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許仰起頭望着頭頂的仇慈,他那雙清澈的雙眸透着些許的眷戀。讓尤許本該清秀的臉早已被泥石弄花了臉,髮絲上也摻着雜草。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本就羸弱的身體更顯的弱不可及。
一路的勞頓,使得尤許有些疲累。如果此刻鬆手,仇慈應該會記得他吧。或許他本就不該奢求不屬於他的感情,就像不該奢求這只不該屬於他的手。
那被難言的感情,就隨着他的死亡而消散吧。
尤許鬆開了手,推開了仇慈。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動的推開那份溫暖。
也許他本就不該寄存希望的,永別了仇慈。尤許閉着雙眼,靜止的往下垂落。與此同時仇慈也拔出了匕首,緊抓着尤許的手,一個轉身將尤許護在身前。
而後,便順着尤許一起直直往下落去。虧得二人幸運,山崖下恰是深不可測的泉水。纔不至於讓兩人摔成肉泥,更不至於讓他們丟了性命。
仇慈眉頭微蹙着,參天的大樹不斷阻攔兩人。樹枝刮的他疼痛不堪,衝擊力讓他有些不適。待到兩人齊齊落到泉水中時,身上的衣衫都被刮破了不少。
尤許的身體被溫熱的泉水包圍,他下意識的尋着仇慈的身影。如果放下真的那麼容易的話,他也不必百般糾結。如今仇慈這般捨命相待,尤許又怎能割捨的下。
他從溫泉中站起,四處尋找着仇慈的身影。總算是在離他不遠處,找到了仇慈。
仇慈扶着山石站起,他將手背上的破皮一揭而下。
尤許看到時,仇慈臉上的假皮已被磨掉了一半。也是他第一次面對仇慈的真身,雖然依舊離仇慈幾米之遠,但他足以被這半張臉的尊容吸走了半顆心。
仇慈的臉色有些發白,嘴脣僅帶着一絲的鮮紅。半溼不溼的墨色黑髮隨風微微晃盪,更顯他妖冶不羈。一張臉,竟呈現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半老辣陰狠,一半妖豔魅惑。兩種別具風格的臉,竟讓仇慈演繹的如此繪聲繪色。
光是從仇慈一半長相來看,尤許可以判定仇慈的年齡與他不相上下。
仇慈低着頭望着泉水裡自己的倒影,別過身背對着尤許聲音有些乾啞道:“阿許可還好?”
“都到了這個份上,你還不願意對我坦誠以待嗎?仇慈,我到底要怎麼樣,你纔會相信我。”尤許的雙拳擊打着泉水,濺起的水花映着他的無奈和激憤。
他的眼圈通紅,想必也是氣急了。
待到仇慈再轉過身之後,他的臉已恢復成之前的中年男人的臉。皺紋遍佈,雙眼透着穩重而深邃。尤許的話,他充耳不聞從溫泉中起身。
仇慈用內力將衣衫烘乾,走到岩石上輕喚尤許的名字道:“阿許在這等着,我去找些吃的來。”
尤許躺在泉水之中,想着還不如就這麼死了。與其這般苟活不如一了百了,起碼九泉之下,仇慈也用不着提防於他。他閉着眼,任由泉水清洗着他的身體。這幅骯髒不堪的軀體,早就該被洗刷乾淨了。
待到仇慈回來時,尤許還在泉水中泡着。仇慈急忙將手上的摘來的果子扔在地上,一把將尤許從泉水裡拉出。激出來的水花,落在果子上無意間爲它們洗了個澡。
仇慈將尤許扶着坐在地上,坐於尤許的身後。用內力爲尤許驅散着寒意,順便將他的衣衫也一道烘乾。剛收回手,尤許就倒在他的懷裡。
他望着尤許憔悴的臉,輕搖着頭低聲嘆氣道:“我非阿許的良人,阿許又何必執迷不悟。仇慈啊仇慈,你真是害人匪淺。當初讓你的死太痛快,可憐我阿許還要忍受着你帶來的折磨。”
尤許迷迷糊糊的將他的話一道聽了去,大道理他都懂。
可,心若能自控就好了。
仇慈的懷裡很舒服,很溫暖,很讓人眷戀。
仇慈望着懷裡的人,若是當初他沒被人救起。現在說不定也會如尤許一般,受盡侮辱和挫敗。每每看到尤許擔驚受怕,小心翼翼的模樣,仇慈都會下意識的想到自己。
他懂得那種無助而彷徨,終日害怕這噩夢永無休止,不肯停息。
仇慈抱起尤許,出了山泉附近。找了個山洞,將他放進洞中的石頭上。離開了山洞之前,找了些粗樹枝擋住洞門離開了。
尤許從山洞中坐起,他抱着自己的雙腿。他究竟是在苦惱計較什麼,這樣不也不錯嗎?還在祈求什麼,還在幻想什麼,還在不滿什麼?
人吶,不能太過貪婪。
瞧啊,仇慈都願與他同生共死,他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光是這份情意就足夠深重,足夠讓他尤許無以回報。是他畢生所遇人之中,唯一真心以待,用命相護的人。
他尤許何德何能,能讓人如此相待。
仇慈待他的心,那份全心全意,他能感覺的到。可他想要的,和仇慈給的卻不是一個東西。
尤許聽到洞外有聲響傳來,他立馬躺回石頭上裝作昏睡的模樣。他的頭被石頭硌得生疼,可能是剛纔用力過猛吧。
仇慈進了山洞,手裡拿了一堆的枯枝和幾隻死兔子。他生了火坐在火堆旁望着石頭上的尤許,有些擔心尤許的身體,起身摸着尤許的額頭。
卻是望着石頭上的血跡,手一點點的蹭過那血跡。
仇慈扶着尤許到懷裡,忍不住笑道:“阿許這是同我撒嬌不成?還是不想見我,才假裝昏睡不醒。害我擔心的模樣,阿許才高興?”
