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序的嘴角發澀,原來,原來他一直要找的人就在原地。怨不得,顧子嬰隨口就能說出他想聽之事。怨不得,顧子嬰一早就來招惹與他,他也真是傻,到了這個地方纔認得出。
大殿之上的各個豪傑發覺被戲耍後,皆是一臉的惱怒。
顧子嬰揮着衣袖,抖着雙肩笑的有些狂妄道:“既然這天下爲我景家所平,不如也就隨我景家而滅。既是忘了爲何,那本尊帶你們去九泉之下,見見那些亡人。若是見了,你們一定能想起。”
一股燒焦的味道從衆人的鼻尖蔓延,整個大殿內不知何時被團團的大火圍繞。殿內之人紛紛尋找火勢來源,在發覺大火是從外而來。一時之間亂成一遭,呼喊聲,責備聲不絕於耳。
顧子嬰站在原地笑看那些爲求活路,奮力求生的人。她望着那些朝她揮來的刀劍,索性也不防,連躲也不躲,直直的硬挨。疼痛感讓她有片刻的清醒,清楚的的認識着她還活着的事實。
遠處的仲序眸中泛着紅色的血絲,快步上前幫着顧子嬰擋着那些刀劍。他的指尖顫顫巍巍的觸碰着那張美的驚心動魄的容顏,還未開口卻先吐出一口鮮血。
顧子嬰眉頭微蹙,仲序怎會來此?!她望着仲序眸中那份委屈,愣是將她打入冰窖。發現了就發現了,知道了又如何。一起都已經完結了,不是嗎。
仲序不懂顧子嬰爲何不說,爲何一開始不明說。他後背傳來的痛感,使得他不得已的蹙着眉間。他等的好辛苦,尋的也好辛苦。二十年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終於,在這一刻解脫了。也許,死亡,纔是他的歸宿。纔是,他們的歸宿。
刀劍之聲夾雜着議論聲,以及誰不能忽視的死亡敲打的鐘聲。
房樑之上的尤許望着大殿內的一切,猶如全身過電一般瑟瑟發抖。他的身形在風中有些搖晃,雙眸卻直直盯着渾身是傷的仇慈。他多想葬身於火海,陪着仇慈就此一起離開人世。
爲何,連他死活的選擇都要剝奪。
尤許一點也不想知道景家如何,也不想知道武林上的是是非非,更無所謂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他,他只想陪在仇慈身側。大抵是上天埋怨他過分貪婪,纔將此願連仇慈也一同收了回去。
該要如何呢,他該要如何才能跳入火海之中呢?
在所有人都急着出時,唯尤許急着進。可惜,他動也不能動的身子。連此小小之願,也不能做到。尤許嘴角泛着苦意,這就是所謂的好戲,仇慈爲何將死亡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又爲何將他一個人扔在這無間地獄之中。
尤許是多想,多想要和仇慈一起離開。死也好,活也好,他都不在乎。
原來,仇慈從未想過和他一起去靈山腳下,也未曾想過與他安度餘生。那刀刀劍劍,血跡四射的大殿,也難能抵得上他心中的痛。原來心痛到極致時,竟是連淚都流不出。
尤許暗自嘲諷自己,他該是有多天真,纔會這般信任與仇慈。他該是有多傻,纔會幻想他們的以後。絞心之痛讓尤許羸弱的身子,有些支撐不住。終是顧子嬰倒下的一瞬間,他也抵不住的昏了過去。
左儀使扶着尤許與右儀使一同從大殿上方飛身離開少林,那些企圖衝出火海之人,又被守在殿外的人打了回去。火勢越來越大,顧子嬰嘴角殘留的笑意深了幾許。終於,等到了今日。那襲的紅衣與灼灼的火焰混成一體,任誰也分不清。
灰色的煙霧嗆得人有些難受,窒息的快要死亡。忽而一陣悠揚的音色從天而降,飄蕩在衆人的耳畔。一時讓所有人都忘記了周遭的大火,手中的刀劍都忍不住停了下來。就連灼灼升起的火焰,也不再搖曳。
音極悅耳,使聽者舒心放鬆緊惕從而迷失自身的意志。不知不覺中被其侵蝕,爲音所控。一位女子踏音而來,她的容貌在火焰中看的不大清楚。淺藍色的雲裳,勾不出她的美好。一顰一笑,像是從畫中走出一般。
不動神色的,將所有的人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周遭之氣,卻讓人不由得想要親近。她的身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襲紫衣,眉清目秀。女子一襲暗紅衣衫,靈動可愛。
他們身前的女子雙眼直盯大殿內的紅衣女子之身,末了纔開口道:“既清歡已死,便將她二人都帶回靈山吧。”
“是,師姐。”一男一女領命後便走到大殿之內,走進那抹紅衣,
若是尤許還在,一定認得出此男子便是追殺仇慈之人。那一日他們摔下懸崖,就是拜這兩人所賜。紫魚與暗紅衣衫的女子,扶着仲序與顧子嬰回到南門月身後。
南門月轉過身背對着着大火,無視着被燃燒着的武林各派。她的腳尖一點,離開了少林寺,卻是將一句話留了下來。
“龍吟四澤欲興雨,鳳引九雛警宿烏。”
餘音繞着大殿之內,盤旋的落了下來,竟是將那灼灼的烈火一併掐滅。衆人還未從方纔之事中走出,還在沉迷於那音色之中,婉轉而又動聽讓人不由的眷戀。也不知過了多久,纔有人緩了過來。
“方纔之人莫不是靈山九大弟子之末,南門月?”天機閣閣主身後的男子,提着筆低聲詢問着他們的閣主洛笛。
寧九兒腦子一蒙,孰真孰假真是讓她看的不明白。不過仇慈居然是女人,且還是靈山尊主之事。信息量頗豐讓寧九兒還未曾回過神來,心中不斷的回放着方纔所發生的一切。
夜,終究是要過去。黑乎乎的烏雲一把將少林的一切抹去,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片光明。
幽州附近的靈山上,是已醒來的尤許。他的手中緊捏着一封信,身側放着那把他最愛的九霄環佩。
景清歡如何,顧子嬰又如何,他要的只是仇慈。
九霄環佩嗎?尤許脣角勾着冷笑拿起此琴,重重的摔在地上。震的絃聲輕響,卻未曾摔壞絲毫。他緩緩的直起身來,目光直視着地上的那把古琴。氣極了,委屈極了,可偏生無人再放縱尊寵於他。
殿外候着的白衣女婢,躬身候着。
尤許蹲下身子顫顫巍巍的撫過琴絃,仇慈怎能說話不算數呢。說好了,陪他來靈山腳下,陪他一起安度餘生。明明之前都答應了,如何,如何又說話不作數呢。
既把天下都毀了,爲什麼不順便他也毀了。
不知從何處飄來了那抹紅衣冤魂,女鬼久久的落在尤許的身側。她還未曾來得及細那人的眉眼便被一陣狂風吸了過去,紅色的綢緞越飄越遠直到飄過海中的一座島嶼之上。她低着頭望着躺在石榻的自己,指尖觸碰着那有些冰涼的軀體,霎時消失於天地之間。
石榻之上的景清歡卻緩緩有了醒意,一張眼就是青山綠水。
原來,不過是夢一場。
景清歡低頭望着趴在榻上的仲序,指尖輕輕的撫過仲序的額頭。
夢,似是有些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