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彌散,陰氣重重。
雖是白日,可天華城內卻到處流溢着濃濃的寒霧,偶爾有幾個人影晃動在大街上,看上去一如地獄鬼府的幽冥一般,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恐懼。
綽雲宮外圍,奉命監守的一衆軍卒,此刻每人手裡都緊緊握着一隻熊熊燃燒的火把,烈烈火光穿透周遭的寒霧,徑直把綽雲宮方圓數裡照亮。
歐陽宇握着長劍,一臉不安的踱步而思。已經過了一天一夜,這綽雲宮內的哭喪聲倒是從未停止,也再沒見任何人秉着任何藉口,出入這綽雲宮。按理說,這樣的相安無事,合該讓人放心,可眼下不知爲何,歐陽宇的內心,隨着這表面上看上去的平靜安然,卻愈發的忐忑不安起來。
“楚璃候呢?還沒有回來?!”
歐陽宇凝眉頓足在一名軍卒身前,側首問道。
“回侍郎大人的話,侯爺尚未回還!”
“這麼久?!”
歐陽宇心中生出幾分不詳之感,前思後想了一陣,到底還是咬了咬牙,舉步上前,對着綽雲宮的大門,便是一陣催命般的叩門聲。
“媚無顏,三天期限將至,我看你還是速速譴了這些無辜百姓出宮纔好!”
只是任由歐陽宇一番急切催促,綽雲宮的大門卻依然緊閉不開,那先前囂張放肆的媚無顏,此刻也一反常態的平靜啞然,不出一聲。
歐陽宇心內的不祥之感,愈發的凝重,是以不覺手下加重了力道,憤聲道:
“媚無顏,我再說一遍,速速將那些爲島主弔唁而來的無辜百姓,送出綽雲宮,以免徒生枝節,殃及無辜!”
言罷,又是一陣心焦的等待,可迴應他的卻依舊是默然緊閉的兩扇宮門,和從宮內傳出的陣陣哭嚎之聲。
幾門軍卒見得歐陽宇的面容愈發的嚴肅起來,不由得凝眉相顧,下一刻徑直上前,急聲催道:
“侍郎大人,這綽雲宮內必有蹊蹺,依屬下看,莫不如現在就闖進宮!”
歐陽宇聞聲,也不迴應,只是片刻之後,陡然間自腰間拔出長劍,徑直對準了綽雲宮的大門,再次發出一聲不容反抗的厲喝:
“媚無顏,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速速打開宮門,遣散百姓!宮內若是有誰,膽敢借機生事,那就別怪歐陽劍下無情!”
話音剛落,只聽得吱呀一聲響,緊接着淳天一臉冰霜的從門內走了出來。
“歐陽大人這般催命閻羅一般,看樣子是執意要擾了這場弔唁,才肯罷休!”
歐陽宇持劍上前,對着淳天冷冷道:
“三日期限將至!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請淳侍衛務必配合!”
言罷,凝眉將眸光朝着院內靈堂一番環視,旋即瞬目冷聲道:
“弔唁已過,這些百姓,就沒有必要再留在這綽雲宮內了吧?!”
言罷,不待淳天回話,便徑直上前一步,威聲命令道:
“諸位鄉親父老,既已哭喪弔唁,表了心意,那麼眼下就請速速離開這綽雲宮!不是我歐陽不講情義,實在是這綽雲宮眼下乃是非之地,若是稍有不慎,怕是便會惹上殺身之禍!是以,於公於私,歐陽都沒有理由,再允許諸位多留片刻!”
言罷,躬身撤步,威聲伸手,言道:“請!”
“看來,歐陽大人心意已決,執意不肯讓我們這些受恩於島主之人,爲恩主送葬了?!”
歐陽宇冷冷凝眉:“能許爾等入宮行弔唁之禮,已經是有違聖意,淳侍衛,你是個聰明人!?得寸進尺這等事,不做也罷!”
言盡於此,怒然轉身,對着一衆百姓命令道:
“請諸位鄉親,攜子女出宮!”
淳天欲言又止,但見得歐陽宇一臉的不容置疑,旋即怒然甩袖,舉步朝着跪在靈堂中的衆人走去,待得近身,旋即搭手道:
“淳天替島主謝過諸位!事已至此,爲了諸位的安然,還請諸位速速離去!淳天再次叩謝!”
言罷,畢恭畢敬的俯身便是一番叩首。
“來人啊,點查人數,做好備案,以防萬一!”
歐陽宇又是一聲催促,衆人不得已抹着眼淚,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綽雲宮。
眼見得歐陽宇甚是謹慎的將衆人一一盤查登記,淳天不由得暗暗凝眉。待得衆人在一隊御林軍的護送下漸漸遠去,淳天正要擡手關門,忽聽得歐陽宇在身後喝道:
“站住!”
淳天凝眉側首,歐陽宇疾步上前,疑惑道:
“媚無顏呢?這個時候,她怎麼不出來?反而安靜的像只貓,這可不像她的性子!”
淳天不屑的冷喝一聲:
“我家主母是貓是虎,怕是還輪不到你來評點吧!”
