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我看得太仔細,所以反倒就恍惚眼花了,慕如風好像真的就一頓的樣子,他停了停後才道,"朕已經失去了那麼多的孩子,難得你懷上了,朕如何能不小心謹慎。"
說到這裡,他從身後輕輕將我抱住,貼在我耳邊道,"雲霧,朕希望你能爲朕多生幾個皇兒,那時咱們嚴父慈母,兒順女孝的一大家子,該有多熱鬧。"
我想到龍井肚子裡可能會有的那個孩子,心裡冰寒一片,勉強而又含糊的敷衍道,"皇上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宮裡又有那麼多的姐妹,皇上定會子孫昌隆,綿延不絕的。"
他卻搖頭,向我脖頸裡曖昧的吹着氣,"朕只想要你替朕生。"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殘虐如斯,我此時差一點就要笑出聲來,只要我替他生,那管貴人肚子裡的那一個,是她自己長出來的麼?
我不說話,然而這一次,他倒沒有在意的,竟幽幽一嘆的樣子,"雲霧,你不愛笑了,你幾時才能變回以前的你?"
他在親手殺了我妹妹後,居然還希望我能像之前的那樣笑給他看?
手指在袖子裡不停的握拳再放開,放開又握上,正不知道如何應對的時候,他已放開了手,將我的身子扳轉得正對着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我的面頰,"雲霧,你妹妹死了,朕知道你傷心,只是你再怎麼傷心,也得顧着你自己的身子不是?"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和我提起龍井的死,我才鎮定下來的心狠狠的一顫,眼角餘光裡,針線簍子一把銀亮的剪刀赫然在目,我拼命的控制自己許久,才能做到不將那把剪子抓過來扎進慕如風的胸口裡。
我神色間的變化,卻被他理解成了我正強忍淚水和傷心,他繼續道,"你母親那邊,朕會好好安排,你說的那個什麼堂兄,若果然是個妥當的人,來年科考時你讓他去應試,朕就給他一個小官兒噹噹又何妨,"說到這裡,他將我一抱,言語間盡見溫柔,"雲霧,只要你能儘快的開心起來,你要什麼,朕都給你。"
這樣情深款款的話,若在以往,我定不知如何感動幸福呢,可是現在,在我親耳聽見他對龍井說的那番話後,我除了厭惡更覺得好笑,慕如風,你是皇帝,以你堂堂的帝王之尊,你要我做什麼,我自然就得做什麼,但凡你吩咐的事,我都莫敢不從,你根本不用對一個小小的宮妃這樣不顧身份,委曲求全的欺哄,不是嗎?
就算我對你的奪權大業有用,可是我再有用,哪裡就在於讓你如此的紆尊降貴呢!
我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我抱緊了他的腰,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裡,他身上熟悉的杜衡香,彷彿是一把充滿了諷刺的刀,狠狠的捅刺着我,痛意變成淚水,瞬間奔涌出來,盡數洇在他明黃色繡着龍紋的錦袍上。
第二天一早,我就命青綾給我上了大妝,今兒是我生產後第一次去覲見太后,亦是我晉入三品以後,第一次和衆妃相見,更何況太后今日就要將中宮令交給我,不管是因爲哪一點,我都要一改往日溫柔怯弱的模樣,做出端莊沉穩有分量的樣子來威懾衆人,爲我將來的封后做準備。
青綾自然是懂得這些的,給我選的衣服,梳的髮髻,乃至頭上的髮飾,臉上的妝容都無不恰到好處,我對着銅鏡照了照,就向青綾笑道,"躲了她們那麼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們了?"
青綾就笑,"如今是她們要小心翼翼的奉承娘娘了,娘娘若覺得厭煩了,只管不理就好,不必煩心。"
我搖頭,"我可不願讓人罵我是個前恭後據的人,越是我站得高,我就越是要平和寬仁,那些狠虐還是放在背地裡罷。"
"娘娘說的是,是奴婢愚鈍了,"青綾邊細心的給我理着衣帶上的穗子,邊笑着道。
宮門口守候的鸞轎亦由以前的二人小轎換成了四人大轎,鸞轎寬敞華麗,四角上各有一個銀鈴,擡起行走時叮叮噹噹的響,在我的腳邊,甚至還放了一個小小的火盆,縱是轎外寒風凜冽,我在轎內卻半點也不覺得冷。
才進慈寧宮,巧意就迎了出來,邊躬身給我行禮,邊笑道,"奴婢給敏夫人請安,太后娘娘才還在念叨着呢,說天兒這樣冷,娘娘纔出月子沒幾日,哪裡就用這樣急着過來請安的。"
我忙去扶她,也笑道,"哪裡就有那麼嬌氣呢,本該一滿月就來的,如今耽擱了這許久,我心裡着實不安呢看。"
說話間,巧意就扶着我進去,卻不是進正殿,順着迴廊一拐,繞過一個小園子,這纔看見一個雖小卻極精緻的屋子,巧意笑道,"這兒是小皇子的屋子,太后娘娘心疼孫子,唯恐乳孃和嬤嬤們照顧不當,就搬了來同住着。"
我竟想不到太后居然如此疼愛燁兒,心裡頓時一暖,如此,就算燁兒不在我身邊,我也放心了。
進屋時,太后正靠在暖炕上,看着乳孃給燁兒餵奶,一眼看見我時,臉上頓時就笑開了花,"敏夫人來了。"
我忙上前大禮而拜,"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坐正身子,笑着對巧意道,"她是才生產過的,快,快扶起來。"
我謝了恩,就搭着巧意的手起了身,太后命人端了個椅子放到她跟前,招手叫我來坐,就拉了我的手細細的上下瞧我,一時就皺了眉,"唉喲,怎麼這樣瘦,這太醫就是這樣調理你的麼?"