“……”尤許睜開眼,瞪着仇慈。見他眉眼裡的笑意,尤許不由慌了神。
這份溫暖,該拒絕嗎?
仇慈將尤許的頭按下望着尤許的頭頂的傷口,輕吹了口氣道:“疼麼?”
“還好。”尤許不敢亂動,摟着仇慈的腰道。他感受着仇慈撥弄自己的髮絲,不知在看些什麼。頭頂何時有了傷,他自己都不知曉。溫熱的火,烤的他暖洋洋。
仇慈將尤許的髮髻解開隨意挽了發,將玉簪重新別再他的髮絲之中。他嘴角勾起,拍了拍手輕笑道:“我的阿許真是傾國又傾城。”
“肚子餓。”尤許仰着頭,望着仇慈轉移話題道。
仇慈呵呵一笑,從懷裡掏出果子遞到尤許的手裡。重新坐回火堆,爲尤許烤着兔肉。
尤許咬了口甘甜的蘋果,心中頓時酸澀無比。他望着火堆旁的仇慈,火苗冉冉升起。眼中的薄霧使得他看不清仇慈的臉,他又該如何剋制胸口這顆不安分的心。
忍耐多久,才能,纔會死心。
仇慈就他而言,是那麼溫暖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
尤許將手裡握着蘋果,別過臉將臉上的淚水擦去。兔肉的香氣,無聲的飄進兩人的鼻尖。
仇慈將兔肉遞給他的手裡,靠在火堆的一旁閉眼假寐。
尤許吃了兩口便沒了胃口,他起身坐到仇慈將未吃完的兔肉遞給仇慈道:“你也吃點,保持體力。”
“阿許吃飽了,就多睡會。明日天晴了,我們再走。”仇慈接過尤許的兔肉吃了兩口,囑咐道。
但願這雨,能早些停了。再繼續下去,也不知會遇到什麼。
尤許靠在仇慈的肩膀上恩了一聲便不再多言,他摟着仇慈的臂膀烤着火,整個人暖洋洋的。
仇慈吃的差不多,將兔肉骨頭扔在火堆裡。他靠着石壁,閉着眼睡着了。
石洞里根本分不清白晝黑夜,只是那火將木頭滋啦滋啦的響着。這一夜尤許睡的極其安穩,他緊緊摟着仇慈的手臂,與仇慈十指相扣。山洞外的天,黑的透亮。
淅淅瀝瀝的細雨,飄散着在山野上。溫熱的泉水將冰涼的雨水暖熱,翠綠的嫩葉被雨水清洗了打掉了幾片。隔日的太陽,從地平線升起。爲大地帶來了光命,雨滴透過山石縫中落在地上。
尤許隱約有了醒意,他迷迷糊糊睜開雙眼望着手心裡的手。生怕仇慈醒來發覺自己的小心思,他收回自己的手揉着脖頸從仇慈的肩膀上起來。他緩緩起身,揉着發麻的腿站在山洞門口。
外面的雨似是停了,他伸開手感受着太陽的光。
仇慈站在他的身後道:“阿許,我們上山吧。”
“百丈高的山,你我如何上的去。”尤許多有不解,眉頭蹙的緊了些。
且不說山有多陡多峭,光是他這個累贅就夠仇慈吃一壺的了。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兩人此刻身上都帶着傷。雖然休息了一晚,但也養不了多少精神。
仇慈將石洞前的粗枝移開,爲兩人騰了路。他攬着尤許的腰,低聲道:“閉眼。”
“恩。”尤許也不遲疑,緊緊環着他的腰間,閉上了雙眼。仇慈低頭望着尤許的神色,嘴角勾着笑意腳尖點地,踩着山石離開了這懸崖底部。也算不上有多高,仇慈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山頂。
馬兒還在原地吃着雜草,時不時望向一旁,生怕有人同它搶食吃。
仇慈將尤許放在馬車旁,牽着馬車往路上走道:“包袱裡還有乾淨的衣衫,阿許先進去換。”
尤許不言語跟在仇慈身後,兩人身上的衣衫皆是破爛不堪,寒風鑽在衣衫裡冷嗖嗖的。
仇慈將馬車拉住,扶着尤許進了馬車。他坐在車外等候着,四周路過的人也鮮少。雜草卻長得格外茂盛,到處都是。
尤許換了之後,從馬車內將水壺遞給仇慈道:“昨日到現在一口水未喝,渴了就喝些水。”
“恩。”仇慈打開蓋子,喝了兩口。
再過一段路,就到了徐州。現在若是回京都,也算上早。一路上難免有些耽誤,到了也指不定是何月何日。
尤許坐在馬車外對着仇慈示意道:“你進去換吧,我在外面駕着車。”
“辛苦阿許了。”仇慈也不推脫進了馬車,從包袱裡翻出自己的衣衫,匆匆換了去。他將車內的東西稍作整理,坐在馬車外道:“昨夜阿許睡的不安穩,一直說夢話。我來趕車,阿許去多休息會。到了地方,我會喊阿許的。”
“恩。”尤許也不推脫進了馬車內,靠在車上聽着外面的吱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