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秋菱越想越氣,圓潤如鵝卵般的小臉兒上隱隱現出悲憤之色,心中想着武乾大帝的聖旨,杏核似的大眼睛微眯,水漾的眸子裡溢出了幾縷傷痛,看着自家小姐那雙如霧如雲般的鳳眸中含着的幾分迷茫,心下不忍,柔聲勸道:“小姐,您別太傷心。您是老爺最喜愛的女兒,又是相府嫡女,老爺絕對不會讓您遠嫁那種蠻夷之地。”
蘇玉卿聽了秋菱勸慰的話,精緻秀麗的黛眉微動,碧荷清水映入那雙如墨色潤玉似的眸中,漾起層層波光水霧,鳳眸顧盼之間,似有凝水欲滴。
蘇玉卿目光迷濛的緩緩望過滿池盛放的粉荷,隨着丫鬟的輕柔軟語聲落下,她如煙雲般飄渺的脣瓣微啓,冰玉碰撞般清悅的聲音溢出嫣紅的脣畔:“莫要安慰了,聖命難違,便是貴爲宰輔,也無力抗旨。”
丫鬟秋菱眸光微黯,她雖是一個大丫鬟,然,在這勳貴高門之中,她這樣一個大丫鬟的穿戴用度與見識文采,皆勝過小門小戶的嫡出小姐。此時,蘇玉卿簡單的一句話,她已明白,此事再難迴旋。
“可恨的冬雪!如果不是她賣主求榮,小姐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秋菱想到自家小姐即將面對的荒謬婚姻,憤怒得難以抑制,手中出自揚州知造府的上好綾羅帕子被擰得斷了絲,走了形,卻仍不解恨。
水霧瀲灩的鳳眸從滿池子清雅的粉荷移到秋菱的帕子,紅豔欲滴的櫻脣勾出淺淺的彎痕,帶着幾分嘲諷,又含着更多的無奈。
“秋菱,把王管家喚來。”略帶清冽的音色中,透着悠遠淡泊的寧靜,似乎她並不是即將遠嫁蠻夷之國、惶然無助的女子,而是拈針引線,靜坐繡織,繡成半片錦繡山河的閨秀。
秋菱微怔,看着自家小姐不欲提及已被杖斃的冬雪,以及這月餘來所發生的事,秋菱斂了身子,恭敬福了福:“是。”
說完,秋菱抿着脣,不敢再發一言,轉身離去。
盯着秋菱的背影,鵝黃色的輕衫直裙束出她柔美嬌俏的身段,裙襬處在行雲流水的步伐中掀起一朵朵浪花,宛如大家小姐。直到秋菱穿過水榭,身影隱入碧蘿藤蔓間,蘇玉卿才收回若有所思的視線。
蘇玉卿貴爲相府嫡長女,精通琴棋書畫,且容貌傾城、聰慧溫婉,甚得其父蘇宇文的喜愛,自她及笄以來,相府門檻幾被踏平,勳貴高門求親之人數之不盡,及笄當日便曾有三家上門求親的勳貴高門,其中還有兩位皇子,此事在京城中亦掀起過一場不小的風波,一時風光無限。
蘇玉卿身邊共有四個大丫鬟,春嵐秋菱,夏蘿冬雪,二等丫鬟六個,還有若干做粗活的小丫頭。蘇玉卿自問待她們不薄,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月餘前,大丫鬟冬雪被府中姨娘之女蘇荷兒收買,偷了蘇玉卿的貼身荷包,一招私相授受,使得京城謠言紛起,污了蘇玉卿京城第一貴女的名聲,亦使得未婚夫薛逸寒憤然退婚,求娶她的庶妹蘇荷兒。
密而卷的長睫微垂,蝶翅似的緩緩顫動,掩住了墨玉瞳眸中幽如瀚海的傷痛。她終是看錯了人,給錯了心。
水榭前那滿目的粉荷碧葉,是她初見他之處,如今竟成了記憶中最深刻最痛苦的諷刺,滿池瀲灩的風光映入迷朦如霧的鳳眸,瞬間褪了顏色,暈成灰白一片。那人曾經的溫言軟語、體貼小意,竟也成了最鋒利最涼薄的刃,一寸一寸的剜碎了心臟。尖銳中沉浮着鈍痛,如初春時最柔最冷的風兒,一遍又一遍的在腦中肆意吹拂,揮之不卻。
饒是她在衆人面前再如何擺出雲淡風輕的從容,也無法抑住心內火噬油烹的煎熬。直至今日,父親在朝堂之上,匍匐抗旨,亦無法挽回她遠嫁西域的命運,她這月餘來時時被碾磨的心,突然就冷了,淡了,再生不出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