我垂首恭敬的淺笑,"回太后娘娘,太醫都是極上心的,是臣妾自己不爭氣,讓太后娘娘費心了。"
她拍着我的手,"你也別怪自己,哀家是知道你的事的,只是那到底只是個奶孃的女兒,就算你們從小兒一起長大,感情深了些,也終究沒有什麼大不了,左右是她自己沒福罷了,你向來懂事,不至於爲那麼個沒福的婢女把自己的身子淘騰壞了。"
她分明是極溫情的在安慰我,然而這些話聽在我的耳裡,卻是刻薄至極的,我心裡發刺,臉上卻只能擠出笑來,"謝太后娘娘關懷,臣妾知道的。"
她點點頭,就笑道,"去看看你兒子罷,真是個可心的小東西,哀家每日只看着他,便覺得這世上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呢,哈哈哈……。"
我也就跟着笑,依言起身來到乳孃的跟前,此時已喂完了奶了,乳孃將他抱着送到我跟前,笑道,"娘娘請瞧,小皇子生得多漂亮啊。"
雖然昨天才見過,此時我卻像是已和他分隔了許多年般的,一把抱進懷裡,連着親了好幾口,小東西卻只顧着張了小嘴打哈欠,完全不理會我。我抱到太后跟前,誠懇的道,"燁兒哪裡修來的福氣,竟能讓太后娘娘親自費心照顧,這樣大的福祉,他個小人兒哪裡承受得起呢。"
太后拿絹子小心的拭着燁兒嘴邊的奶漬,邊笑道,"這有什麼,在民間裡,像哀家這樣年紀的人,不都是含飴弄孫的麼。"
巧意乳孃等人也就都笑了,道,"太后娘娘說得正是呢。"
對着孩子又說了幾句,一時孩子睡着了,太后喚了嬤嬤抱到內室去,就臉色一正,將炕桌上一個錦盒推到我跟前,直截了當的問,"昨兒皇上去紫薇宮裡瞧你,跟你提過了罷?"
我看一眼那錦盒,盒上的鳳紋精緻奪目,心知那便是令後宮女子趨之若鶩的皇后之印,中宮令了。
我忙站起身,躬身道,"回太后娘娘,皇上告訴臣妾說,太后娘娘有心讓臣妾暫時執掌後宮。"
想來我的措詞很妥當,太后就滿意的笑,"夏皇后薨了後,後宮之事一直無人打理,貞妃身子不好,偏那靜夫人又是個不能擡舉的,所以一直都是哀家強打着精神在管,其實,哀家早就覺得你合適,只是那時你的位份實在太低,如今你既已進位前三品了,哀家也就把這個擔子交給你,自己落個清閒,嗯,你不會讓哀家失望吧。"
我後退兩步,鄭重而拜,"臣妾資質愚鈍,本是不敢接這個印的,昨兒皇上跟前,臣妾也曾力辭過,只是皇上心疼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又要爲照顧燁兒勞心,他再捨不得讓太后娘娘受累,如此,臣妾少不得大着膽子上了,臣妾定當盡心竭力爲太后分憂,若有不周到的,還請太后教誨纔是。"
太后點頭,"你到底年輕,突然的就讓你接這樣大的一個攤子,想來也是確實難爲你,嗯,頭兩個月裡,哀家會讓巧意過去幫你,你有什麼不懂不熟的,只問巧意就好。"
我忙點頭,"太后娘娘思慮周到,有巧姑姑幫着臣妾,臣妾心裡就有底了。"
太后就命巧意替我將那印收好,又說了些別的話,就有宮人進來回稟,"太后娘娘,各宮的主子娘娘們已在正殿裡,等着給太后娘娘請安了。"