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櫻桃的小宮女跌跌撞撞的來到我跟前,我一看,卻是認得的,初進宮時我被如昭儀折辱,命我洗百花裙,正是她捧了裙子出來,又給我去找皁角的那位。
看着她戰戰兢兢的樣子,我心下有些不忍,於是放柔了語氣問,"他說的是真的麼?"
櫻桃怯怯點頭,"回貴嬪主子,是的。"
此時有人端來一個椅子,我正站得腳軟,就坐了下來,斜斜靠在扶手上,向櫻桃道,"那你就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櫻桃驚魂未定,哆哆嗦嗦的道,"因着我家娘娘今兒不知犯了什麼事兒,被皇后娘娘命人關進後面的小偏房了,雪荷姐姐就抱怨說,我家娘娘的姐姐貞妃娘娘如今壞了身子,眼見皇上是不喜歡的了,只會子我家娘娘也被關了,只怕陳家姐妹在宮裡是到頭了的,她就說要想法子換個主子,正說着,外面就有人送了一碗燕窩來,說我家娘娘被折騰了一早上,身子定是吃不消的,特送來給我家娘娘補身子,奴婢正打算端了送去給昭儀娘娘,卻被雪荷姐姐攔住了,她說昭儀娘娘都這樣了,這樣的好東西給她吃也是……也是……。"
我心裡已經有些明瞭,卻還是問,"也是什麼?"
櫻桃停了一停,才低了聲音道,"說給昭儀娘娘吃了也是浪費……。"
"所以,她就自己吃了?"雖然心裡已經知道,我還是要確定一下。
"是的,"櫻桃顫着身子說,"她還問我要不要吃呢,可是我怕被人知道了,不敢吃,我勸她也不要吃,可是她不聽,三兩口的就喝完了,不過才放下碗,她就,她就這樣了!"
"也是個短命的東西,死不足惜,"看着門裡靜靜橫躺着的屍身,我心情複雜,一面覺得這樣勢利的東西死了也是活該,一面又慶幸,虧了她勢利,否則那碗燕窩,進的可就是如昭儀的嘴了,而如果這會子死的是如昭儀,我就怎麼也脫不了那監管不力的干係!
這樣的念頭只要一冒,我就渾身刷的一身冷汗!
可是想想我又奇怪,按理說,既是要給如昭儀送這樣的東西,送的人自然要萬分的謹慎小心纔是,怎麼會如此大意的隨便交到宮人的手裡去?
"燕窩是什麼人送來的?"我看問櫻桃。
櫻桃卻是懵懂不知,"奴婢沒有見到,是門上的公公喚了雪荷姐姐出去接進來的,飛霞殿裡的茶水飲食,向來是雪荷姐姐管。"
"今天在門上當差的是誰?"我掃視着地上跪着的人問。
"回主子,是奴才,"只見一個胖胖的太監向前膝行幾步,哆嗦着答話,"送燕窩來的人是個姑姑,她說她是慶嫵宮裡貞妃娘娘派來的,奴才不認得,就命人進來喚了雪荷出來,雪荷見了她,很親熱的樣子,還跟她說笑了好幾句,就接了燕窩進來了,奴才見她們是認識的,也就沒有懷疑,不成想,竟然就出了這樣的事。"
"雪荷跟她是認識的?"這一點讓我很意外。
那太監點頭道,"是的。"
"那,她們說了什麼?"
"奴才離得遠,她們說得又低,所以沒有聽清楚,只記得雪荷叫她什麼花姑姑,又依稀聽見什麼胭脂什麼粉兒的,不過三兩句,就散了,"那太監努力回想着,卻明顯不記得什麼。
我心知也問不出什麼了,皇上和皇后都還沒到,我看看四周,想了想,就對這太監道,"你帶人將這裡看好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到之前,誰也不許靠近,"說着我就起身,對那叫櫻桃的小宮女道,"你帶我去見見你家娘娘。"
那櫻桃忙在前面帶路,我才擡腳,想想又命青綾道,"你在這裡等着,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到,你就趕緊派人去通知我。"
和青綾的眼神交流間,她顯然明白我是什麼意思,於是點頭,低聲道,"主子放心。"
關押如昭儀的屋子就在飛霞殿後園子的西北角兒上,往日裡用來堆放雜物的,亦會被如昭儀用來關禁犯錯的宮人,不曾想她今日居然也被皇后給禁在了這裡,這算不算老天有眼,因果有報呢?
"放我出去,我要見皇上……,"纔到門口,就聽裡面傳出如昭儀的怒罵聲,"瞎了眼蒙了心的王八蛋,真打量我是那沒牙的老虎了麼,你們就敢對我這樣?趕明兒我非要你們的命不可……。"
隨着罵聲,屋子裡砰鈴嗙啷的盡是瓷器落地的聲音,看着緊閉的房門,我心裡暗自酸楚,這宮裡的起伏果然只在一瞬間,縱然跋扈傲橫如貞妃姐妹,說跌下塵埃也就跌下來了!
