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漸消,晨陽初升。
西山林野之中,卻依舊延續着前夜的緊張驚魂。
縷縷柔光穿透巖縫,無聲的遊走在山洞裡。滴水叮噹,敲石落水,在洞中深淺不一的藏水處,點出圈圈漣漪。
鳳羽舉目環眸,藉着明暗不定的光,暗暗打量着這血心猩王的洞府。
不可否認,那赫然映入眼簾的長槍短棒,以及四處可見的斷箭殘刃,無聲向鳳羽暗示着一個信息:
血心猩王,至少曾經,有過與人類共同生活的經歷!
心中的詫異方生,媚無顏一聲無力的張狂,已然響起:
“你猜得不錯,黑寵確曾與人爲友!”
鳳羽循聲回眸,但見媚無顏的臉色,在這不甚明亮的山洞之中,愈發顯得蒼白。輕嘆一聲,微微凝眉,鳳羽舉步便要走向媚無顏,卻不料剛走幾步,腰間的鐵鎖便哐啷一聲,霎時抻鏈成堅。
鳳羽鎖眉側首:“如此這般,我還能跑到哪裡去?適才,也不過是想看看,你的傷勢如何!”
媚無顏放聲大笑,一如閬邪軒平日裡的張狂:
“如此,你該求求我的黑寵,把你拴在那石柱上的,是它,又不是我!”
鳳羽索性退步,穩身而坐:“還有氣力說笑,想來一時片刻死不了!”
言罷,微微凝眉,又是一番探索,心中不禁疑惑自語:
“奇怪!爲何那血心猩王一到洞中,便沒了蹤影!?”
偌大的山洞裡,沒了媚無顏的聒噪,一時間顯得有些駭人的寂靜。
“省省吧!黑寵就算死,也會然讓你取了它的眉間心包!”
媚無顏一聲冷然驟起,鳳羽聞聲而怔,冷聲警惕:
“我確是爲了尋覓靈藥而來!但卻不知媚姑娘方纔所言,是何用意?!”
媚無顏面生厭煩的鄙夷而視:
“狗屁靈藥!那都是你爲自己的殺孽編造的堂皇藉口!不就是要用黑寵的眉間心包血,卻醫那皇帝小兒的六腑五臟!?”
鳳羽冷然一笑,直言而駁:“想不到媚姑娘深藏不漏,竟然也是深諳岐黃的同道中人!媚姑娘既有此良方妙計,本夫人且願意躬親而示!”
媚無顏猛咳一聲,再次發出一聲不屑:
“你用不着跟我裝腔作勢!我媚無顏從來不知道岐黃是什麼狗屁玩意兒,但卻能照樣阻止你的陰謀詭計!”
鳳羽冷眸生出陣陣寒光:
“這麼說,又是那凌睿王,讓你來壞我的好事!”
媚無顏有些落寞的冷聲而笑:
“你難道就不奇怪,他爲何會如此這般,知你懂你!?”
鳳羽恨聲瞬目:“那是他心懷不軌!”
族譜,兵書,一定是這樣,凌睿王這畜生,心中覬覦,無非是這些!
“笑話!你也不想想,如今你這處境,可謂岌岌可危,還有什麼值得他不軌而圖!?”
鳳羽寒聲辯駁:“人心隔肚皮,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打得什麼好算盤!”
媚無顏怒然起身:“我不是他,但我比這天下任何一人,都要懂他!尤其是你,我比你,懂他不止千萬倍!”
鳳羽挑眉一笑,不屑而言:“那又如何?!你自是你,我還是我!”
媚無顏悵然落魄,踉蹌退步,失落的跌坐在碎石上,喃喃道:
“是啊,那又如何,你還是你,我也只能是我!”
鳳羽見她神情異樣,頓時收了心緒,再不想與她多言片刻,卻不料,坐地撫胸的媚無顏,猛然間凝眉縮眸,下一刻,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鳳羽一驚,疾步就要上前,無奈腰間的鐵鎖牽絆,只能停在媚無顏身前不遠處,焦急道:
“媚姑娘,你的傷勢蹊蹺,你若信得過我,即刻爲我解了這鎖鏈,我也好爲你好好診斷,及時醫治!”
原以爲媚無顏惜命,定會應和,熟料,她話音剛落,媚無顏便悽然一笑,徑直忍痛站起了身,一邊踱步緩退,一邊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感慨:
“媚無顏自不是苟且偷生的懦弱之輩!只是此生心願未了,若是就此亡命,端的要悔恨而終!無顏,不願!”
鳳羽疑惑:“你傷勢雖然蹊蹺,但我斷定,一時片刻,傷不至死,只要及時醫治,或許還有希望!”
媚無顏撫胸喋血,又是一番駭人,但片刻之後,依舊倔強的挺直了身軀,擡袖擦乾脣角血跡,沒頭沒腦的衝着鳳羽言了一句:
“我給你講個故事!”
鳳羽雖氣憤她不明是非,助紂爲虐,但心中卻委實不曾恨她至死,是以一時間心焦直言:
“我沒興趣……”
“由不得你!”
