人帶着它去八路那邊找我。只要我力所能及,絕不敢推辭!”
“長官太客氣了!”張鬆齡趕緊出言拒絕,但甦醒卻不給他將禮物交還的機會,將胳膊搭在警衛員肩膀上,以最快速度離去。走出老遠,空氣中還留着此人爽朗的笑聲。
注:正史上,此戰發生於七亙村,陳再道團倉促遇敵,憑藉頑強毅力先獲小勝,隨後卻因爲指揮部被鬼子精兵夜襲,大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