韋清荷是這樣,陳家姐妹是這樣,而我,將來也難說不是這個下場!
心裡悲楚,動作卻不遲疑,我雙手輕推,木門嘎吱一聲打開,就見如昭儀蓬亂着頭髮,正狀如瘋虎般的猛砸着東西,茶杯飯碗的碎了一地
"嬪妾見過昭儀娘娘,"她雖被禁了,到底位份沒廢,我依舊有禮。
突然的看見我,她猛的一愣,意外的道,"你……,"然而隨即,就陰陰笑了起來,譏諷道"你來做什麼,是來看我的笑話麼?"
她顯然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的。
我答非所問的,劈頭道,"昭儀娘娘,您宮裡的雪荷死了。"
她不知是意外,還是回不跟神,竟呆了一呆,"誰?"
"雪荷,"我語氣淡定的重複。
她身子一晃,"她,她怎麼……?"
我擺手命櫻桃退出去,又將門關了,屋子裡於是只剩了我和如昭儀,我這才慢慢的走過如昭儀的身子,來到一張椅子前坐下,"她是替您死的。"
"什麼?"她又是一句,透過窗格子裡穿進來的陽光,她的臉分明有些白。
我不語,就那麼看着她,她終於慢慢清醒的樣子,"你是說,雪荷……是替我死的?"
她卻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會爲我去死?真真是笑話了,這幫子缺心勢利的東西,日常都巴不得我死,今兒我才遭了這個,這起子奴才立時就變了臉的,她怎麼可能會爲我去死呢,哈哈哈……。"
"她自然是沒有爲您去死的忠心,可是她又確實是因您而死的"說到這裡,我忍不住苦笑,"她不過是做了一件和我在年初一那天,做的同樣的事而已,只是,她沒有我那麼幸運!"
除了皇上和萬梅宮裡的人外,宮裡人都知道我年初一替皇上擋了一厄,不是嗎!
如昭儀的笑容一停,脫口道,"你是說,有人要毒死我?"
她果然不算很笨!
"是的,一碗燕窩,"看着如昭儀那滿是驚悸的臉,想着她當初那樣的囂張狂妄,以及她當日待我刻薄,我不否認我心裡其實是快意的,若不是皇后在對付她時將我也算了進去,面對此情此景,我都能笑出聲來。
如昭儀久久不說話,慢慢的,她的身子就抖了起來,再開口時,連聲音都是哆嗦的,"是她,一定是她。"
"是誰?"其實我知道她說的是誰,可是我還是要假裝不知道。
"哼哼,自然是坤寧宮那位,你早上不是全看見了麼,裝什麼傻?"說到這裡,她咬牙切齒,"沒想到她這麼急着要對我下手,可既是要用毒藥,她又何苦做前面的文章,悄不聲兒的就給我把毒下了,豈不是更乾淨利索!"
我自然不願告訴她,皇后其實行的是一石二鳥之計,想了想,我就告訴她,"那送燕窩來的人,自稱是慶嫵宮派來的。"
"怎麼可能?"如昭儀脫口而出,隨即恍然大悟的樣子,恨聲道,"她果然陰毒,前面命人誣衊是我毒害的姐姐,後面又讓人冒充我姐姐給我下毒,回頭我死了,這筆賬正好就堆在我姐姐頭上,一箭雙鵰,好計,真真是好計啊!"
我之前就想着那花姑姑定不會是慶嫵宮的人,此時如昭儀的話更讓我肯定了這個想法,確實是好計策,不但加上貞妃,還算上我,原來不是一石二鳥,而是一石三鳥呢!
如昭儀突然問我,"只是,你怎麼會來跟我說這些?"這樣說時,她又是譏諷的笑,"我往日那樣對你,你應該恨不得我死掉纔是?"
對她這句問話,我居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內心深處讓我不願意對她說太多,之前說的那些,無非是提醒她以後要謹慎小心,讓她知道,皇后壓根兒沒有想過要等皇上給她定罪了纔來處置她,是的,我怕,我怕今天的毒雖然被雪荷擋去了,明天的毒卻沒人來給她擋!
在我還沒有找到穩妥安全的退路時,我決不能讓她有損傷。
好在此時,外面響起了青綾的聲音,叫道,"主子。"
我知道定是皇上和皇后到了,忙起身向外走,邊走邊道,"昭儀娘娘既然知道兇險,就多保重吧。"
她見我要走,卻一下子衝過來抓着我,"你別走,別走……。"
我皺着眉看她,"昭儀娘娘還有什麼吩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