言罷,不由分說就要關門,歐陽宇飛劍斜插,硬生生抵住門邊:
“她我管不着,你,我卻不得不管!既然淳侍衛性命無憂,那就請淳侍衛也出來吧!”
淳天寒眸一閃,冷聲道:
“我要是不出來呢!”
一邊說着,一邊運力就要將宮門合上,卻不料歐陽宇似是早有防備,登時運力御劍,朝着淳天的眉心刺去。
“恐怕由不得你!”
歐陽宇大喝一聲,下一刻飛身擡足,一把踢開了大門,不由分說的和那淳天戰在了一起。
衆人見狀,正要拔劍助陣,忽聽得歐陽宇威聲命令道:
“誰也不許進來!區區一個淳天,我一個人足以對付!你們守好宮門,任何人不得出入!”
言罷,意猶未盡,又一字一句的堅定補充道:
“尤其是那媚無顏!”
“是,屬下明白!”
衆人頷首聽令,各自退回崗位,又是一番嚴陣以待。
不遠處的巷子裡,單威見得此狀,不由得再次暗生慍怒,但見得那一衆兵卒,守衛森嚴,不由得兀自悄聲嘆息,旋即悄然退回到迷霧之中,拉着那一身綾羅的婦人,飛快的撤身而退。
……
御風堂內,已然換了一身黑衣的媚無顏,此刻正從那窗棱的縫隙內,看着歐陽宇和淳天一番激戰,面容之上不覺浮現出絲絲不屑:
“想要防我?哼,你還太嫩了點!”
言罷,不屑的翻步飛身,一把推開了身側的一面書牆,一衆孩童還沒從眼前“突如其來”的暗室密道的現象裡,回過神來,忽聽得那媚無顏徑直在密室暗道中喊道:
“小崽子們,還不趕快跟着美女找爹孃去!”
衆孩童聞聲,霎時爭前恐後的朝着那密室暗道跑去。
雲谷神醫含笑捻鬚,微微頷首,卻不料那緩緩移動的書牆還沒來得及完全復歸原位,只聽得那媚無顏又甚是頑劣的隔空傳音,戲言道:
“老怪物,忘了告訴你了,媚兒一時興起,就用你的貼身寶貝把你的老情人請到了綽雲宮!不過你這老情人脾氣可真不小,我還真擔心,那盤鳳索能不能鏈得住她!哈哈哈……”
雲谷神醫聞聲一愣,下一刻不由自主的急忙伸手探向懷中,待得一番摸索之後,不由得空手而出,一番凝眉思量之後,不覺嘆聲自語道:
“是啊,也該到見見的時候了!”
……
御風堂的外室裡,一陣喧鬧剛過,御風堂的內室裡,卻已然是一片狼藉。
桌椅板凳,茶盞杯盤,連同那素來靜默裝點着一室清幽的古玩刺玉,此刻全都難逃劫難的粉身碎骨,被生生斷了魂魄,散了物靈。
唯獨那一幔紗塌之上,因了那面無血色之人的沉沉昏迷,而暫保安然,倖免於難的保持着格格不入的完美。
而在那一地狼藉和滿室凌亂之中,兩個身材魁梧,怒氣衝衝的男人,正拼命一般的奮力肉搏。
“早就看你不順眼,今天本王若不打個痛快,這個王爺便他媽白當了!”
閬邪軒散發敞懷,此刻正將沉重的身軀,死死蹲坐在那身下之人的腰間,話一出口,便揚起一拳,狠狠朝着那人的臉上便是一計猛打。
一拳到肉,霎時鮮血四濺。
身下之人冷笑一聲,旋即猛然擡腿,一個屈膝而頂,狠狠的抵在閬邪軒的後心,閬邪軒始料未及,一個趔趄側身跌落,還沒來得及爬起身,但見得原本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人,一個翻身,跪在在自己腰間,下一刻,毫不憐惜的伸手,一把將他的雙臂反鎖在身後。
“閬邪軒,本島主忍你也不是一時片刻了,既然要打,那就打個痛快!如若不然,我豈不是白帶着這張面具!”
言罷,雙手頓然運力,只聽得嘎巴一聲響,閬邪軒還沒來得及叫出聲,雙肩之處便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
“你……他媽……有種……”
閬邪軒疼的呲牙咧嘴,發出一聲痛罵,那跪在他身上的島主聞聲,不由得仰頭髮出一聲暢快的大笑,卻不料身下的閬邪軒忍痛咬牙,猛地運力,朝着身側的牆壁狠狠撞去。
“砰”的一聲巨響過後,原本大笑不止的島主,頓時沒了聲音,下一刻,整個身體一軟,霎時倒了下來,只是頭頂之上的道道殷紅,在映入閬邪軒眼簾的那一刻,終究還是惹來了閬邪軒的一番捧腹大笑……
“你給我記住了,這就是我凌睿王,就是殺不了你,我也要濺你一身腥!”