媚無顏猛然高聲,打斷鳳羽的一心關切,下一刻卻突然軟了口氣,有些悽婉的哀求道:
“或許,我的故事,也就只能講給你聽!你權當是成全我這個垂死之人,好好做一次無顏的聽衆!”
鳳羽見狀,心中霎時凝重,旋即長嘆一聲,頷首道:
“好,你說,我洗耳恭聽!”
媚無顏倚石而靠,蒼白的面容上霎時生出一抹浮紅,連一向滿是不羈和張狂的雙眸中,也在一瞬間柔情脈脈:
“從前,有一個其醜無比的女孩兒,她無名無姓,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誰,更無從知曉,爲何她的親生父母,會將剛剛出生不久的她,冷漠絕情的棄在荒冢。
大雪寒冬,那醜陋的棄嬰,就那麼聲聲悽慘的在暗夜裡哀嚎。許是這番可憐,讓上蒼汗顏,終是讓她邂逅了一位母親!”
媚無顏言語之中滿是傷感,讓鳳羽在一霎那間,想起了自己從未謀面的孃親,一時間心海翻涌,那日將軍冢內挫骨揚灰的無奈和徹骨之痛,一股腦的激昂起情緒,雙眸登時晶亮而悲。
微微側首,鳳羽刻意寒聲,委婉而勸:“天下之大,自然少不了苦命之人!正因如此,若得日後福報,更該惜命如金!如此,方不負天意垂憐!”
媚無顏置若罔聞她的規勸,慘然一笑,又是一聲幽幽:
“是啊,試問這世上有誰,能如這醜嬰這般幸運!寒冬雪夜,荒冢之前,那剛剛被親生父母狠心丟棄的人類醜嬰,就那麼天意使然的,被一匹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的野狼,叼進了狼窩!”
鳳羽一愣:“狼?!”
媚無顏昂首閉目,微微一笑,接下來甚是愜意的一番言語,令滿心驚訝的鳳羽再次錯愕:
“七年的狼女生活,讓她徹底愛上了這個世界!你永遠想象不出,那份屬於叢林山野的快意,和無拘無束的自由!還有,人世間最偉大的母愛!直到遇到了他……”
隨着她陡然轉變的語氣,滿心驚愕的鳳羽,不由得又是一番緊張。
“誰?!”
“閬邪軒”的名字,在鳳羽的腦海裡陡然而現,可不知爲何,話到嘴邊,她卻突然改了口,也許是應接不暇的變故,讓她的心,在不知不覺之中,不由自主的武裝起厚厚的警惕,儘管,下意識之中,她已然篤定,這個出身悲苦的無顏女子,其實完全可以信得過!
媚無顏緩緩睜開了雙眸,面容之上,佈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和悲苦:
“長箭呼嘯而來的一瞬間,母親的身體便狠狠的擋在了她的面前。第一次直面殺戮,不是那些被人類蔑稱爲畜生的狼獸,而是那些被稱之爲人的,她的同類。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她眼睜睜看着那些被稱之爲人的魔鬼,聲聲惡笑的大開殺戒,當那些平素裡,陪着她自由戲耍的兄弟姐妹,一個個慘叫哀嚎的橫屍雪野,當淋淋腥紅染紅了她的雙目,她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憤怒,就在他好奇又殘暴的注視下,發出了一聲怒嚎!”
鳳羽沉眉思量,須臾擡眸寒聲:
“心若殘暴,不分人畜!怕只怕,這狼女一朝被愛矇蔽了雙眼,便是一番至死的執迷不悟!”
媚無顏瞬目回過神,定定望着鳳羽,一動不動的端詳了她片刻,須臾,悵然發出一聲長嘆:
“你比我幸運,一開始,就愛對了人!”
鳳羽聞聲凝眉,滿心疑惑:“你說什麼!”
媚無顏輕咳一聲,擠出一抹冷笑:
“沒什麼!我的故事,還沒講完,你實在不該,處處打斷!”
鳳羽欲語還休,須臾默然而嘆,再不出聲。
“或許,我該感謝他!要不是他,或許到現在,我還自認爲,自己是一隻狼!那夜屠戮之後,出於好奇,他把我牽回了家,我越是暴怒反抗,他便越是興奮!無奈的我,雖心有不甘,卻無計可施,自此,我成了他,名真言順的豢養狼寵。
而我,也在一次次失敗的反抗逃亡之中,漸漸學會了僞裝,奉承,以及陰謀!”
陰謀兩字一出口,鳳羽霎時繃直了身子。
“哦,對了!因爲有他在,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一個驚豔世俗的名字,你可知道,是什麼?!”
鳳羽搖頭,媚無顏笑得邪性:
“媚驚鴻!怎樣,夠不夠美?!”
鳳羽恨聲而嘆:“他這是變態!”
媚無顏哈哈大笑:“除了名字,他還躬親示範,教我說話,陪我識字,我每一點一滴的進步,都會換來他前所未有的開懷!你可知道,我學會的第一個字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