島主躺在地上,任由頭上的鮮血隱隱而出,原本怒然的面容,在聽得凌睿王那句刺耳的叫囂之時,霎時消散,不過須臾,隨着自己的聲聲大笑,面容之上轉瞬之間生出幾分得意。
閬邪軒趴在地上,雙臂無力的落在身側,此刻聽得他一番興生而笑,不由得怒然吼道:
“閉嘴!你個鍋鏟子!”
島主指着散落在身側不遠處的那一面銀甲,停止了大笑,半是嘆息,半是揶揄道:
“怕是在你心裡,巴不得在她面前,貼上這張鍋鏟子呢!”
“哼!”
閬邪軒冷哼一聲:“用不着!本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要愛也要愛得光明正大!不像你,就是個齷齪別卑鄙的小人!”
“你?光明磊落?呵呵,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怎麼樣也好過你!本王便是個笑話又如何,端的還能給她些許希望,你呢?你甚至連面具都不敢摘下來,讓她看看你是何等的醜陋不堪!”
島主冷笑一聲:
“閬邪軒,你能給她希望,又如何?別忘了,當初是誰,親手令她墮入了無盡的深淵和黑暗之中?毀她一身清白,奪她此生幸福的罪魁禍首,正是你這個口口聲聲,說着要寵她,愛她,呵護她的魔鬼!”
閬邪軒被他戳到了痛處,一時間氣結無語,心中翻江倒海般的生出種種複雜的情緒。
“放手吧!”
島主平靜的發出一聲長嘆:
“這樣,她或許才能真正活得,快樂,輕鬆!而不是身不由己的活在這永無休止的痛苦中!”
閬邪軒眼角滾落幾滴滾燙:
“和你嗎?和你一起去過快樂,輕鬆的日子?”
島主意味深長的掃他一眼:
“你得承認,這是最好的結局,如果你不想繼續傷害她!”
閬邪軒眸中射出兩道銳利:“這麼說,你當真愛上她了?!”
島主眸光迴環,定定望了一眼榻上的人兒,喃喃道:
“或許是!”
閬邪軒怒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他媽的或許是!你若是這般優柔寡斷,怎麼配得上她?她若跟了你,怕纔是要永墮無間!”
島主無奈的冷笑:“我不是你,閱盡千帆,才知那一舟纔是真正屬於自己的紅顏!”
閬邪軒猛然點頭,重重捶地,直至鮮紅的血印升上印堂,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你說的對,我閬邪軒閱盡千帆,卻只爲等到她!”
“可現在,你不配!”
“難道你配?!”
“有了這張面具,我就有資格!”
“我呸!早知道你忘恩負義……”
“世上沒有如果……”
“現在殺你也不遲!”
“殺我,就是殺你!”
“大不了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你捨得?呵呵,別開玩笑了,你若骨子裡沒有跟我一般的憂猶寡斷,早在二十年前,這天下就是你的了!”
“你住嘴……”
“其實,你比誰都懦弱!你口口聲聲不屑於我這張面具,可你那,你終其一生,都在帶着一張張狂不羈的面具,也好來掩飾你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舉棋不定,優柔寡斷和婦人之仁……”
“住嘴,我讓你住嘴!”
島主不屑的扭過臉:
“現實就是這麼殘忍!終有一天,我可以摘下這張銀甲,你呢?你敢嗎?!”
閬邪軒扭頭看着那帷幔之中,鳳羽一臉安然的平息而臥,雙眸之中霎時升騰出種種柔情:
“我敢!”
“哦?!”
島主冷笑的斜眸蔑視:“只是爲了她?!”
閬邪軒定定堅決:“只是爲了她!”
“不後悔?!”
閬邪軒合眸含笑:“此生不能與她相愛,纔是最悔!”
“好,既如此,我幫你!”
“你?!”
閬邪軒詫異,島主卻又是一聲冷笑:
“不過,前提是,我還沒有愛上她!”
閬邪軒苦笑:“本王不會跟你機會!”
“那就要看你,願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
“寧換江山,不負卿!你別做夢了!”
兩行熱血模糊了雙眼,島主擡手輕輕擦拭,待得滿手腥紅映目,他微微一笑:
“怕只怕,你還來不及奪得那江山,我已經愛上了她……”
“你敢!”
“緣分這種事,誰說的清楚!”
“你……”
兩人正狼狽的在地面之上言語爭鬥,卻聽得身後門口處,陡然傳來雲谷神醫的一聲嘆息:
“封了內力,你二人還能鬧成這樣,看來,我當真該聽了淳天這小子的話,把你們都弄成啞巴,纔好!”
閬邪軒朗聲一笑:“死不了!本王還等着和神醫把酒言歡,敘敘舊呢!”
島主微微揚脣:“我若死了,豈不是讓你所有的心血,前功盡棄?!如此罪過,在下擔當不起!”
雲谷神醫捻鬚搖頭:“你們三人的孽緣,也該在今日,梳理個清楚明白!如若不然……”
熟料,話未說完,忽聽得窗外一陣騷動,緊接着,一聲狂妄響起:
“交出鳳家千金,鳳羽小姐,如若不然,我等鳳府忠義,一把火燒了這綽雲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